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獻舞
“将軍。”江月伸手推開廳中的門,這幾日夜裏,她常來與祁璟、陸閱山等人商量計謀,對此地已不陌生。只是她乍然進去,沒料到大廳中尚有兩位副将,臉色沉重,立在一旁。
祁璟瞧見她來,忍不住站起身,轉念思及自己身份,微覺尴尬,攏拳抵在唇邊一咳,對那兩位副将道:“大後天一役十分關鍵,你們提高警惕,此次不容有失。”
兩位副将年紀雖都大過祁璟,但因尊卑有別,拱手稱是,繼而請命告退。
送走他們二人,祁璟方重新坐下,“篝火會安排在了後天,也就是除夕。元月初一一早我親自領兵誘敵……兩位副将,皆已知悉咱們的安排。”
江月和陸閱山各自落座,聽祁璟這麽說,紛紛稱了個是。他們三人謀劃已久,如今成竹在胸,倒是沒有多少懼意。只是江月甫知祁璟親自帶兵,忍不住問道:“你是主将,也要親身犯險嗎?倘使有個萬一……”
陸閱山“哎”了一聲,笑着插嘴:“我們最忌諱這種話了,姑娘可別咒将軍。”
江月驀然想起自己“不祥”,以為陸閱山忌憚她,當下有些難過,低聲解釋:“我不是那個意思。”
“閱山也不是那個意思。”祁璟攔下了欲要開口的陸閱山,沉聲發話,“正因我是主将,領兵偷襲才不會被人懷疑。你別擔心,咱們計劃周全,又有人來接應,不會有閃失。”
兩日的時間,幾乎一眨眼便過去了。暮色将至,陸閱山終于捧了一身兒半新不舊的襖裙回來,祁璟等得好似有些焦急,見陸閱山叩門而入,忙站起了身,“借身兒衣裳,怎麽去了這麽久?”
江月站在窗邊,正是壓腿松泛筋骨兒,見陸閱山可算回來,眼神裏忍不住閃出一絲興奮,“裙子借來了?我換上試試!”
陸閱山遞出衣裳,附耳在祁璟身邊解釋道:“人家聽說咱們是借來跳舞用,都不大樂意……以為姑娘身份不清白來着。”
祁璟臉色一黑,俨然是有了些怒火。只因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沒機會發作。
兩人交代的工夫兒,江月已是抖開了裙裝。她久違女裝,乍見裙子自然開心。那是一身兒桃紅的緣襈長襖,淺紫雲紋的寬緣邊與白色的團花紋樣則在嬌豔裏添出了幾分素淨。底下的馬面裙是與長襖緣襈呼應的淺紫之色,并無紋樣。一身色彩相宜,女子家貪俏,江月自然愛不釋手。她伸手撫過裙面,擡首露出一笑,“我要更衣了,有勞将軍、陸郎避一避罷。”
誰知,祁璟不退反進,“大營臨近郊野,比城中還冷,你直接把裙子穿在外面就好。”
言罷竟是從江月手中抽了裙子出來,“轉身,我幫你穿。”
江月呆愣的工夫,祁璟卻是熟稔地抖開了裙子,圍在了江月腰間。他身形高大,因而雙臂也長,裙子輕巧從江月的正面繞了過來,繼而又被收回身後。祁璟忍不住低低感慨,“你腰真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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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雙手伴着這句話,又牽着裙帶拉到了江月身前,低首替她為裙帶打結。原是因那系帶尋常人系一圈剛好,江月這裏,卻是多了半圈。
兩人這個姿勢像是一個擁,一個偎。男人氣息呼在江月耳後,江月既覺癢,又覺羞,下意識便要閃避。正這個時候,祁璟已是打好系帶,從容展開兩臂,退後一步,上下打量着江月,“唔,長度倒是剛好。”
陸閱山适才眼神偏開,以作避嫌。這時聽祁璟說話,方回過眸,邀功般一笑,“屬下記得董姑娘的身量呢,再試試上衣,但不知董姑娘穿那顏色好看不好看。”
當然好看,怎麽會不好看。
祁璟望着江月兀自披上長襖,低首系着絹帶,嬌俏色彩襯着纖白頸子,當真是如花美眷。他看得有幾分癡,甚至忘了陸閱山還在一側。他還有些悔……他們的計劃是讓江月以除夕為由頭,在營中獻舞娛軍,最後讓阿古送她回城,趁這個機會,不落痕跡地讓兩人接觸,由江月透出話鋒來。
可見到江月這個模樣,祁璟突然不想讓江月去了。
他當然忘不了阿古與江月之前是何等的親昵,更忘不了軍中兵士曾經怎樣觊觎過這個女人。
“江月……”祁大将軍有所想,即開口,“你的傷要緊嗎?跳舞會不會有影響?”
“不會啊,我會注意的。”江月笑容溫柔,卻是已經打散頭發,重新編绾了。
這樣一對一答的工夫,祁璟已是将心中兒女情長盡數放下,知曉沒有退路。他兀自從懷裏摸出了兩條紅綢帶子,“你拿這個綁頭發吧,比原先的好看。”
早在他第一次見江月縱馬馳騁時,祁璟已然生了這樣的心思。那兩條束帶是入了夏州城方覓到的,只是苦于沒有送她的機緣,祁璟便一直貼身收着。
江月見了那帶子,一愣,擡首時已是滿面燦然,仿若春桃,“多謝将軍。”
因穿了裙子,江月自然不便再騎馬。祁璟一路護她在懷,策馬往大營裏去了。
祁璟的馬腳程極快,加之祁璟馬術極佳,速度比江月獨自騎馬要快了許多。夾雜着雪花的寒風呼呼地刮在江月臉上,她一陣生疼,下意識地往祁璟懷中紮去。祁璟單手摟在她腰上,見狀忍不住收得更緊,眯着眼貼耳道:“一會兒回來的時候,我不跟着你,你自己千萬小心。”
江月悶在她胸口,低低回應了一個知道。祁璟猶不放心似的,沉默良久,仍是叮囑了一遍,“我暗中叫人跟着你們,倘使他有懷疑,你即刻呼救就是……大不了就地處決,也犯不着搭上你的性命,記住了嗎?”
“放心,我斷不會留下破綻。”
從城中奔向散落在城外的大營,一共沒用太多時間。祁璟任由江月自己跳下馬背,吩咐陸閱山領她去營.妓那邊稍後,自己則先一步往兵士雲集的篝火之處,鼓舞士氣,祝賀新年。
江月跟在陸閱山身後,越走,入耳的琴簫之聲便越清晰。
陸閱山早解釋過,今日彈奏之人均是營中豢養的教坊司妓.女,她們有得是和江月一樣,受家人犯罪而牽連,有得是因年紀大了,或者在教坊司犯了錯誤,貶到這裏。然而不論哪一種出身,她們都會彈撥樂器,為男人助興。
今日,便是她們替江月奏樂伴舞。
穿過一衆莺聲燕語的女人,江月有些寒顫,那些似打量、似鄙夷、又似暗羨的目光始終沒有離了她的周身。直至此時,她方知曉,祁璟所謂的“私欲”,其實是一種莫大的救贖。
從更深的不幸中救贖了她,更是從自我放縱與堕落中救贖了她。
“你在這裏稍候一陣,過會子聽到将軍邀你,你再走到當中就是。你要的鼓已經擺好了,若有旁的需用,到時再說也可……不必緊張。”
陸閱山安排她坐在了一個偏僻卻避風的角落,熱鬧的篝火離她還有一段距離。她身上仍然披着祁璟借她的大氅,這是他給她的溫暖,在也許更加寒冷的困境中,向她伸出的援救。
江月兀自等了一會兒,方聽到祁璟的聲音遙遙傳來,“明日新年,衆位将士離家甚遠,思鄉之情料必深重。我與各位兄弟感同身受,因而不願藏私,今日領了董氏過來,請她為大家舞一曲,借以寬解大家心緒。”
此言一出,喧嘩聲驟起。大家素來知曉将軍當日一眼看中董氏女子,自此藏養在自己身邊,從不曾暴露人前。雖不知兩人感情如何,但将軍的庇護之意确實十分明顯。正因如此,再沒有人敢觊觎于董氏。
今日領了董氏出來表演,想必是十分看重在座之人,方有此一舉。
底下高喊“多謝将軍”的人,不在少數。
江月便是在這樣的喧鬧聲中,從黑暗走向篝火團聚的當中。随着她緩慢步伐,衆人方注意到篝火正中有一面大鼓。那是平日對陣時用來示威、助長士氣的鼓。
江月甫一站到大鼓邊上,便聞樂聲揚起,是琴筝合奏,曲調悠揚卻豪邁,這是在軍中慶賀時常能聽到的一首舊曲。曲子未能分去衆人眼光,大家的注意力自然全部落在了江月身上。
祁璟、陸閱山兩人更是目不轉睛,緊緊地盯着江月。
他們雖已聽江月說起自己從小學舞,卻從未見過。此時女子撐着鼓沿一個縱躍,輕巧的空翻落在鼓上。身姿曼妙而輕盈,随着樂聲或搖或扭,時而下叉時而踢腿,動作熟稔而利索。柔軟中又帶着韌性,模糊的面容上隐有微笑。
祁璟已經有些怔了,怔得忘記他們此行目的。好似他坐在這裏,只是為了看江月跳一支舞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