第36章 受傷
王氏內宦離開的時候,碰巧遇上了來尋祁璟的江月,他步子一滞,瞄了眼祁璟,神秘一笑,“不知董姑娘能否借一步說話?”
祁璟自然要替她拒絕,那宦官仿佛早有所料,搶在祁璟開口前又道:“姑娘不必擔心,奴婢是想說幾句有關董大人的事情。”
事涉江月父親,祁璟自然不好再做阻攔,他與江月對視一眼,繼而颔首。江月這方應了聲好,随着內宦走開了幾步。
“董姑娘出身名門,不欲自甘堕落,奴婢是懂的。祁大将軍威功赫赫,日後封侯賜爵不在話下,姑娘也算是替自己找了個好歸宿。”內宦開門見山,連個寒暄的畫也不同江月多說,“只奴婢當年曾受令尊恩惠,有句話不得不提點姑娘……祁将軍原先雖好,如今恐非良配,姑娘該給自己找個退路了。”
他話說得直白,卻也沒頭沒尾,讓江月聽得一頭霧水。
然而,不等她多問,那內宦已是躬身告辭,随着祁璟安排的人馬離開了。
江月回到主帳時,祁璟已等了她有一陣子,見江月一副迷茫表情,祁璟不由問道:“怎麽?王大人和你說了什麽?”
“沒什麽,他……”江月微一猶豫,面上浮笑,“他說我攀了個高枝,恭喜我呢。”
祁璟不由得嗤了一生,拍了拍身邊的位置叫江月來坐,“你別理他們,這些宦官一向古怪,你不是有事找我?”
江月收起百轉千回的心思,從懷中摸出一封信,遞給祁璟,“薛郎的信。”
因從夏州往返康歧實在太遠,此事又是祁璟暗中所查,是以,祁璟便吩咐薛徽不必親自前來,寫密信命妥帖之人送給江月即可。
祁璟熟練地拆開火漆封口,展紙細覽,濃眉漸漸緊蹙,半晌,他将信紙疊成兩折,重新塞回信封,“咱們猜得果然沒錯,郡主在夏州勾結薩奚,是替邵相賣命呢……只是上次薛徽提起的那個樵夫,沒再出現過了。”
江月纖眉也跟着收緊,試探地問:“邵相在叛國?”
“說不準,薛徽他們只能确定郡主在同時聯系薩奚與邵相雙方,但往來均是在約定時間地點,并沒有什麽實質內容,偶爾會寫一些數字,再沒旁的了。”祁璟将信封塞入懷中,鋪紙提筆,是要回信的意思。
江月微微沉吟,兀自揣測,“數字的話……應當不是暗號?會不會是日期?人數?”
她第一直覺便是郡主洩露敵情給薩奚,但轉念又想起郡主自己也未必知曉祁璟軍中要密,如何能傳給薩奚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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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祁璟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墨不加點地寫完一紙信令。“勾結薩奚不是小罪,為禍也大,我會再派人給薛徽,讓他去雍州仔細追查。”
他吹幹墨跡,随手一折,遞給江月,“老規矩,讓他們再帶給薛徽。”
江月稱是,正欲起身告辭,陸閱山忽然闖了進來,“将軍,不好了,薩奚人結兵來反攻了。”
祁璟神色一凜,伸手在江月肩上一按,示意她先不要離開。“調四、五兩營加防城門,你領我去看看。”
他抱起頭盔大步邁出,臨到帳前,方頓下腳步,“在這等我。”
薩奚集結的這一隊兵是來自蔚州的援兵,薩奚人來勢洶洶,江月坐在房中,都能聽到外面滔天的喊殺之聲。震天的擂鼓直擊到傍晚時分方停,夜幕漸落,祁璟終于回來。
江月早等得焦急不堪,見他進屋,忙迎上前,“薩奚人退了?”
祁璟搖頭,“還沒,不過暫且沒大礙了。”
他衣甲上有幾處血污,江月瞧得心驚,脫口問道:“你受傷了?”
“不是我,是閱山。”祁璟臉色不太好看,他兀自落座,聲音低沉得像是遠方傳來的雷鳴,“城牆上,陸閱山替我擋了一箭,好在只是劃過手臂,我已經讓他去休息了。”
江月“啊”了一生,且不說她與陸閱山也相識已久,單是想起飛矢流箭均是朝祁璟射來,便忍不住有些心慌,“薩奚兵力很強?蔚州不是也被鞏副将圍困了嗎?怎麽還有餘力來攻打康歧?”
祁璟迅速地鋪展地圖,江月見他要看東西,忙是又端來了一盞燭臺,擺在旁邊。祁璟提筆圈了幾處,神色愈發凝重,“中路軍兵力不弱,理當能完全拖住蔚州才是。蔚州能調兵斡旋,要麽,是鞏致遠打得不盡心,要麽,就是蔚州城增兵了……”
他對薩奚情報掌握有限,當初推測九城兵力分布,是根據城防容量和薩奚總體兵力自己演算出來了。
之所以先攻西部,便是因為祁璟對拿下西部四城把握甚篤,算計深刻,如今其中有變,不是他自己的隊伍出了問題,就是薩奚出了問題。
“我适才寫的信呢?”
祁璟凝神盯了一陣地圖,忽然偏首望向江月。江月不敢耽擱,忙是并手奉上。祁璟将他自己所書信件與薛徽送來的一并燒掉,繼而重新提筆,拟寫書信。
江月略有幾分疑窦,不免探身去看祁璟寫什麽。祁璟察覺她動作,往邊上讓了讓,又同她解釋道:“鞏致遠應當不會出問題,但以防萬一,還是讓薛徽去看一看為好。他從毓關出了直奔蔚州,距離近些,比閱山趕去速度要快。”
“那邵相的事情……”
祁璟筆鋒一頓,無奈嘆道:“待定下蔚州,再行查探罷。”
子夜時分,祁璟剛沾下枕頭,便又有人急匆匆地敲響了房門。
江月本也沒有睡穩,見祁璟一個激靈坐起身沖出去,她不免跟着坐起來。她聽不清那兵士和祁璟說了什麽,只是心中不安,下意識便替祁璟取了甲胄,一旁候着。
果然,薩奚人夜襲康歧,已攻上城牆。
祁璟回身來披衣服,恰見江月早便備好。他應戰無數,這一次,忽然覺得眼眶有些發熱,險些落出淚來。
江月瞧出祁璟神色不對,怕他戰時分心,忙是轉身去替他拿佩劍,低聲叮囑:“你小心飛矢,不要逞強,我等你。”
軍情急迫,祁璟千萬句話堵在胸口,卻沒機會一齊表露。他一手握住了劍,一手猛地拉過江月,用力一抱,“你別怕。”
江月拍了拍他背心,聲音溫柔卻堅定,“我不怕。”
男人頭也不回地從屋子裏離開,夜色裏,他沒走幾步身影便消失在了江月目力所及的範圍。
江月緊緊扶着門楹,她明明從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天就與戰場緊緊地捆綁在一起,可這一次,卻是她離戰争最近的時候。
九月的漠北竟能冷得讓人從骨子裏發寒,江月坐在廊子裏,聽着那一聲聲遙遠到模糊的喊殺,看着天際由黑轉白,終于,聽到了象征勝利的鳴號。
她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真好,她愛的人還是那個無往不克的常勝将軍,沒有人能撼動他守護的疆土,也沒有人能從他的劍尖劃過的地方奪取土地。
她替他擔憂,卻從來不必替他畏懼。
“董姑娘!”是陸閱山,“将軍受傷了!”
江月猛地從廊中站起,身形卻晃了一晃,險些摔倒。
陸閱山眼疾手快地在她小臂上一托,緊緊扶住,“我帶姑娘過去。”
陸閱山來給江月報信的時候,軍醫已經在給祁璟包紮,因此,江月趕到時,祁璟已貌似無恙地與幾個校尉争論該不該追擊薩奚敗兵,順路增援蔚州。
陸閱山領着江月進來,祁璟的聲音便驟然停住,他帶了幾分責備的目光瞥向陸閱山,不得已為這一場争論做個結論,“中路軍軍情有疑,我已派薛徽前去探查,為防萬一,還是暫且留守,不要妄動的好。”
幾個校尉無法,只能稱是退了出去。
祁璟這才轉過身,不甚滿意地訓斥陸閱山,“你做什麽去了。”
陸閱山倒是不以為意,往後退了一步,聳肩道:“要不是董姑娘來了,他們還得跟将軍繼續争下去……前幾仗勝得太快,人心都浮了。”
祁璟知他說在點子上,反倒不好再責備了,只是江月被人利用尚不自知,猶自盯着祁璟蒼白的臉色,脫口質問:“你傷着哪了?”
不等祁璟說話,陸閱山已知趣地退了出去,還替兩人将門掩了。
祁璟無奈,指了指右胸,“傷口不深,閱山他小題大做了。”
江月指尖還在不住地顫抖,兩人隔着一段距離,她卻不敢主動走上前去。
祁璟此時只着了一件全新的中衣,傷口包紮在裏處,若非他指點,江月決計看不出來。然而,祁璟肩上披的衣服全是血跡,他整張臉都毫無血色,嘴唇都有些泛白。素日裏筆挺的脊梁微微佝偻,像是吃不住疼痛而不得已作出的屈服。
江月貝齒抵在嘴唇上,像是極力在壓仄自己的情緒,半晌,她方堅定道:“你脫了衣服叫我看看,我不信你。”
祁璟無奈,仍是不肯,“這不成體統,你只管放心便是,我若有個什麽……”
“有什麽不成體統的!”江月忽然揚聲呵斥,卻是克制不住紅了眼眶,“我害怕!我害怕行不行!你叫我看看……我看看才放心……”
她聲音由高轉低,尾音終于暴露瑟瑟之意。她兩肩微微顫抖,像是無助的幼獸被棄之荒野,只能用臯鳴來掩飾內心的懼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