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穿越時空的感覺并不好受,就像是把人塞進滾筒洗衣機裏面轉了幾圈。
幸好時無的适應能力向來優秀,多來幾次就沒有什麽問題了。
因為上個世界當了一次瞎子的關系,時無在剛踩到地面的那一刻甚至沒有反應過來,他甚至沒意識到自己的眼睛中看到的事物,直接将自己當成了上一個世界的亂步。
直到被人喊了一聲名字——時無并不熟悉這個名字,但是他卻能分辨出別人是否是在喊自己。
這時候,時無才恍然地轉動了一下眼珠,确定了自己的眼球和眼眶的連接。上個世界的時候,他是感受不到眼球的存在的。只是能感覺到有個異物出現在原本空空的眼眶之中。
在色彩溢滿了視野的時候,時無甚至有種被刺痛的錯覺——就像那種長時間在黑暗的環境之中待久了,猛地見到了光一樣。
時無知道這是錯覺,因為這句身體在外殼上并沒有任何的損傷,并不存在這種應激反應。
因此,時無連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摸了摸眼眶,指尖輕輕地在眼皮的位置上往下按了按,直到感覺到了疼痛才堪堪停手。
他能感覺到附近有着不少人,但是他沒有察覺到任何的敵意和惡意,所以目前的重點都放在了自己又可以看見這件事上了。
他微微垂下眼眸,看着視野之中出現的手,手掌并沒有多大,手背皮膚下的血管清晰可見,看上去甚至可以評價為纖細,沒有什麽力量。只是掌心指腹的位置并不算得上柔軟,有着一層薄薄的繭子。
時無知道這種繭子是如何出現的。馬甲的存在是複制某個時間段的某個人,而這個時間段就是他所能兌換的記憶的時間。
也就是說,這具軀體是複制的沢田綱吉十五歲那年——也就是去過未來,打敗過白蘭之後的時間線。
時無晃動了一下雙手,視覺靈敏地捕捉了自己的一舉一動,這種視角已經是時無許久沒有感受到的了。
“綱君?”那個柔軟溫和的聲音又響了一次。時無意外地發現他在這個聲音之中聽到了細密的顫抖——很輕微,輕到時無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他聽見那個聲音用着疑惑且輕柔的語調說道:“綱君怎麽看起來突然變小了一些?連衣服都換了。”
而這時,一個格外稚氣的聲音回答了她:“媽媽,是阿綱說想要回憶一下童年,所以他來了一次cosplay。變裝成自己小時候的樣子,說要給你一個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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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啦,原來是這樣啊。”
“說起來小時候的時候,裏包恩你也很喜歡變裝呢,你們的關系還是老樣子的很好啊。”沢田奈奈歪着腦袋笑了起來,她看着時無的方向,“既然是小時候的綱君的話……”
時無感受到有人在慢慢地靠近自己,等到對方站在了自己的面前,他才慢慢擡起眼睛——然後,他看見了一雙非常非常溫柔、充滿着掩蓋得很好的心疼和愛意的眼睛。
時無突然愣住了。
母親的目光和父親的目光是完全不同的。
沢田奈奈從不要求自己的孩子要成為什麽人,得到多麽厲害的成就。她唯一的心願,就是自己的孩子平安喜樂。
在沢田綱吉小時候,因為父親常年不在家——小孩子的惡意總是來得莫名其妙且輕而易舉。他們會下意識地隔離開那個和他們不同的孩子。
——你沒有爸爸!你好奇怪!所以我們不和你玩!
大多數男孩子的成長過程中,接觸最多的男人就是自己的父親,他們很多人,在年幼之時,會因為心裏的這份憧憬,說着“想要成為爸爸一樣的人!”
然而沢田綱吉的成長之中,并不存在所謂的父親。
沒有人給他建立這樣的一個榜樣,哪怕沢田奈奈是個非常溫柔善良的母親,她付出了更多的愛意,包括本該來自父親的那一份,愛着、照顧着、保護着自己的孩子。
可是,沒有父親的成長是不夠完整的。
這也讓沢田綱吉在那個時候,成為了一個怯懦膽小的“廢材綱”。被同學欺負霸淩,甚至連吉娃娃都會害怕。
可是不論在學校,在外面發生過什麽,沢田綱吉回家的時候,總是會小心翼翼地将這一切藏好,然後對着自己的母親露出淺淺的幹淨笑容。
哪怕衣服變髒了,破損了——沢田綱吉在這個時候的借口總是,不小心摔跤了——沢田奈奈也從來不會說什麽,就算這個借口再怎麽拙劣,她也會選擇相信。
直到裏包恩到來的那一天之後。一切都改變了。
沢田宅的每一天都變得相當的熱鬧,綱君越來越活潑,看起來有了自己的信念,越來越堅定,在沢田奈奈看不到的地方,他成長為了一個足以保護其他人的強者。
但是相對的,是沢田綱吉身上越來越多的傷口,還有報廢率越來越高的衣物。
沢田綱吉的衣服一直都是沢田奈奈買的,房間的整理打掃收納也一直是沢田奈奈做的。
她如何會不清楚這些細節上的事情呢。
只是綱君不說,她就不問。
大半夜從房間裏消失,或者突然失蹤一段時間,然後在某一天又一身狼狽、疲憊的回家。
沢田奈奈是個細心的母親,她能分辨出自己的孩子每一天的不同,每一刻的成長。就像她能記住每個人不同的口味,去料理每個人喜歡的味道一樣。
沢田奈奈同時又是個粗心的母親,她總是會被莫名其妙的借口欺騙,注意不到孩子身上的傷口,察覺不到孩子偶爾的欲言又止。
但是,有一件事,是只有沢田奈奈能做到的。
那就是站在原地,不論家人離開了多久,去了多危險的地方,但是在他們回來的那一刻,對着他們露出一個溫柔的微笑,然後說一聲——“歡迎回來。”
以及……
時無突然被一個懷抱溺斃了,他忘記了自己剛才還在惦記着的任務,他的大腦和靈魂,在這一刻能感知到的,只剩下這個溫暖的擁抱。
他聽到了耳邊來自于一個母親,輕輕的一句:“辛苦了。”
太溫暖了……
然而這份感情并不沉重,反而猶如羽毛一般輕柔,落在他的心髒處,暖意充斥着他的身體,從心髒的位置開始,連着血管,向着身體的每一個位置湧去。
時無茫然地被這個懷抱擁住,雙手不知道該往哪裏擺,只能被動地接受着這份安撫。
感受到了懷裏的這個孩子過于僵硬的反應,沢田奈奈輕柔地有節奏地撫摸着時無的後脊,試着讓他能放松下來。這個動作她在沢田綱吉小的時候經常會做。
那個時候的綱君還是小小的一團,會因為做噩夢而害怕的跑到她的房間,然後這個時候,沢田奈奈就會輕輕地哼着童謠,哄着對方放松心情。
回憶湧上心頭,沢田奈奈對上那雙和她如出一轍的棕色眼睛,看着那雙眼睛之中潛藏的不知所措,心髒在一瞬間像是被什麽揪住了。作為母親,她太明白這種眼神代表着什麽了。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很努力了呢。”沢田奈奈這麽說着,便在下一瞬,就感受到了對方本無處安放,突然拉住了她衣袖的手。
她眼前的這個孩子,小心翼翼的、甚至不敢太用力的,拉住了她的衣袖,是沢田奈奈稍微後退一步,都會被掙脫開的動作。
沢田奈奈又如何可能會在這一刻退開、亦或者推開他呢?
時無搞不太清楚發生了什麽,他的大腦還沒有從上個世界緩過神,就立刻來到了這個世界。
他沒有理清楚這個世界每個人之間的關系,所有人的存在在他的概念裏都只是檔案上的幾句話。
而沢田綱吉的那一疊的檔案之中,存在感最強的應當是他的家庭教師,一個叫做裏包恩的嬰兒。
于是,時無忽視了。忽視了那被一句話省略的——沢田綱吉在十四歲之前,是被母親單獨照顧長大的——包含十四年的經歷。
在這一刻,屬于馬甲的同步率高升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高度。
上個世界的時候,福澤谕吉曾經誇贊過他一次,但是那是不一樣的。
時無突然的腦海中突然響起了一句話,是屬于自己的聲音。
他不知道在問誰,口中如撒嬌一般的委屈地将那句話說出口。他說的是——你為什麽不誇誇我呢。
這是他從別人那裏得不到的、或者說,他只是想要得到從特定的某個人口中說出的安慰和誇贊。
時無張了張嘴,喉間溢出了那個單純的音節——那是每個人,往往在嬰兒時期學會說話時的第一個詞彙。
是每個國家,發音都一樣的詞彙。
是媽媽……
時無想要說出口,他的眼睛酸澀難受,想要将這個音節從喉嚨的位置溢出來。
然而他卻無法做到,正因為這份情緒太過溫暖了,反而讓他無法說出口。因為哪怕同步率上升的高度再高,他都很清楚,沢田奈奈并不是他的媽媽。并不是存在于他失去的記憶中的那個人。
最終,他只能喉結稍微蠕動了一下,然後低下頭,将腦袋輕輕抵在沢田奈奈的肩膀位置。
這時候他才注意到,自己的個子其實是比沢田奈奈高的。
只是他下意識地用着一種仰視、又充滿孺慕的視角去看待眼前的這位母親而已。
我好像……有點想起來媽媽的樣子了。時無在心中輕輕地對系統說道。
作者有話要說: 時無:我想媽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