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白玉镯子
嘉祐元年,眉州眉山鎮一處平民人家的廂房內。
錦榻上卧有一位中年婦人,她雙眼緊閉神情痛苦,面色慘白嘴唇毫無血色,額邊不時有汗珠滲出,一頭灰發散落在身旁,口中止不住的咳嗽。
床邊坐着一名男子,身形勻稱颀長,面頰清瘦容貌英俊,淡眉微微皺起,雙眼炯炯有神。
“娘親,身體可有好些。”他蹲坐在榻前,牽着婦人的手一臉關切的問。
聽到他的聲音,程氏迷迷糊糊的睜開雙眼,費力一番終于看清眼前之人。
“……轼兒,娘親沒事。你快些随你父親和弟弟,赴京趕考去罷……咳咳咳……”
她用孱弱的聲音說道。好不容易說完一句話,便又咳嗽起來。
被喚轼兒的男子見此心中擔心更甚,将布帕放入盆中打濕後擰幹,為娘親擦拭起額角滴落的汗珠:“娘親這般病重,讓兒子怎麽能放心赴考……”
“況且,有父親和弟弟在,少我一個倒也沒有所謂。”
程氏聽他此話心中着急,剛想起身再勸,卻被痰堵住了喉嚨,除了不住地咳嗽再不能發出其他聲響。
男子見狀,忙扶着母親重新躺下。
不久,程氏便沉沉的睡了過去。
他替母親掩好了被褥,悄悄出門去了。
家中使女見他出來,連忙上前道:“大少爺,老爺請您去書房。”
他點了點頭,往書房趕去。
房中的父親和弟弟早已久候多時,身旁放着已經收拾妥當的行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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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瞻,你當真不同我們一道赴京嗎?”一位氣質清冷的中年男子站在桌案前,撫着白須沉聲說道。
“娘親病重,孩兒實在放心不下,你們且放心趕考,我留在家中照顧便是。”
蘇父嘆了口氣:“也罷,你在家中再多複習些時日,今年就由我和子由先行赴考。”
他起身望了眼自己的小兒子:“子由,我們走罷。”
三人在門前揮別,蘇父和小兒子蘇轍踏上了進京趕考的路。而此時本應一同進京的蘇洵家大兒子蘇轼卻因母親病重,選擇留在了家中……
兒子因自己的原因沒能按照計劃前往京城考取功名,程氏心中自責卻又無可奈何。
她吩咐使女将他拒之門外,不準他探視,希望能借此逼他離開。
蘇轼知曉母親心中想法,可他主意已定,只叮囑了使女好好照顧母親,便兀自回到書房看書去了。
路經後院時,突然瞧見一名女子正朝自己的方向跑來。
她神色慌張,邊跑邊時不時的回頭張望,似在被人追趕。
他一時好奇向門口走去——果然見到她身後跟着兩三個村民,手中拿着棍棒緊追不舍。
等他回過神來,那女子已經撲進了他懷中,村民也随即氣喘籲籲的追了上來。
他将女子護在身後,問向村民道:“敢問這位姑娘犯了何事?”
“你自己問她!”為首的村民揮舞着手中的木棍,氣沖沖地說:“我們辛苦種了一年的大葡萄,全給她糟蹋壞了!”
知曉了緣由,他回頭望了一眼那名女子。
她驚魂未定,正躲在他身後不住地顫抖。一手扶着他的肩,一口撫着自己的胸口,小聲喘着粗氣。
雖心生憐惜,但無緣無故毀壞他人作物的原因還是要問個明白。
“姑娘,他們說的可是事實?”
只見那姑娘微微低下了眉眼,白皙的面頰泛起了紅暈,不好意思的輕輕點了點頭。
“姑娘為何這麽做?”看她身着錦衣,并不像是會偷農家果實的人。
那姑娘神色羞赧,似有些難以啓齒:“我……我實在餓得慌,迫不得已偷摘了幾個葡萄……”
“你那是摘幾個嗎!整個架子上的葡萄都快被你摘光了!”村民聽到她的話瞬間怒吼道。
蘇轼剛想再問,卻瞥見身後的她柳眉深鎖,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頓時有些心軟。
于是,他回過身對村民道:“各位同鄉,葡萄的錢我來賠給你們,就莫要再為難這位姑娘了。”
村民本也就是想要個說法,聽見有人願意賠償也只好作罷。
“既然蘇公子願意,那就賠錢罷,一共五兩銀子!”
蘇轼讓一旁的使女取來銀兩交給了村民們,這才平息了風波。
那偷摘葡萄的姑娘見村民走後,立馬就要跪下給他行大禮。
“公子大恩,小女不勝言謝!”
蘇轼見狀連忙将她攙扶起:“姑娘不必如此。”
他這時候才得空好好觀察起這位姑娘來,她發髻上的頭飾因剛才的奔跑已有些散開,幾縷碎發飄落在身前,五官精巧細致,肌膚潔白如瓷。素錦織就的長裙上零星分布着些許紫色的印汁,許是剛才吃了葡萄用手摸了上去。即使模樣十分狼狽,也掩蓋不住她的天生麗質。
“敢問姑娘芳名?家住何處?為何如此落魄?”
姑娘睜着一雙烏黑明潤的眼睛望着他,哽咽道:“小女子名叫沐瀾,家住京城,前幾日被賊人擄來這山溝裏,今日才趁機逃出。餓了許久,實在受不住便……”她神情越來越委屈,眼中噙滿了淚花。
蘇轼見她落淚連忙輕聲安撫道:“原來如此,沐姑娘莫要再傷心,姑且在我家歇息幾日,改日定會想辦法送姑娘回去。”
說完,他轉身便要開口吩咐使女給她安排住處,卻突然被她拽住了衣袖。
“公子……”
蘇轼回過頭望着她,一臉疑惑。
沐瀾慢慢松開了手,有些窘迫的摸了摸自己的衣角,小聲開口道:“小女已經離家多日,家中父母定是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不知、不知……”
“姑娘有話就直說吧。”蘇轼見她一直不說下半句,回過身來輕聲道。
見此,沐瀾也不再猶豫,直說道:“小女有一不情之請,回京路途遙遠,他人我信不過,不知公子可否同我一起……”
聽她話中的意思,是想讓自己同她一起去京城。這本就是他之前與父親的計劃,可是母親……
“姑娘,家母病重,我不能親自護送姑娘去京城了,我會托人——”
“不知老夫人得的是何病?”
蘇轼嘆了口氣,無奈的搖了搖頭。
先前請了好幾位大夫都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只道是久病成疾。
“小女子略懂些醫術,能否為老夫人看上一看?”
聽言,他眼前一亮,心中不禁為之一振。
無心救了個姑娘竟還碰巧是個會醫術的,定是上天憐惜母親!心道京城裏的醫術定是比這偏遠山鎮要好上許多,于是趕忙帶她去了母親房中。
程氏還是閉門不見,使女只道是大夫來了這才讓他們進來。
程氏仍舊病的神志不清,腦袋昏昏沉沉,眼睛睜也睜不開。
沐瀾上前為她把了脈,又探了探她的額頭,然後直起身對蘇轼道:“老夫人的病确實有些棘手,但只要按照我說的方子抓藥,一日三次煎服,過些時日便會好轉。”
蘇轼聽言大喜,道了謝立馬出門吩咐使女照她寫的方子抓藥去了。
而在他身後,沐瀾正悄悄地從懷中取出一枚圓形片狀物,趁他不注意偷偷塞進了程氏口中……
三日後,程氏的病情果然大有好轉。高燒已退,也不見咳嗽了。
她清醒後親切的拉着沐瀾的小手一個勁的道謝:“沐瀾姑娘,你可真是神醫呀。”
沐瀾笑了笑:“老夫人過獎了,略懂些皮毛罷了。”
程氏望着她慈祥的笑着,突然想到了什麽似的轉頭望向站在一旁的兒子。
“轼兒,如今為娘的病也好了,你快些進京與你父親彙合吧,應該還來得及赴考。”
蘇轼見母親大病已愈,自己也再無牽挂,便爽快的應了下來。準備明日就動身奔赴京城,順路也能護送沐姑娘回家。
第二天,收拾好行囊,告別了程氏,蘇轼和沐瀾坐上了前往京城的馬車。
一路颠簸走走停停,足足花了四天的時間,兩人終于到了目的地。
“沐姑娘府上住在哪裏?我讓車夫送你回去。”下了馬車,蘇轼問。
沐瀾擺手道:“不用了,就在附近不遠,我自己走回去就行。”
說完,她向蘇轼深深鞠了一躬:“多謝公子大恩,蘇公子日後定會金榜題名,光宗耀祖。”
蘇轼将她扶起,笑道:“承蒙姑娘吉言,我定當加倍努力,考取功名。”
相視一笑,沐瀾先行告辭,兩人各自踏上了兩條完全相反的道路。
路經一條昏暗的小巷,沐瀾四下打量了一番,确保周圍沒人,才悄悄走向角落裏的陰暗處。
她收起了方才的楚楚之态,面色鎮定自若,輕撩起左手衣袖,露出了手腕上自出現時就一直帶着的白玉镯子。
她将右手大拇指輕輕按放在表面滑潤的手镯之上,只見镯子瞬間從兩邊裂開,發出木門被推開般的吱呀聲響,中間緩緩升起一個小小的彩色石塊。
她将镯子放到了唇邊,低聲道:
“任務完成。”
剎那間火光乍現,她周身被白光籠罩,“嗖”的一聲,在原地消失不見,好似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