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而不得

第25章 籠鳥

到家時正好六點。

葉清翎在樓下打包了一碗清湯面條, 她在川城那邊長大，口味偏辣，但跟着時雨這麽多年, 已經習慣了清淡的食物。

葉清翎一個人坐在茶幾邊, 沒開燈，借着暖色的晚霞, 沒滋沒味地緩慢咀嚼。她無意間看見陽臺上，畢業那天抱回來的花已經全部幹枯了，斜陽灑過，顯得尤其凋敗。

葉清翎收回目光，專心吃面。

一兩面，吃了半小時, 還剩下大半碗。

沒有胃口。

眼看天就要黑了，葉清翎終于記得開燈，她站在陽臺邊, 看着外邊一家家燈火逐漸亮起, 深邃黑瞳無神地動了動。

在公司裏渾噩地拼命工作一個多月，忽然離開公司, 她竟然有些不知道該幹什麽。

甚至……連唱歌都不想了。

葉清翎發了許久的呆, 最終還是打開手機看了眼, 時雨還沒有回她的消息。

她只是掃過一眼, 就再次将手機鎖屏，打開電腦, 點開浏覽器中，自己最常去的那個頁面——唱見直播區。

網絡唱見的收入來源主要有兩部分，一是商單，也就是和企業合作, 唱宣傳曲一類的。二是直播，對于一名大熱唱見來說，運氣好的話，一場直播可以有六位數打賞。其餘則是參加線下活動、視頻平臺分成等，也能有部分收入，但不多。

因為知道時雨的好惡——她看不起娛樂圈，更看不起網絡直播，前者在她眼中是下三濫的戲子，後者更是不入流。所以這些年，葉清翎從來沒有直播過，但她喜歡看別的唱見直播，聽他們的歌聲。

葉清翎也因此認識了不少志同道合的朋友。

而現在，排在唱見直播區人氣榜第一的，就是葉清翎的朋友之一，也是邀請她加入合唱企劃的那位唱見——光萸。

葉清翎點了進去。

光萸正在唱一首安眠曲，沒有露臉，屏幕上是歌詞和彈幕、禮物滾動條。她的聲音空靈，曲調溫柔，如春日森林中的潺潺小溪。

葉清翎打賞一個禮物後，就趴在桌邊，安靜聽着歌聲，眼皮無力地垂下，手指跟着旋律在桌上輕輕敲打，跟着小聲地哼唱起來。

……

光萸又接連唱了幾首歌後，看了眼時間，伸個懶腰：“唔……今天的直播就到這裏啦，大家晚安。”

彈幕一片哀嚎：【才八點！】

【光萸女神不要走嗚嗚嗚QAQ】

【我還想聽神仙唱歌，哭qq】

光萸唇角勾起，無情地準備點擊下播，卻無意間在後臺的禮物列表中，看見一個熟悉的id。

孤翎。

光萸眼睛一亮，暫時沒有立刻下播，而是輕聲問：“孤翎老師也在聽？”

彈幕立刻炸開了：【什麽孤翎女神也在直播間？】

【孤翎啊啊啊啊！！！！】

【孤翎女神都有一個月沒發新歌了，上一首歌還是三十八人的大合唱，我好想你啊！】

光萸在飛速閃動的彈幕中，眼尖地發現一條極不起眼的灰色彈幕。

孤翎：【嗯，我在。】

光萸對粉絲輕笑道：“我今天唱了一天也有些累了，既然孤翎老師在這兒，你們還想聽歌的話，就去勸她直播好不好？”

葉清翎：“……”

還帶這樣的？

盡管隔着電腦屏幕，另一頭的葉清翎根本看不到這邊的情況，但光萸還是對着“孤翎”的id一個鞠躬，雙手合十，軟綿綿撒嬌道：“孤翎老師，你有空的話，直播唱唱歌好不好？大家都想死你了，我帶頭給你刷禮物，當你的粉頭，好不好嘛？”

彈幕也是一片哀求的。

除此之外，還有人說想念她，有人表白，有人說擔心她近況如何，有人發着祝福的話……

葉清翎看着屏幕上刷過的一片片彈幕，疼了接近一天的心髒好像忽然被羽毛撓了一下似的，細微地癢了起來，手指也跟着微微顫抖。

她緩慢打字：【我……沒直播過，不太會。】

彈幕又被刷屏了，大家紛紛表示不會直播沒問題，大家教她來！

光萸也輕笑着說：“孤翎老師，你稍等一下，我這就給你發一份直播教程。”

那邊響起鍵盤敲擊的聲音。

很快，葉清翎收到一份詳細的直播攻略。

她有些緊張地咬了咬唇，打字：【等我二十分鐘。】

“那我們在孤翎老師的直播間見，先拜拜啦。”在一片歡呼的彈幕中，光萸準時下播。

……

葉清翎跟着光萸的攻略摸索了一陣，下載直播軟件、彈幕輔助軟件，把麥克風和聲卡連接到電腦上，最後調整好直播間的界面。

二十分鐘後。

雖然還沒開始直播，但葉清翎通過軟件可以看到，彈幕已經開始刷屏了，還有人迫不及待地開了她房間的VIP，光萸一個人就已經刷了上千元的深水炸彈。大家期待地聊着天，氛圍歡快得不行。

葉清翎端坐在電腦面前，心跳如擂鼓。

這種激動、緊張的情緒，幾乎蓋過了心裏的痛苦和空洞，她深呼吸幾次，點擊“開始直播”按鈕。

黑色的屏幕有了色彩，彈幕瞬間炸開了。

【啊啊啊啊孤翎女神我愛你！】類似的彈幕數都數不清，還有一排排禮物刷屏，祝賀她第一次直播。

“喂？”葉清翎調整好聲線，輕輕吐口氣，聲音清脆如銀鈴，尾音還帶着些許酥|麻的氣泡感，“能聽到嗎？”

【能能能！】

【孤翎女神的聲音！我終于又聽到了！啊啊啊啊還是直播！我已經死了！！！】

葉清翎看着這些誇張的彈幕，心底的緊張逐漸消散，輕笑道：“你們點歌，還是我直接開始唱？”

【第一次直播的第一首歌，當然要女神自己選！選最喜歡的！】

【不單是第一首歌，每一首歌女神你都自己選！你唱得開心就好，反正無論你唱什麽，我們都喜歡！】

“嗯……那我選一首。”葉清翎點開音樂軟件，浏覽了一下自己的歌單，目光鬼使神差地落到“苦情歌”那一欄上。

她垂眸，眼角微微抽了抽，一只手觸到心口處，感覺裏邊的心跳。

其實激動的感覺褪下去後，還是能感覺到心痛的，像是被抽空了一樣，空洞的疼。

苦情歌？好像……還挺應景的。

葉清翎選定了：“那第一首歌，就唱《分手之後》。”

伴奏響起，葉清翎随着音樂聲，輕輕唱了起來。和剛才說話時清甜的聲線相比，唱這首歌時，她的聲音一下子沒了甜，只剩下……淡淡的苦。

她的歌聲感情真摯，對氣息的掌控也非常穩，各類小技巧更是運用得十分娴熟。

沒有人不會被她的歌聲打動。

一首歌唱完，直播間裏的觀衆好像随着歌曲，經歷了一對戀人的酸甜苦辣，最後細細回味，才發現只剩下無邊無際的苦。

禮物不斷刷屏的同時，彈幕也哭成一團：【嗚嗚嗚我聽哭了，孤翎女神太厲害了……】

葉清翎唇角勾起淺淺地笑，接着唱了第二首、第三首……

《離婚之後》、《分別之後》、《十年後》、《我曾喜歡TA》……

一溜的苦情歌。

葉清翎全情投入地唱着，所有積蓄的情緒——委屈也好，痛苦也好，不甘也好，通通在歌聲中釋放出來。一首一首歌過去，她心裏的苦痛好像也被稀釋了一樣。

到最後，葉清翎唱到嗓音嘶啞，淚流滿面。

觀衆們也紛紛哭嚎——

他們都跟着孤翎經歷了什麽啊！

先是分手，再是離婚，還有破鏡重圓再破境，戀人未滿終歸變朋友，我的愛人成了我嫂子……

哭得人眼睛都痛得不行了好吧！

葉清翎看着一片哭唧唧的彈幕，心虛愧疚地咳嗽兩聲，小聲道：“你們等等啊，我去喝杯水，馬上回來唱最後一首！”

觀衆們：……

就……又害怕，又期待。

很快，葉清翎喝完水，調整好嗓子的狀态，最後唱了首歡快的小情歌，在一片不舍的彈幕中，點擊下播。

“呼……”她長長吐出一口氣，心底說不出具體是什麽感覺。

自由，快樂，滿是成就感。

直播間已經關了，但彈幕和禮物還在刷個不停。

葉清翎這時才有時間仔細看，粉絲們都發了些什麽。

她注意到，一個叫“轶枭凰”的id蹲守了全程，刷了好幾千的禮物，發的彈幕也是很有梗的彩虹屁，看得葉清翎一陣笑。

葉清翎往上翻，繼續看她的發言，看着看着，忽然感覺到了不對勁兒。

轶枭凰，轶小黃，黃小轶？

葉清翎眼角微抽：“……！”

黃師姐的id居然這麽中二，不，霸氣，她完全沒看出來啊……！

葉清翎把這個id截圖，發給黃小轶：【說，是不是你？】

那邊幾乎是秒回：【！！！被你發現了！】

葉清翎把禮物錢轉回給黃小轶：【師姐，謝謝你的支持，但錢我不能收】

……

另一頭，黃小轶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下轉款，她害怕葉清翎在自己面前會覺得有負擔。

黃小轶又發了幾個表情包和彩虹屁過去，葉清翎也回了表情包，就沒有再回複了。

平常她們的聊天也是這樣，但這時，黃小轶卻感覺，葉清翎的情緒似乎有點不對勁。

這些天，葉清翎從早到晚都在工作，忙得不行，別說唱歌了，就連和朋友聊天的時間都沒多少。可她今天卻突然開了直播，一唱就是接近兩個小時。

關鍵是，唱的還都是聽得人淚流滿面的苦情歌。

黃小轶有朋友在葉清翎公司裏，她從朋友那兒看見過公司老板的照片，當時她一眼就認出來，那位叫時雨的總裁，就是當年和葉清翎一起送她回家的那個女人。

也就是葉清翎的女朋友。

而葉清翎在公司裏，做的是總裁秘書的工作，每天工作時間幾乎和時總沒有差別，所以前些天才會那麽忙。

除了今天，一反常态。

黃小轶呼吸忽然加快了些，睫毛輕顫，舌尖緊張地抵住上颚——

她在想，葉清翎是不是和那位時總，分手了？

猶豫片刻，黃小轶決定抓住機會，給葉清翎撥了一個微信電話。

葉清翎看着手機屏幕，怔了怔，沒想到黃小轶突然打電話給自己，她很快接通：“喂？”

“清翎晚上好！”那邊傳來黃小轶歡快的聲音，“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已經出差回海城啦。”

“恭喜。”葉清翎輕笑一聲，“好好休息。”

葉清翎雖然這段時間，在網上和黃小轶聊得挺多，但現實裏她本來就不是話很多的性格，一時不知道該怎麽應對黃小轶的熱情。

“嗐，剛才聽你唱了那麽久的歌，已經休息夠了，現在活力滿滿。”黃小轶笑道，“不過清翎，我也不能白聽你唱歌吧，既然你不要禮物，那……我請你吃飯怎麽樣？我們去撸串！嘿嘿。”

“啊……”葉清翎愣了愣，下意識想要拒絕。

她将手機開成免提，看了一眼置頂，時雨仍然沒有回她的消息。

葉清翎盯着手機屏幕，沉默片刻，垂眸道：“好呀。”

“好耶！”黃小轶歡呼一聲，很是激動，“就今晚，說走咱就走呀！好不好？”

葉清翎沒有立刻回答。

她看見電腦屏幕已經黑屏了，只剩鼠标的滾輪閃着微光，家裏很安靜，燈光是暖黃色的。再看向窗外，黑漆漆的夜空下，一棟棟電梯公寓中燈火柔和的交織着。

而葉清翎一個人坐在家裏，剛才因為歌唱帶來的成就感，已經逐漸被孤獨所取締。

唱歌直播的時候，她是快樂的，全情投入，忘了自己，也忘了時雨。

可是……

深情落空的苦痛，哪兒有那麽容易化解？

葉清翎清晰地感覺到，那種痛苦、頹然的感覺正在卷土重來，比剛才還要猛烈，難以抗拒。

或許，她的确該出去好好玩一玩，再次轉移注意力。

電話裏，黃小轶沒有催促她，一直安靜地等待着。

葉清翎終于點頭：“好。”

“半小時後，時代廣場見！”黃小轶歡聲道。

……

挂斷電話，葉清翎簡單收拾一下，出門。

盛夏七月的海城，連夜風都是悶熱的，偏偏廣場上還人來人往，擠得厲害，光是一眼掃過去，就覺得熱。

葉清翎在約定的地點看了一圈，都沒找到黃小轶的影子，直到聽見一聲熟悉的“清——翎——！”，她才看見黃小轶就在不遠處，正抱着兩杯奶茶朝她奔來。

“給，先請你喝杯奶茶。”黃小轶遞給她一杯，“大方吧？”

“大方大方，謝謝黃——師姐。”葉清翎拉長了聲音，兩人笑着對視一眼，立刻找到了網上聊天時的默契。

黃小轶熟門熟路地在人群中穿梭，不一會兒，便帶着葉清翎走到江邊，在一家大排檔裏邊坐下。

“唔，這家燒烤可好吃了，清翎你要吃些什麽？”

“我不挑。”葉清翎剛說完這話，肚子忽然“咕”地響了一聲。

葉清翎眨眨眼，顯得有些呆：“今晚吃得有點少，餓了。”

黃小轶噗嗤一笑，又迅速低頭，掩住眸中的心疼，再擡起頭時，又是歡快的笑容：“那我們今晚多吃一點，各種肉菜都來幾串兒！”

葉清翎笑着低頭：“好。”

“酒呢？清翎要不要喝酒？”黃小轶問。

葉清翎看了眼奶茶：“已經有喝的了。”

黃小轶卻一拍桌子：“嗐，奶茶哪兒能和酒比啊？撸串兒就是要酒才有那味兒。”

她招招手：“小二上酒！”

一打啤酒迅速被搬過來，放在她們腳邊，霹靂嘩啦地晃了晃。

葉清翎目瞪口呆：“會不會有點太多了？”

“沒事兒，能喝多少喝多少嘛，我喝醉了你扶我回家，你喝醉了我扶你，怎麽樣？”黃小轶笑道。

“可是我們都喝醉了怎麽辦？”

“涼拌。”黃小轶雙手一擺，白眼一翻，做了個聽天由命的動作。

葉清翎一頓笑。

很快，各種烤串陸續送了過來，孜然、辣椒，還有烤肉本身的香味混合在一起，引得人食欲大開。

“幹杯！”

兩人大快朵頤。

黃小轶一邊大口吃肉，一邊含糊道：“清翎，你的歌聲真的很好聽，今天把我聽得哭慘了。我看直播的時候之所以那些禮物，不是因為你是我朋友，而是我真的被你打動了。”

“唔……清翎，我也算在娛樂圈裏打拼了好幾年——雖然只是從經紀人助理變成了經紀人，但也跟過不少節目，聽過上百次歌手的現場，但說實話，和你一個年紀的那些歌手、流量啊，沒一個在不修音的情況下，比得上你。”

“那可不是。”葉清翎和黃小轶混熟了，一點也不在乎形象地笑着彎起眉眼，驕傲地仰頭，“我可是專業的。”

“對對對，我差點忘了，我們清翎是科班出身的，四年來拿獎無數，那些流量怎麽可能比得過你？”黃小轶笑。

葉清翎打個響指，忽然響起什麽，問：“诶，師姐，你怎麽知道我拿過獎？”

黃小轶怔了片刻，立刻笑着掩蓋道：“那天我不是去參加你們班畢業晚宴了嗎？聽班上同學說的。”

“哦……”葉清翎點頭。

“對了，清翎，”黃小轶舔舔唇，趁着氣氛正合适，轉移話題道，“你真的不考慮去當歌手，出道，開演唱會？我真的覺得，你天生适合站在舞臺中央，唱你喜歡的歌，而我們其他喜歡你的人，就在臺下為你歡呼打call。”

黃小轶緊接着，用開玩笑的語氣道：“你要是來我們公司，娛樂圈再難闖，我也給你鋪下一條璀璨大道！”

這時，葉清翎已經喝得微醺。

她忽然安靜下來，眨了眨變得略微朦胧的眼眸，歪頭，似是在認真思考。

當歌手，演唱會，舞臺……

這些詞語不斷在她腦海中晃啊晃，引誘着她。

葉清翎沉默一會兒，忽然低下了頭，看了眼手機。

她今天最後給時雨發的那條消息是：

【姐姐，我很累。我暫時離開公司，一個人好好休息一段時間。】

到現在，十一點了，時雨仍然沒有回複。

是生氣了？還是在外邊和葉天蟬正聊得開心，根本沒有注意到這條消息？

葉清翎呼吸沉重地加快一些。

一旁，黃小轶看着她看手機時表情逐漸變得失落，心都快提到嗓子眼兒了。黃小轶努力裝出一無所知的歡快笑容，捏緊手指，等待着葉清翎的回複。

最終，葉清翎擡頭，對她抿出一個淺笑：“師姐，我考慮一段時間。”

黃小轶重重點頭。

葉清翎幾乎是自言自語般，極小聲地補充道：“……我會很認真地考慮。”

……

在黃小轶面前，葉清翎始終保持着理智，只是喝得微醺，沒有醉掉，免得回家時給她添麻煩。

淩晨一過，她們吃得差不多了，各自打車回家。

葉清翎下車，看見周圍路燈明亮，但小區裏各家各戶幾乎都已經關了燈，只剩下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店，銀白的燈光從裏面灑出。

葉清翎鬼使神差地走了進去，選了幾瓶酒，叮叮當當拎着回了家。

開燈，她一個人坐在沙發上，手機裏放着今天直播時唱的那些苦情歌，這時她沒有跟着唱，只是無聲地坐着，一瓶又一瓶，喝着酒。

思緒開始變得模糊。

腦子裏什麽都不剩，只剩下時雨的臉。

時雨和她親吻時潋滟的笑，時雨平日裏一貫的冷冽神情，時雨提到娛樂圈時臉上的嫌惡……

“時，雨……”

“姐姐……”

喝到後面，葉清翎醉得一塌糊塗，就要趴在桌上睡着時，手機忽然震動了一下。

葉清翎倏地睜開眼，幾乎是條件反射般直起身子，迅速拿過手機。

下一秒，她的眼睛錯愕地睜大了。

手機上收到一條短信，時雨給她的那張銀行卡，被停了。

葉清翎就那麽睜着眼，僵硬地坐在茶幾邊，眼淚大滴地從她臉頰上滑落，“啪嗒”落在地面上。

時雨仍沒有回她的消息，卻直接停掉了她的銀行卡。

大學後，葉清翎就從來沒用過時雨給她的那張卡，甚至時不時往卡裏面打些錢，想要補上高中時的贍養費。剛上大學的葉清翎，就決定要找個機會，把卡裏所有錢都還給時雨。

她喜歡時雨，但她不是時雨包養的金絲雀。

十八歲的葉清翎，就天真誠摯地想着，有朝一日，一定要能夠回報時雨的恩情，甚至想要能夠……保護時雨。

可是現在，看着這條短信，葉清翎雙手顫抖着，卻連手機都拿不穩，眼睜睜看着它滑落在地，砸出重重的一聲。

醉酒的腦袋昏昏沉沉，此時此刻，她的腦海中，只有一個想法。

時雨真的……不要她了。

葉清翎顫抖着，彎腰許久，終于将手機撿了回來，她給時雨撥了個電話過去。

響鈴幾秒後，那邊直接拒接了。

葉清翎愕然。

她昏沉的腦袋中突然想到什麽，迅速給葉天眉打電話。

那邊很快接通：“喂？”

葉天眉打個哈欠：“大晚上的，翎姐，啥事兒？”

“你哥回家了嗎？”葉清翎忍住聲音的哽咽，問。

“沒呢，還在外邊玩。”葉天眉抱怨道，“他今天一回國，就去你姐家公司了，都沒帶上我，真是的。诶等等，翎姐，你沒和時姐還有我哥一塊兒嗎？”

葉清翎那邊沉默片刻，眸光徹底暗了下去。

時雨果然還和葉天蟬在外面……

“沒。”葉清翎聲音黯淡，“我今天有事兒，沒去。”

酒意漫上大腦，胃裏也随之翻騰起來，攪得生疼。

“對了，葉天眉，我也覺得……姐姐和你哥，挺配的。”

說完這句話，葉清翎放下手機，猛地沖進廁所裏幹嘔，酒意和嘔吐感鋪天蓋地地湧上來，不止是胃，整個身體，心髒，骨髓，大腦……都攪成一塊兒似的，只剩下疼。

……

另一邊，葉天眉看着突然挂斷的電話，迷惑地皺了皺眉：“不是，翎姐？你在說笑吧？我哥他，喜歡男的啊……”

……

幾分鐘前。

時雨坐在畫室中，停下筆，煩躁地揉了揉眉心。

白熾燈光下，畫布上一片雜亂，各種顏色混雜在一起，看不出究竟畫的是什麽。倒是能感覺到，畫出這幅畫的人，心情一定很不美妙。

時雨今天沒和葉天蟬出去吃飯。

下午，兩人聊完生意上的事情後，葉天蟬就獨自離開了。

時雨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後，才看見葉清翎的那條消息。當時，她以為是葉清翎還沒從中午的事情中緩過來，并沒有放在心上，只是罵了一聲“矯情”，照常工作到十點過。

然而下班回家，沒看見葉清翎的身影後，時雨才後知後覺地感覺煩躁。

好，很好，小白眼狼長大了，不僅在外邊交些狐朋狗友，想去當下三濫的戲子，現在連離家出走都學會了。

時雨費心費力地養大了葉清翎，供她上學，供她吃喝，又在她畢業後給了她工作，甚至簽署了遺囑，将自己在公司的所有股份都留給她。

結果呢，葉清翎一不開心，甩手就走人，只留下一條消息說累了想要休息。

葉清翎有什麽資格委屈？有什麽資格覺得累？

有第一次委屈就足夠了，自己放下面子安慰了她，誰知道不到一個月，她就來第二次？

自己如果不好生管管她，葉清翎是不是還想着來第三次、第四次？

可笑。

葉清翎是依附着她，才一帆風順走到現在的。現在就算離家出走，花的也是她的錢。

時雨壓抑着怒火，給私人銀行打通電話，停了葉清翎的那張卡。

不管葉清翎是金絲雀、菟絲花，亦或是她的寵物犬，離了她，都理應活不下去。

矯情是吧？那她就好好給治一治。

果然，停卡過後，不到十分鐘，葉清翎就打了電話過來。

時雨下意識伸手接聽，手指即将摁上去時，卻又僵在半空。

時雨冷冷看着電話界面亮了會兒，似笑非笑地輕呵一聲，摁下拒接鍵。

她要看葉清翎慌張哭着回家，跪在她房門口求她。

挂斷電話後，時雨又随意在畫布上塗抹幾下，煩躁地揉揉眉心，最後放下畫筆，表情恢複淡漠。

起身，回房休息。

……

時雨本以為最多一天，葉清翎那邊就會有所動靜，沒想到接連等了五天，不但沒等到葉清翎回家求她，連電話或是消息都沒收到一條。

“張依，”下班前，時雨終于忍不住，吩咐道，“明天之前，雇人去葉清翎住的地方看看她的近況。”

“好的時總。”張依點頭。

時雨颔首，唇角微微勾起一些。

她并非主動示弱，去關心葉清翎，只是為了外婆而已。

葉清翎要是在外邊鬼混出了什麽事，傷了外婆的心，讓外婆的身體承受不住，怎麽辦？

……

時雨剛想着外婆，下班回家，已經十點了，就看見客廳的大電視開着，外婆竟然還沒有睡，坐在那兒安靜地看電視。

深夜，客廳光線很暗，灑在外婆微微佝偻又瘦削的背上，銀白的發絲垂下，毫無生機地耷拉在頭上。

外婆老了。

時雨淡漠的眼眸眨了眨，眸中情緒黯淡下來。

她低頭，關上門，再擡頭時，表情盡力地變得柔和：“外婆，你怎麽還沒睡？”

“染染，你回來啦？”外婆回過頭來，朝她溫柔地笑了笑，因為有些疲憊的原因，聲音有些低。

“嗯。”時雨走過去，坐到外婆身邊，把電視的聲音調小了一些。

外婆這才溫聲問道：“小翎今天，怎麽又沒回家？”

時雨給自己倒水的手僵了片刻，随即輕笑道：“外婆，你瞧，我最近忙昏了頭，都忘告訴你了，阿翎她這些天出差去了，要再過兩三天才能回來。”

“染染，小翎她沒回家的第一天，就給我打過電話……”外婆笑着，聲音很慢。

時雨眉頭卻倏地皺起。

她就說，葉清翎為什麽一個人在外邊呆了整整五天，原來是離家出走第一天就找外婆訴苦。外婆心軟，估計給了她不少錢。

沒想到，外婆繼續道：“小翎她也說，她在外地出差去了，要有一段時間不能回家。她沒回家的這些日子，每天都會打電話陪我聊會兒天。”

時雨怔住。

葉清翎……居然沒向外婆要錢？那她這幾天怎麽活下去的？靠那些狐朋狗友資助？

而且更可笑的是，葉清翎每天都會給外婆打電話，卻故意沒有給她發過哪怕半條消息。

時雨心裏說不清為什麽，突然有些亂，表情卻仍然是波瀾不驚的。

外婆看着時雨淡漠的神色，輕笑着搖搖頭：“雖然你和小翎都這麽說，但是啊，外婆不傻，外婆看得出來你們之間有問題。染染，你說實話，你和小翎是不是吵架了？”

“沒有。”時雨否認得很快，“外婆，你想多了。”

外婆輕輕嘆口氣，沒有再繼續問下去。

她只是伸手，握住時雨的手背。時雨下意識想要躲，卻還是克制住，乖乖讓外婆握着。

外婆倒并不介意。

時雨從小就是這樣，在父母雙方的壓力下長大，就像個沒有感情，只知道學習的布娃娃。後來時雨長大一些，親眼看見父親陷害死了母親，性格更是變得愈加孤僻，像是縮在龜殼裏的烏龜。

誰都無法接近。

誰都無法讓她出來。

好在這些年，有了小翎陪在她身邊，外婆終于可以稍稍放心些了，沒想到她們又鬧這麽一出。

小翎脾氣那麽好，卻連家都不肯回，可以想象，時雨是對她有多過分吶？

“染染……”外婆緊緊握着時雨的手，聲音逐漸變得哽咽，“外婆老了，也不知道還能活幾年……”

時雨瞳孔倏地睜大，打斷外婆的話：“外婆，您別這樣說！”

外婆只是搖搖頭，輕聲繼續道：“這一輩子，外婆福也享夠了，也不再期望什麽了，只希望你和小翎能夠好好的。”

“可現在，看着你們不開心，外婆怎麽放心得下啊？”外婆另一只手擡起，輕柔地幫時雨理着發絲，“上回外婆就打電話囑咐過你了，小翎那孩子還小，你寵着她，讓着她一些，別讓她受委屈了。小女孩嘛，都得寵。你自己若是不開心，也不要總是憋着。”

“有外婆在呢，外婆我還在呢。有什麽你們之間說不清的事兒，來外婆這兒，外婆親自幫你們評理，保證誰也不偏袒誰，怎麽樣？”外婆問。

聽着外婆略帶哽咽的聲音，看着外婆眼中微微閃爍的淚光，時雨終究是沒說出別的什麽話，抿着唇，點了點頭。

“染染，”外婆吐口氣，又溫聲道，“聽外婆的話，外婆給你三天時間，你去找到小翎，把她帶回家裏來，好不好？”

時雨沉默片刻：“……好。”

“好孩子。”外婆欣慰地笑。

時雨扶起她：“外婆，我送你回房休息。”

……

時雨安靜回到自己房間裏，用冷水洗了把臉，躺在床上睜眼看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回想着外婆說的那些話，細細咀嚼。

外婆說，她老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時雨和葉清翎，只希望她們好好的。

“好，好，的……？”時雨迷惑地低聲喃喃道。

很快，時雨翻個身，壓下心底的種種情緒，盡量不再多想。

為了外婆，時雨決定，明天從張依那兒知道葉清翎的近況後，她就親自去把人給撈回來，然後再找個有空的時間，帶着她直接去民政局把結婚證領了。

結婚的話，外婆總該放心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嗷！倒計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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