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而不得

第82章 孤狼

大巴車沿着盤山公路走了一圈又一圈, 到小鎮上，已經是十一點過了。

葉清翎被拉來當飛行嘉賓的這款綜藝叫《山川歷險記》，是幾家頭部娛樂公司、電視臺和官方合作的企劃, 旨在為偏遠的農村地區進行宣傳，拉到投資, 宣傳特産, 或是幫助發展旅游業。

熱山本地的臍橙味道獨特, 尤其是冬橙，鮮甜可口, 果汁中帶着淡淡的糖霜味，甜而不膩。《山川》節目組這回來熱山, 就是為了幫果農宣傳臍橙。

《山川》除了剪輯版，還要進行實時直播, 方便幫助果農推廣、賣貨。

和《回村的誘惑》一樣，《山川》的節目組也單獨租了一個小院給嘉賓、還有工作人員住, 葉清翎和時雨住一個房間。今晚她們趕一天路，都有些累了, 洗漱完便抱在被窩中沉沉睡去, 擠在一張小床上。

……

一夜過去。

葉清翎參加節目的時間是在今天下午三點和明天上午，所以今天早晨起來，還有半天時間, 可以好好休息一會兒, 自由活動。出去逛逛, 或是在房間裏睡覺, 都可以。

上午九點過，葉清翎這邊才起床，就聽見敲門聲, 是經紀人小姐姐和助理的聲音：

“清翎，我們買了早餐回來，你選選？”

葉清翎揉着惺忪睡眼開門，道謝，接過早餐。是熱氣騰騰的包子饅頭，葉清翎選的是清淡的白菜餡兒，還有現磨豆漿，有濃郁的豆香味飄在半空。

經紀人小姐姐又問：“清翎，這兒空氣不錯，我們準備出去逛逛，你和時總要一塊兒嗎？”

“對對，我剛才買早餐的時候，已經出去逛一小圈兒，感覺周邊環境其實也很不錯，房屋雖然老舊，但都很有特色，挺值得逛逛的。”小助理補充道，“而且今天不是趕集日，很适合在附近逛。”

葉清翎并不太想出去多逛，盡管她以前只來過幾次山腳小鎮，對這兒的記憶很薄弱。但她一看到遠處的山，思緒就會不受控制地發散開來，就像昨晚那樣，想起很多過去的事情……都是些不愉快的經歷。

“不用啦，我們再睡會兒。”葉清翎想也不想，就搖頭。

助理和經紀人小姐姐對視一眼，又看看葉清翎一臉沒睡醒的樣子，揶揄地長長“哦~”一聲，顯然是誤會什麽了。經紀人小姐姐離開前，還不忘語重心長地囑咐葉清翎調整好狀态，別耽誤下午的錄制。

葉清翎扶額：“……”

她關上門，拎着早餐走到床邊。

時雨剛剛醒過來，正撐着床坐起。

窗縫中可以看見，外邊天光明亮，天空也是蔚藍的，很美。風一吹，遠處山間草木搖曳。葉清翎移開目光，又看向剛剛睡醒，懶散睜開眼的時雨。時雨看着窗外發呆，眼中倒影着漂亮的藍天白雲，一眨眼，就像一汪清澈潭水晃蕩，藍天白雲上泛起漣漪，美得醉人。

葉清翎忽然改主意了。

站了會兒，等門口腳步聲消失，葉清翎回到床邊，把疊在另一張床上的衣服遞給時雨，聲音很輕：“時雨，我們一起出去逛逛吧。”

“嗯。”時雨軟軟地撐在床上，幾乎立即點頭。

她半縮在被窩中，神色乖順，睫毛輕輕顫抖着，白皙的肩頭露在外邊，柔弱勾人極了。葉清翎立刻移開目光，她怕她多看一眼這樣的時雨，心底又會有怒意翻湧。

換好衣服，葉清翎推開木窗，小鎮上清新的空氣一下湧進來，沖散了幾分葉清翎回鄉後的煩悶感。

吃完早餐後，她牽着時雨的手，緩步走在小鎮中。

周圍是古樸的木建築，青石小道，有些石頭已經裂開了。鎮上人不多，但吵吵嚷嚷的十分熱鬧，街邊早餐店冒着香噴噴熱騰騰的白煙。一早起來，時雨的手還是冷的，被葉清翎牽久了，逐漸被捂熱。

今天不是趕集日，但前面的集市被人群圍得水洩不通，是《山川》節目組正在那兒進行拍攝，不少村民好奇地來湊熱鬧。葉清翎繞個路，走開了。

真正走在小鎮的路上，葉清翎才發現自己對這兒的記憶有多淡薄。好像周圍的一切都和記憶中截然不同，葉清翎不認識路，就沿着青石小道瞎走。

好在小鎮不大，不至于迷路。半小時後，葉清翎停在從小鎮入山的路口處，緊緊攬着時雨的腰。

葉清翎記得這條路，沿着它一直走，就能到山裏面，回到她以前的那個家裏。

比起八年前，山路修繕不少，寬大的水泥路面整整齊齊。不像以前是坑窪的泥路。

葉清翎沉默看着這條路，忽然間，煩躁、沉悶、惆悵、惶然……各種說不清的情緒混雜在一起，她忽然覺得自己有好多話想要說。

想要說以前外婆和母親是怎樣帶着小小的自己來鎮上趕集的。想要說以前山中的生活是什麽樣的。想要說山裏陪伴着自己多年的狗狗……還是狼？想要說以前在學校裏的那些事兒。想要說母親和外婆的離去，還有她們消失的墓。想要說自己小時候縮在山裏，面對着父親和奶奶兩個人，有多迷茫無助。

還有太多太多事……葉清翎從未和任何人提起過。

一大堆回憶湧上心頭，其中大多都是些不太愉快的，她以為自己早就忘了，卻又在回到山腳後，一下子全部湧上來。葉清翎忽然好想全部都說出來，又好想哭。

她想要說給時雨聽。

可是面對着時雨……面對着現在的時雨，葉清翎又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更別說放聲哭泣。她說不出來，時雨也理解不了。

她只是緊緊抱着時雨，感覺到時雨的身體漸漸被自己捂熱，她幾乎感受得到時雨的心跳，是怦怦響的，頻率和她的越來越近。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葉清翎清晰地知道自己不愛時雨，對她亦沒有半點依賴的情緒。但是她又的确抛不下對時雨的感情，會因為時雨的一舉一動被牽扯起情緒波動，尤其是憤怒。她們之間有着畸形的羁絆。

一下子，葉清翎覺得迷茫又難過。

葉清翎什麽都沒有說，她只是用力抱着時雨。腦袋埋在時雨肩膀處。時雨沒有穿高領毛衣，葉清翎輕輕一蹭，就觸到圍巾下細膩的皮膚。她聞到一絲柑橘的冷香，是她曾經送給時雨的香水氣息，她很喜歡，這時候聞到了，她卻感覺沒來由地更難過了些。

她想要傾訴，想要哭泣，想要宣洩。

所有過去的委屈，好像一瞬間都爆發了出來。

葉清翎輕輕嗅了嗅柑橘香，然後毫無預兆地咬上去。

“唔……”

時雨茫然睜眼看着前方，咬唇忍着聲音，任由葉清翎的撕咬。

肩膀上被齒尖掠過，很輕很輕，是柔軟的麻癢感，像是調|情，可是葉清翎的動作又沒有半點欲|望色彩。更像是單純地在憤怒的發洩，可是又一點也不疼。時雨卻感覺，現在的葉清翎就像只可憐的小獸，在急切地想要尋找着什麽。

但時雨不知道葉清翎在尋找什麽，更不知道自己能夠給她什麽。

最終她只是本能地緊緊攬住葉清翎的腰，另一只手扣在她後腦發絲上，安撫似的輕輕撫摸。

時雨輕聲喚着：“阿翎……”

一聲，一聲。

葉清翎動作逐漸停了下來，靠在她肩上。時雨感覺有一滴溫熱的水滴落在她肩頭，好像是淚水，只有一滴，沿着她的鎖骨往下滑，很快揮發消失。

這時路邊有人經過，看見兩個緊緊擁抱的女人，詫異地多看了幾眼。時雨沒有理會，她低頭，下巴擱在葉清翎肩上，将她抱得更緊了些。

良久。

葉清翎擡起頭，往後退，時雨感覺到她的動作，放開攬在她腰間的手。

葉清翎的神色很淡，看不出一點落過淚的痕跡，時雨卻很清楚，剛才肩膀上淚滴的溫熱觸感，絕對不是錯覺。她們安靜站在路上，氣氛有些說不出的尴尬。

時雨理了理圍巾，她的圍巾和衣領剛才被葉清翎拱得很亂。那一滴眼淚早就幹了，但還有別的晶瑩水滴沾在上邊，時雨拿紙巾擦幹淨，下意識輕聲罵：“小狗啊你……”

就知道咬。

可是才說出口，時雨立刻意識到什麽，抿唇将後半句吞了回去。她害怕自己說錯了話。時雨緊張地擡頭，她看見葉清翎表情很淡，耳根卻泛起緋紅。葉清翎在不好意思。

時雨怔了片刻，小心翼翼地啓唇，聲音細若蚊蠅地接着道：“……就知道咬。”

葉清翎沒看她，喉嚨上下動了動。

時雨聽見，葉清翎細弱地“嗯”了一聲。

她們安靜地牽着手往回走，沒有十指相扣，是那種虛虛地牽着，好像随時都可以甩開，可是又很默契地，誰也不會甩開。

這回時雨明确地感覺到，她們之間，好像有什麽不一樣了。不再是像之前那樣，一條随時可能斷掉、脆弱的細線一樣的關系，是有絲絲縷縷的細線将她們系在一起。

……

下午三點，葉清翎參加《山川》的直播，今天下午的直播內容是跟着果農去山裏摘臍橙。除了葉清翎，還有另外三位明星。其中兩人都是老戲骨，還有一個是新生代小演員，三人都是演員，但直播帶來的流量卻不太理想，所以節目組才臨時找葉清翎充當飛行嘉賓。

節目組選定的果園就在小鎮邊，走不了多久，一路上，還是有不少村民好奇地圍觀。

進果園後就安靜多了，但外面還是圍了不少人。

沒有人注意到，人群中，有幾道探索的目光落在葉清翎身上。

……

直播開始，四人分組比賽摘臍橙，最先摘夠一筐的那人可以先進入下一階段——吃橙子。葉清翎不出意外地拿下第一，在攝像頭面前開始帶貨模式。

葉清翎切開臍橙，新鮮的果肉綻開，果汁在陽光下閃着瑩瑩的光。葉清翎特地把果肉靠近鏡頭展示了一下，然後送進自己嘴裏，眉眼瞬間彎起。

彈幕刷得飛快：【這橙子看起來也太好吃了吧！我買爆！】

【清翎你吃慢點兒！給我們留一點嗚嗚嗚……】

【我這個不愛吃水果的都看得好饞，啊我好餓QAQ】

葉清翎好像知道彈幕上在刷什麽似的，笑意狡黠，一邊吃還一邊誇橙子味道有多清甜，有多解渴，勾得直播間的觀衆都快流口水了。之後購買通道一打開，第一批供給觀衆的橙子就被一搶而空。

過了會兒，第二名嘉賓也終于摘夠了橙子，葉清翎這邊的直播攝像頭就移到他那兒去了，攝像機後面的工作人員也揮手，示意葉清翎可以休息一會兒。另一邊在拍兩位老戲骨，他們正慢慢摘橙子，笑呵呵地聊着天，畫風溫馨恬淡。

因為直播意外因素比較多，所以節目組共準備了三個機位，一個固定機位拍全景，另外兩臺攝像機跟着人走，在四人之間輪流拍。

葉清翎這會兒得空，就抱着橙子繞到攝像機後面，給分給工作人員吃。

到最後一個人時，葉清翎動作頓了頓，眼看橙子就要遞到那人手中，她又把手縮了回來。

時雨一怔，然後就看見葉清翎去旁邊洗了手，順帶把橙子也給洗幹淨。她拿出一把小刀，細心地把橙子削了皮，切出一牙，再遞給時雨。時雨沒來得及去拿，葉清翎神色很淡地挑眉：“不喜歡？”

葉清翎剛剛直播吃臍橙時，就看到了時雨，明明她出發的時候時雨還沒來，大概是剛才跟着助理她們過來的。

時雨嬌貴、挑剔，葉清翎就順手削了橙皮。

見時雨不吃，葉清翎剛要把那瓣削好的橙子往嘴裏喂，沒想到時雨忽然伸出手，揉揉握住她的手腕，聲音很輕：“喜歡的。”

葉清翎已經輕輕咬住橙子邊緣，時雨纖細白皙的手指輕輕一扯，一半橙子留在葉清翎牙間，另一半被時雨“搶”走。葉清翎聽見時雨很輕的聲音：

“很甜。”

葉清翎吞下那一半橙子，橙汁的香味還留在口腔中，的确很甜。

周圍人很多，外人面前的時雨依舊清冷，只有在于她對視時，才會露出那一點點柔弱。葉清翎又感覺心裏很軟，很暖，有什麽在她們之間發酵，但很快又會消失。

“喜歡也別搶我的啊……”葉清翎的聲音有些悶，她再削一瓣橙子遞給時雨，自己也吃一瓣。

她們分完一個橙子，時雨從包裏拿出紙巾，下意識幫葉清翎擦嘴，葉清翎一下子搶過來自己擦，臉頰忽然燙得厲害。

……

那兩位老戲骨的直播間彈幕已經沸騰了。

本來他們正樂呵呵地聊着天，彈幕也是一片歲月靜好的祥和感，直到有人發現：

【後面坐着的是不是清翎？】

葉清翎避開了主攝像頭和另一個移動攝像頭，卻沒注意到十來米外兩位老戲骨的攝像頭，她坐的位置剛剛入鏡。雖然只有很小一塊兒，但很快就被火眼金睛的網友認出來。

【就是清翎！她正在削橙子！】

葉清翎把橙子遞給時雨，時雨沒有第一時間拿，反而從她嘴中搶過一半。

【！！！我看到了什麽！！！】

【我沒沒沒看錯吧？有人在搶清翎的橙子，不，不是搶……這暧|昧的動作，分明是在調|情吧！】

【而且明顯是個漂亮小姐姐的手】

葉清翎在攝像頭裏已經很小一塊了，時雨的手腕更是一團馬賽克，然而就算這樣，竟然還有青石CP黨看出了苗頭：【（小聲）我怎麽感覺這是時總的手？】

【（小聲）我也感覺，上邊戴的銀色細手鏈很像時總在《回村》裏面戴的那款】

【我也看到了，手型也和時總的一模一樣！】

【畫面這麽不清晰你們也能看到手鏈和手型？NB啊！】

【那是，清翎和時總擁抱的那個視頻，我一幀一幀看過幾百遍了，早就把時總和清翎的手型刻在DNA裏了，CP粉的基本修養好嗎！】

【不要什麽奇奇怪怪的東西都往DNA裏刻啊喂！】

上次酒店風波後，青石CP粉的數量又壯大一波，不少路人也被吸引，津津有味地跟着嗑了起來。看到擦嘴的畫面時，彈幕更是嗑瘋了。

【啊啊啊啊清翎她害羞了！】

【會臉紅的小狼狗太可愛了kswl】

【實不相瞞，之前我一直站嬌軟總裁受 x 叛逆金絲雀攻的，今天我要站總裁攻！】

【臉紅小狼狗攻不香嗎？反差萌yyds！】

……

另一邊，果園外，幾個老婦緩緩在街上走着，聲音壓得很低：

“那姑娘是葉家的那個清娃兒？你确定？我咋覺得不太像呢。”

“嗐，絕對錯不了，那雙丹鳳眼，眼尾巴上翹的，這麽多年了一點兒沒變，我一眼就認出來了。你本來就和她不熟，小孩長大了又有變，你沒認出來也對。”

“我還聽見有人喊她名字呢，錯不了。”

“清娃兒倒是出息了，成大明星了。”

“那怎麽辦？我們要和黃花姐說一聲嗎？畢竟是她孫女兒。”

另外幾人沉默了會兒，終于有人道：“還是算了吧，活該她當初賣孫女兒，錢是拿到了一大筆，現在家沒了，兒子沒了，整個人都瘋瘋癫癫的。我們別去招惹她。”

“對對對，不去不去，惹黴呢這是。”

“黃花姐這些年……唉，還是挺可憐的。”

“……”

“……”

……

當晚，月黑風高。

王二姨出門解夜時，突然看見一個披頭散發、晃晃悠悠的身影，把她吓了一跳。她急忙打開燈，才發現是王黃花站在那兒，神神叨叨念着什麽。

王黃花，葉清翎曾經的那個奶奶。

“黃花姐，大半夜的你站這兒幹嘛呢？不冷嗎？”王二姨“啧”了一聲，皺緊眉頭。

王黃花轉過頭來，一雙通紅的眼睛怔怔盯着她，都快滴出血來了。她白發蒼蒼，臉色枯黃，身形佝偻，看上去像鬼一樣。

王二姨覺得越發不屑了，當初王黃花嫁給葉家，仗着家裏有錢在村裏為所欲為，她兒子葉大富那種大老粗還娶到了城裏的白家姑娘。人家姑娘家出生在書香門第，知書達理，如果不是父親和前夫死得意外，母親又病重，家裏實在困難，怎麽也不會嫁給他。

後來白家姑娘生了個女兒，身體就越來越差，也是可憐，沒幾年就逝去了，也沒再生一個。這幾年裏，葉家原本殷實的家底被葉大富敗得一幹二淨，他沒能再娶到媳婦兒，後來就起了嫁女兒的心思。

說是好聽點是嫁，其實也就是賣。

村裏還一直有人說，當初白家姑娘是大着肚子嫁進葉家的，不然葉大富和王黃花為什麽對唯一的村女那麽差？他們山裏再窮，也不至于賣閨女。不過究竟葉清翎究竟是不是親生的，村裏也沒人知道。

再後來，王二姨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反正葉家母子去了一趟城裏後，葉家那女兒沒再回來過了，葉大富一夜之間變得有錢起來，從山裏搬到了小鎮上，還買了幾棟房子炫耀。

誰知道葉大富一有錢就去賭，陸陸續續把家底賭光了不說，房子都給賣了，最後連自己的腿都瘸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人打的。他腿瘸沒多久，人就失蹤了，直到一個月後才被警察從山裏挖出來。

說是他自己走進山裏的，結果剛好遇見泥石流，人就這麽被埋了。

王黃花看到兒子屍體後就瘋了，整個人都變得神神叨叨的，吓人得很。

王二姨她們一些人，也是後面幾年才陸陸續續從山裏搬出來的，都是一個村裏出來的，就幹脆住到了一棟房裏。他們也是可憐王黃花，才給她留了個房間。

王二姨也沒想到，王黃花的那個孫女竟然會回來，而且還成了大明星，聽說能賺不少錢……也是命吶。

“兒子……兒子，我的兒子……”黑暗中，王黃花視線突然找到焦點，向王二姨沖過來，眼睛紅得快要滴血，一副要殺了她的樣子，“我兒子是不是在你那兒？還我兒子……！”

王二姨被吓得往後躲了一大步，連忙拿棍子擋住：“黃花姐你幹嘛？我是二妹啊，你兒子已經死了！”

“死了，死了……”王黃花茫然地喃喃幾句，再擡頭，表情猶如惡鬼，“是你殺了我兒子……是你！我要殺了你……”

她擡手就要掐王二姨的脖子。

“不，不是我！”王二姨被吓得一慌，脫口就說，“你孫女回來了！你要找找她去！”

“孫女兒？”王黃花一下子愣住，呆呆地停在原地。

王二姨如獲大赦，往房間裏跑。

王黃花在原地愣了很久，好像短暫地恢複理智：“她回來了……她？如果不是她跑到海城去，我兒子就不會有那麽多錢，兒子就不會去賭，他就不會死，對，是她害了兒子！”

她冷靜下來喃喃幾秒，整個人都變得猙獰，忽然癫狂地往夜色裏沖：“都是因為她！兒子……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

……

翌日清晨。

今天是小鎮的趕集日，嘉賓們起了個大早，準備去集市裏占位置賣臍橙，還有一些別的小玩意兒。

葉清翎剛推開窗，冷風灌進房間裏，就冷得她打個哆嗦。今天又降溫了，一下冷得厲害，細細看去，好像遠處山林的草木上已經結了層白霜。

一天過去，葉清翎回鄉的燥悶情緒已經完全消散了。

回省會的火車票已經買好了，今天下午三點，錄制結束，她就和時雨一塊兒坐車去火車站，然後坐飛機回海城。這之後……她應該就再也、再也不會回來了。

葉清翎心底無比地放松，她轉身，時雨正好洗漱完走出來，她也被迎面的冷風吹得顫了一下。

“阿翎，不冷嗎？”

“冷……”葉清翎靠過去，從後面抱住時雨，緊緊握着她的手背，靠在她頸邊呵氣，又有些惡劣地，在她露在衣服外的柔軟脖頸皮膚上，輕輕地咬着。

時雨柔弱嘤咛一聲，身體緊張地繃緊一些，手指一點點蜷緊，害怕又期待。

等了會兒，見葉清翎沒有更近一步的動作，時雨又輕輕反握住她的手指，指尖探入她的指縫中，十指柔軟地扣在一起。時雨不是很怕了，低聲埋怨一句：“小狗。”

葉清翎輕聲笑。

果然，比起不斷欺負時雨、發洩情緒的畸形關系，她還是更喜歡現在這樣，溫馨恬淡，就好像相愛的戀人一樣。

愛……？

葉清翎睫毛輕微地顫了顫，眸光黯了一瞬。她不愛時雨，時雨也心知肚明。所以時雨才會甘願和她維持着那種不正常的關系，甚至樂在其中。

葉清翎仍然不明白，時雨究竟在想些什麽，究竟為什麽會那麽怕她，究竟為什麽她們之間會變成現在這樣。

但這時想起這個話題，比起前幾次的迷茫和逃避，葉清翎腦海裏一片清明，她想回到海城以後，認認真真、敞開心扉地和時雨談一談，關于她們各自的想法，關于她們的關系，關于她們的……未來。

那種畸形的關系，她不想再順其自然了。

葉清翎眨眨眼，抱着時雨，和她一起從箱子裏拿出兩件厚實的羽絨服換上。

黑色長款羽絨服，套在她們身上一點兒不顯臃腫，反而将纖細有致的身姿勾勒出來。葉清翎紮着頭發，下颌輪廓露在外邊，元氣滿滿。時雨長發懶散地披着，臉上肌膚白皙如雪，桃花眼微微彎起笑時，氣質像是慵懶的獅子。

她們牽手走出去，有工作人員看到了，起哄問她們穿的是不是情侶裝，氣氛很好。

……

從上午九點開始，集市就熱鬧了起來，狹窄的街道上擠滿了人。

節目組財大氣粗地租了間房，當做臨時導播室，就在嘉賓搶到的攤位後邊，工作人員都在裏面忙，攝像大哥也蹲在裏面，免得出來擠。葉清翎和另外三位嘉賓在外邊，她幾次不經意回頭，都看見時雨專注柔和的目光。

她們對視片刻，葉清翎移開眼，專心點貨。

趕集日，四面八方山裏的村民都會趕過來，葉清翎害怕遇到某些不想看見的人，比如父親，比如奶奶，就幹脆戴着帽子口罩在後邊負責點貨。兩位老戲骨點錢，另外一個小演員拿着喇叭吆喝摸魚，四人分工剛剛好。

就是沒一會兒，直播彈幕裏一片哀嚎：【TAAAT清翎你幹嘛要把臉遮起來嗚嗚嗚】

【想看清翎的盛世美顏！】

【沒有清翎的臉看我要死了，撒潑打滾.jpg】

臨時導播室的大屏幕上，正放着現在的直播界面，時雨一擡頭就看見上面飄過的彈幕，紅唇愉悅地勾起一些。

葉清翎的臉？就不給這群輕浮的網友看。

……

集市上人越來越多，外面四人也越來越忙，工作人員給四人遞了水。葉清翎喝口水，摘下毛茸茸的帽子，額間有汗滴滑落。小助理剛要上前幫葉清翎拿帽子，時雨卻率先起身了。

小助理瞬間不敢亂動了。

直播攝像機也識趣地挪開了一點，沒有把時雨的身影錄進去。

直播鏡頭中，只看得到葉清翎半個側臉，她摘下口罩，一邊喝水一邊把帽子遞給時雨，挑眉，用眼神問：怎麽是你？

時雨輕笑，順手遞給她一張紙，無聲示意：擦擦汗。

葉清翎沒有手去接紙巾，時雨幹脆就幫她擦過鬓角。

彈幕從剛才開始就一片“卧槽”。

【卧槽清翎終于取口罩了！】

【卧槽攝像大叔你把鏡頭移開幹嘛——TAAAAT】、【萬人血書把攝像頭對準清翎】

【卧槽好像有人在和清翎說話！】

【卧槽看手型是昨天那個小姐姐……是時總啊！】

【卧槽時總幫清翎擦汗……！】

【別卧槽了，還不快嗑！我先嗑為敬！】

【kswlkswl好甜好會快結婚】

彈幕上CP黨嗑得正歡快，整個直播間氣氛都十分歡脫。現在接近中午，工作人員也稍稍放松下來，開始準備午飯，臨時導播室中一片淺淺的聊天聲。

戶外溫度很低，時雨拿帽子時，指尖不經意劃過葉清翎的手指，她們的手指偷偷在毛絨帽子的掩蓋下相握，很暖。

旁邊兩位老戲骨一邊點着錢，一邊笑着聊天，聲音溫和。另一位小演員揮舞着大喇叭，一遍又一遍喊着廣告詞。前面人群嘈雜，熙熙攘攘。

誰也沒想到，變故會在這時候發生。

一個身形佝偻、穿着破爛，臉色猙獰如惡鬼的老太婆，不知什麽時候從人群中鑽出來，誰也沒有注意到她。當有人注意到的時候，已經晚了。

她雙手拿着刀搖搖晃晃沖向葉清翎，力氣大得要命，直接沖倒了面前的貨攤。

老太婆眼睛幾乎紅得滴出血來，喃喃念叨着：“殺了你，殺了你……”

葉清翎是背對着那個老太婆的，她還在仰頭喝水，當她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時，一向體弱的時雨竟然已經牢牢擋在她身後，用力将她往前推。

她聽見老太婆癫狂的吼聲，還有匕首刺破衣服的嘩啦聲，然後是刺進血肉輕微的“噗嗤”聲，明明那麽輕微的聲音，應該聽不到的才對，她卻聽得那麽清晰。

一切都只發生在一瞬間。

老太婆被人拖走，人群中爆發出驚恐的尖叫聲。

葉清翎猛地回頭接住身體軟軟倒下的時雨，她的腰間插着一把破舊的小刀，羽絨服是黑色的，看不見血的痕跡，但是葉清翎卻清晰地感覺到，有黏|膩溫熱的血滲了出來。

礦泉水“咚”一聲落地，冰涼的水灑了一地。

葉清翎扶着時雨的手都在抖。

時雨軟綿綿地倒在葉清翎身上，還不忘擡頭對她笑。是那種明明努力掩飾，卻還是藏不住眼底驚惶不安的笑，笑容脆弱漂亮得像是風一吹就斷的菟絲花。

葉清翎聽見時雨沙啞微弱的聲音：“阿翎……”

電光石火間，葉清翎以為時雨會說的是——阿翎，我不欠你了。如果葉清翎是時雨，她一定會這樣說。可是時雨說的是：“阿翎，不要離開我……”

劇烈的疼痛下，她很努力地說出這句話，帶着祈求的哭腔，眼角有淚滴浸出來。

她用力想要攬緊葉清翎的脊背，可是還沒觸到，手指就沒了力氣，軟軟地垂下來。

時雨昏迷在葉清翎懷中。

葉清翎大腦一片空白，一瞬間，有什麽在她腦海中怦然炸開。

這半年裏，葉清翎一直不明白——不明白時雨為什麽會“怕”她？為什麽會一次又一次作踐自己的身體？為什麽甘願和她保持着那種畸形的關系還樂在其中？葉清翎一次次覺得憤怒煩躁，卻始終不明白。

直到看見時雨驚惶可憐的笑，葉清翎忽然間，什麽都明白了。

時雨以前再怎麽追她，纏她，喜歡她，顯得再怎麽卑微，可骨子裏都是帶着傲氣的。曾經的時雨一直在俯視她，直到夏天的那一場病過後，時雨忽然間，真正地卑微到了塵埃裏。時雨把自己放到了一個極不平等的位置，開始擡頭仰視她，渴求她的垂憐和陪伴。

而她，竟然惡劣地照單全收。

【第三卷 孤狼·完】

作者有話要說：  呼……好了，下一卷，也是最後一卷，就是一帆風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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