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夫君
是日,祁璟回來得格外早。江月習慣性地在房間的地毯上做晚功,身體舒展,背脊彎出一道美好的弧線。
江月倒着身子看見祁璟推門進來,不由帶了些驚詫地坐起身,“今日怎麽這麽早?”
祁璟把佩劍順手往牆邊一挂,點了點頭,臉上俨然有着不容忽視的愁色,“嗯,沒什麽大事,索性回來陪你。”
江月趿着鞋站了起來,在一旁桌子上倒了溫水遞向祁璟,“嗓子怎麽啞了?先喝口水。”
兩人境遇非比尋常,便是知道彼此心意,卻也沒什麽機會花前月下,祁璟一天比一天忙,江月能盡的心意便是不做打擾,更多的體諒對方。
祁璟單手接了茶碗,揚脖一飲而盡,“我從大營回來的,适才喊了幾句話,不打緊。”
“我瞧你怎麽心事重重的?營裏出事了?”江月一面打量祁璟的神色,一面把鋪在地上的毯子卷了起來,豎到牆角。
這原是兩人方在一起的時候,祁璟特地從舊時薩奚人留在夏州城的東西中翻找出來。他見江月有時會在地上練舞,其時天氣雖然溫暖,可地案究竟陰涼。他母親生産時便受風落了病根,祁璟印象深刻,便立時取了這毯子來給江月。
照理說,繳獲歸公一向是他軍中不成文的規定,倘使不是為了江月,祁璟斷然不會起這樣的心思……可是,薩奚人編織的毛毯确實厚實,祁璟自知短期內已經不能給江月像方守成所提供的那般安逸的生活,只能竭力彌補。
這禮物雖小,卻實打實地藏了祁璟的一番細膩心思,江月收到時不知有多歡喜。除非當真練功要用,平日決計不會當作尋常地毯來鋪。
祁璟等江月一股腦忙完了,才伸手拉過她,将人拽到身邊,兩人挨着在羅漢床上坐下,“沒事,只是有一個故人要來夏州,我有點擔心你。”
江月揚眉淺笑,一雙柔荑一并攏着祁璟的大手,“擔心我什麽?”
“是安如郡主和她的兒子,她夫君章子嵩原先和我是一個旗下的戰友,不過……已經犧牲了。”
江月看出祁璟眼裏隐隐的擔憂,猜到他是顧忌這一場戰争艱險,是以溫聲問道:“那他犧牲的時候,你就是将軍了嗎?”
祁璟不知江月所言何意,如實回答,“不是,那時我與子嵩都還是校尉。”
“難怪。”江月刻意裝得神态輕松,語調也透出得意,“我夫君是常勝将軍、不死戰神,非但如此,他還從不讓麾下戰士做無謂的犧牲……因此,祁大将軍,你就不要擔心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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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祁璟第一次聽她說到“夫君”兩個字,他又驚又喜,竟忘了探究江月話中深意,只是追問:“你适才叫我什麽?”
“祁大将軍呀。”江月眨眼,滿面無辜。
“再往前。”
江月自然知道他想問的是什麽,她雙頰透粉,卻不肯答,只低首輕嗔:“誰說是叫你了,慣會自作多情。”
祁璟原是虛搭着江月腰際,聽了她的話,情不自禁便收緊胳臂,将人用力攬在懷中,“江月,你想嫁給我,是不是?”
江月本是為了寬祁璟的心,何曾當真想到過這麽長遠的事情。況且,即便想了,婚嫁之事,哪有讓女孩子開口的道理?江月偏首,避而不答,“都說了是你自作多情,你怎麽還問個不停……”
祁璟權當她是害羞,心裏早高興得不知南北了。他骨子裏極傳統,初對江月動心之時,便已認定要娶她為妻。只是兩人身份相差太多,能得江月青睐已是不易,祁璟萬不敢貿然提嫁娶一事,生怕江月反悔。
“江月,你別躲我。”祁璟湊近了她,貼着耳邊低聲呢喃,三分哄,七分誘,“你看,你若當真視我為夫君,咱們便趕緊把婚事定下來,免得你總沒名沒分地跟在我身邊,叫旁人議論。”
他呵出來的熱氣掃在江月耳後,江月忍不住一縮,仍是沒有回身,“這件事……咱們遲些再說,你容我多想想。”
江月自然是喜歡祁璟,可她的觀念裏,與一個人長相厮守是個需要深思熟慮的事情,婚姻既非兒戲,兩人剛在一起不足半年,豈能貿然就談婚嫁?
可祁璟不知她心意,只當到底是自己太過急切,江月究竟是顧忌他軍戶出身,又怕日後守寡,不願下嫁。
祁璟臉色漸漸沉了下來,他雖能理解,到底還是生了些灰心,緊跟着,摟在江月腰間的手也不似先前那般力道,整個人都疏離開來。“也好,你再想想,免得日後……不甘心。”
“什麽不甘心?”江月回眸,乍見祁璟表情,不由一怔,然而只是轉瞬,她便反應過來,忙是解釋:“将軍,你別誤會……我、我不是不願意,更不是不敢,是……我父親……”
祁璟一愣,不等江月把找補的話編完,已是霁顏。他伸手按住江月的唇,溫和一笑,将人重新擁住,“對,是我誤會了,你不用解釋,我知道的。”
江月窩在祁璟懷裏,一顆懸着的心終于落地,她長出了一口氣,岔開話題,重新開口:“你早上的時候……”
某人的身子明顯一僵。“我冒犯你,你生氣了?”
“沒有。”江月低低回應,反手抱住祁璟,“我是想問,你能不能再……再親我一次?”
有時候,男人太守禮也讓人頭疼。
江月帶着點羞怯和忐忑,悄悄擡起頭,卻不知,祁璟已經注視她許久。
這個吻來得更突然,卻更纏綿。
祁璟銜着她薄薄的一片唇瓣兒,輕啄一口,便攻城掠池,往裏探入。像沙漠裏的旅人,終于找到一片綠洲。祁璟吻得越深,江月身上便越軟,直到她柔軟的腰徹底貼在床面上,祁璟卻仍不曾松口。
是壓抑太久的渴求。
“江月,江月。”他埋首在她肩窩裏低低地喚了兩聲,江月心中微動,主動抱緊了他。“我在。”
七月中旬,安如郡主攜子章敏之抵達夏州。因有了江月,為郡主準備下榻之地的事情,祁璟便直接交到了她和薛徽手上。硬件設備由軍中解決,薛徽全權負責,軟件布置則由江月提供指導意見……實際操作,自然也是薛徽來管了。
郡主到臨時為她準備出來的一間民宅時,江月和薛徽二人都守在門口。祁璟、兩位副将,還有陸閱山都簇擁着這位安如郡主和郡主手中牽着的玉冠男童。
“末将參見郡主。”
“妾參見郡主。”
因這一朝尋常女子,都以“妾”自稱,江月入鄉随俗,自然不能拿喬。
郡主身影翩然,一袂蔥綠色的裙角闖入江月視野,“薛大人可是?真是有勞你了。”
“不敢。”薛徽一如既往的寡言,答了話便退立一側。
江月不太了解此地風俗禮數,因而始終跟在薛徽身後,他進則進,他退則退,此時,自是跟着薛徽躲在了角落裏。
誰知,安如郡主的眼神仍是落在了她身上,并且,沒有挪走。“這位姑娘生得好生俊俏,薛大人,她是你妾侍嗎?”
随軍女子,自然不會是妻。安如郡主問得雖突然,卻當真有理有據,叫人挑不出差錯。
只是,幾個知道江月身份的人仍忍不住變色。
唯有兩個當事人,一個低頭垂眉,仿若與她無幹,一個答話簡潔,連多一句的解釋都懶怠開口一般,“不是。”
“那……”安如郡主生了一雙極妩媚的鳳眼,眼角上挑,回顧之間,說不出的動人風姿。她眼神在衆人身上逡巡一圈,最後停在了為首之人的身上,“祁将軍,這位姑娘是?”
偏偏不肯問江月本人。
祁璟略一蹙眉,知曉這是郡主自矜身份,根本不願與布衣多話,因而才問到了自己這個主将身上。隔過須臾的滞澀,祁璟方輕描淡寫地回答:“是不打緊的人,郡主不必上心,您裏面請罷。”
說着,祁璟已是擡步登上臺階,俨然不願讓安如郡主為江月而停留。
江月本是戴罪之人,祁璟不甚知曉朝廷裏的争鬥,不知秦王一脈與過去董氏是交好還是交惡。保險起見,還是不要替她招惹是非的好。
偏安如郡主固執得很,她仍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接着,終于直接同江月說話:“你長得這般白淨,倒不像夏州本地人,你是哪一位将軍的侍妾?”
江月一愣,登時為難起來,且不說自己本不是那樣的身份,單說她适才聽祁璟的話,已知他不想讓自己多吸引郡主注意,那該要怎麽答呢?
她這廂猶豫,郡主卻是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我知道了,你是随軍的營妓?好哇……祁大将軍,你竟敢讓一個女支女來料理我的起居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