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身世
阿古倒不惱江月,斜睨她一眼,臉上俱是好笑之意,“我都十七啦,比姑娘還大一歲呢,我來當兵前,原本都說了門親了,不過人家姑娘嫌我個子小,不願意嫁我。”
“你知道我多大?”
阿古臉色微作一遍,尴尬地撓撓頭,“我說了,姑娘別生氣……姑娘剛來咱們營裏的時候,兄弟們都争相傳姑娘的轶事,除了不知道姑娘的閨字,旁的……兄弟們早都打探許多遍了。”
江月忍不住蹙眉,這可糟了,大家什麽都知道,唯獨她什麽都不知道,豈不是要露陷?
阿古見她遠山青黛微微颦在一處,巴掌大的瓜子臉上透出愁思,這模樣,動人極了。可他不知道江月是為自己而愁,只當是還在惱先前的事端,忙是解釋:“姑娘別怕,過去的事都過去了,如今你既是将軍的人了,再沒人敢觊觎。”
江月越聽越糊塗,慢慢撂下手中汗巾,側首去看阿古。阿古正對上江月眼神,臉上一紅,讷讷地問:“姑娘看我做什麽?”
“我……”江月眼波流轉,突然伸手握住阿古,驟然做出哀戚之色,“阿古哥哥,我……我得求你一件事,可是你不能告訴将軍。”
阿古雖是少年郎,但也嘗過情愛滋味。此時被一個漂亮女子握着,他赧色愈甚,不知是怕是羞,忙不疊往外抽手,“姑娘有事請說,這樣……将軍知道,屬下是要挨罰的。”
他越這樣說,江月越不肯放,盈盈雙目,幾乎要眨出淚來,“阿古哥哥,你比我大,我便當你是我哥哥了……你若不答應我,我也活不下去了。”
阿古早被祁璟警告過,讓他仔細提防,別讓董氏尋了短見。江月歪打正着,剛好一言擊在阿古軟肋上,阿古連聲道:“我答應我答應,姑娘說罷。”
江月這方緩緩松開手,背過身,拿捏了軟綿綿的腔調,“我……我昨日一早醒來,便把先前的事情都忘記了,除了自己名字,再不記得旁的了。”
阿古眼睛瞪得鬥大,滿臉不可置信,“姑娘你……”
江月捂着臉,假裝哭了幾聲,卻不再答。女孩子家,誰能沒看過幾個偶像劇,幾本言情文?騙個古代初出茅廬的小少年,豈不易如反掌。江月心中好笑,果然聽阿古猶豫地道:“你當真都不記得了?”
江月使勁點頭,轉過身,只剩一雙茫然無助的杏眸,巴巴地望着阿古,“将軍威嚴,我不敢告訴他,你也千萬別叫他知曉。”
阿古下意識出言想替祁璟辯駁,可不知是什麽原因,話到嘴邊,卻是停了,“好,那姑娘想知道什麽,我講給你聽。”
江月大喜,急忙先問自己身世。阿古支支吾吾半晌,才斟酌好詞句,将實話告知江月。“姑娘本是大家閨秀……只可惜你父親貪贓枉法,連累全家,姑娘才……才入了奴籍,随軍為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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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古已是将自己能想到最文雅的詞盡數用上,江月的臉色終究還是直轉急下,登時青白,顯得萬分難堪。
江月先前聽阿古說自己是将軍的人,只當或妻或妾,心裏已有準備,不料“妓”字入耳,她實在難以淡然處之。江月團裏有個師姐,長得比她還要好看。那時師姐家中缺錢,只靠她一個養活,萬般無奈,便去做了所謂“公關”。
江月仍記得師姐有一次“下班”回來,一個人躲在練功房裏哭了整夜,師姐身上大大小小全是青紫,拉着幾個安慰她的姐妹連聲道,女孩子永遠別糟踐自己,阿鼻地獄,下去了,就再也出不來。
後來那師姐辭職離開了團裏,再無音訊。
阿古在軍裏呆得久,自然知曉先前江月種種尋死覓活的反應,見江月此時臉色發白,表情好像驚疑未定,忙是勸解:“姑娘別怕,那日兄弟幾個雖然觊觎姑娘美貌,但現下将軍既然歡喜姑娘,姑娘自然不用再跟着咱們了。”
江月性子算是樂觀,她從小長在團裏,師兄弟姐妹親若一家,互相為伴,感情甚篤。因而她豁達開朗,只以為人世間決沒有什麽克服不過的坎兒。
這會兒阿古出言勸慰,江月雖沒覺出好受,仍然勉力微笑,“我知道了,謝謝你。”
阿古不放心江月,便陪着她說了許多話。
“将軍讓我以後就跟着姑娘,這幾日将軍不在,自有我來照顧姑娘,姑娘不必同我客氣。”
江月嘴角彎彎,毫不吝啬自己的笑容,“那你也別與我客氣,叫我江月就是。”
阿古好像是被天上掉下的餡兒餅砸中,登時喜上眉梢,“姑娘的閨名是江月?我記住了,姑娘放心,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還叫我姑娘?”
阿古一愣,禁不住咧開嘴笑,“江月!”
阿古所言沒錯,祁璟這一離開,足足三日才回來。江月與阿古朝夕相對,雖然祁璟留了軍令,不許江月離開大帳一步,但有阿古做個伴兒,江月倒沒覺得太無聊。
三日後的清晨,祁璟披着一身朝露,勒馬而返。
彼時江月還沒醒,驟然聽到帳中傳來一陣男人說話聲音,驚得一激靈坐了起來。
自從知道自己是個“營妓”,江月總是滿心忐忑。莫說她不能離開帳篷,便是能,她也沒有膽量闖到軍中亂走。
江月對歷史沒太多了解,只記得女人地位不高,更遑論她是個女支女。
睡夢中聽到男人聲音嘈雜,江月立時往不好的地方聯想去,自己把自己吓到渾身冷汗,滿心後怕。她自己穿戴起簡單的士卒服飾,繼而費力地盤起她如今的及腰長發,猶豫着該不該邁出去。
不過,還沒等她下定決心,外面已是一陣“末将告退”,她面前的鹿皮簾子也被人掀了起來。
是祁璟。
江月早模糊了對這個陰鹜大将軍的印象,再次重逢,那雙鷹似的眼睛在又在她記憶裏重生。祁璟習慣了戰争,打量人的眼光也是先察看對方有沒有傷害自己的能力,因而,晶亮的眼神先掠過江月相疊的兩手,又落在她□□的腳背上。
祁璟皺眉,“鞋呢?”
江月喜歡踩在氈子上的感覺,這幾日一直光着腳丫。阿古不敢指責她,由她開心,可祁璟卻是下意識地挑剔。
不是他厭她,是因他的生命裏,第一次出現這樣溫軟嬌媚的人。
莫不說祁璟年少入伍,在軍隊裏摸爬滾打,只能跟一群大老爺們厮混,便是他幼時的武學師傅也曾提醒過他,習武的人最在意一個精氣,萬不能流連于女人身。
祁璟将這話記得清楚,偶爾回到煙火人間,也決不與異性親近。是以他年至廿五,無妻無妾,孑然一身,了無牽挂。
但江月是個例外。
他知道,她是生在遙遠的邺京的名門千金,她父親董孝儒則是當世人人敬仰的清流。只恨大魏奸佞當道,誣她父親受賄,才連累得她董氏滿門入獄。
她是董大人唯一留存于世的血脈。
于祁璟有提攜之恩的平穆侯特地寫了封信,千裏傳書,送到他手上,千叮咛萬囑咐,要祁璟好好照顧董孝儒的後人,來日董大人沉冤得雪,他自會将董氏女接回邺京。
饒是祁璟沒正經做過學問,也久聞董孝儒之名。恩公沉甸甸的交代落在他手上,祁璟自然不會辜負恩公。所以,大仗凱旋,照例該“犒賞”将士之時,他第一次,為自己選了個女人。
祁璟始終記得他從主帳的座上走下,諸将皆是投來訝異的目光。祁璟知道,他們在賭,賭誰能搶到董氏的初夜,賭誰能得到自己親口的賞賜。但是沒人料到,這個一随軍就飽受矚目的少女,他會據為己有。
那天董氏被人五花大綁,形容狼狽。她尋死三次,三次未果,是以只能将她綁起來,免得再生枝節。可饒是如此,她依舊清豔得像是開在寒廊山上的花。
寒廊山在薩奚國的腹地,祁璟也只去過一次。他一直悄然感慨,那麽冷的地方,竟然也會開花。精致得像是經過雕刻的冰,卻又會在風裏飄搖。柔軟得像一株蘭草,卻又在刺骨之寒中屹然綻放。
世人都說梅花高潔,香自苦寒,想必是因為沒有來過寒廊山,沒見過這株花。
只是……董氏清麗有餘,毅勇不足。
祁璟在心中遺憾,但仍然遵守承諾,救下了董氏。
董氏驚懼之下暈在他懷中,祁璟打橫抱她回了自己的營帳。祁璟始終記得師傅叮咛,饒是軟玉溫香在懷,兩人也不過分床而卧,相安無事。
直到第二日,江月撞到祁璟的懷裏。
大概是因為穿了盔甲,才會顯得她身子格外嬌軟。不過須臾工夫,她便躲了開來,沒給祁璟多一瞬的溫存。祁璟忍不住想,幸好她會躲開,幸好這美妙的觸感短暫到讓他無暇留戀。
所以,她依然只是別人的一個囑托,自己還是那個無往不利的征蠻大将軍。
可這女人也太不知好歹,祁璟想起那雙白淨的小腿蕩在眼際,此刻她又光裸着一雙玉足,這叫祁璟說不出的別扭。
祁璟何曾見過這樣小巧的雙足,掩在長褲下,只露出幾星貝殼似的腳趾,褐色的地毯與她淡棕的褲腳,都襯得那雙腳瑩白如玉。
他不安地焦躁着,又一次質問:“你的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