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籠鳥
時雨沒有回答。
葉清翎坐在她面前的軟椅上,仰頭看着她,眼眶還是紅的,臉上的淚痕沒有消去,黑瞳上也仍然彌漫着一層朦胧水霧,像是随時都可能,再哭出來似的。
可憐極了。
時雨最終無聲長嘆一口氣,彎下腰,靠她近了些,然後伸手,略微有些不自然地揉揉葉清翎的腦袋,又順着臉頰邊緣的曲線、纖細的脖頸,最後落到肩頭上,輕輕拍了拍。
這回葉清翎心裏确定了,時雨的确是在安慰她。
盡管心已經涼了,但那根稻草,她抓住了。
“乖。”時雨用氣音道,“回去好好工作,以後懂事一點。”
葉清翎低頭,聲音哽咽:“好。”
葉清翎腳步虛浮地離開時雨辦公室,回到自己的工位上。
開始工作前,葉清翎先打開手機看了眼,合唱企劃的群裏很熱鬧,今天下午她把音頻發過去後,群主居然先用目前收集到的所有音源,做了一小段試聽,已經發到視頻網站上去了。
試聽效果很好,現在才發布一個小時,播放已經過二十萬了。
群裏面一片歡呼聲,不時有人跳出來發紅包,葉清翎苦笑着搖搖頭,手指觸到“退出群聊”那兒,停留許久,卻始終摁不下去。
最後葉清翎還是沒舍得退群,就當是……一個對以前的留戀好了。
黃小轶也在不久前,發了幾條消息過來:【清翎,我看見你新參與的合唱企劃啦,你的聲音還是辣辣辣辣麽好聽——二十人的大合唱呢,我就只聽得見你一個人的歌聲】
後面是一連串的彩虹屁表情包。
末了,黃小轶又發出幾個“煙花”表情,配字:【對啦還有,慶祝我們的清翎徹底康複,撒花花!】
Advertisement
葉天眉也給她發了消息:【翎姐,感冒這麽多天,現在終于好了吧?我們啥時候出去約烤串呗,慶祝咱康複了!】
葉清翎沒有和別人說過自己感冒的事兒,但黃小轶有朋友在時雨公司工作,葉天眉也有自己的渠道,在葉清翎發燒當天,他們就知道了這事兒。
葉清翎在家休養的這幾天,他們時不時就發消息關心她,陪着她聊天。
葉清翎看着手機屏幕上,來自好朋友的關懷,冰涼的心一點點溫暖起來。然而和時雨的态度對比起來,又難免覺得更加心寒。
就像是抱着暖暖的手爐,走在漫無邊際的冰天雪地中,沒有終點,永遠也等不到春暖花開。懷中手爐再暖,也抵不過漫天風雪。可就算如此,也不得不逼着自己,一步一步,繼續走下去。
直到——人生的盡頭。
……
時間一天一天過去,轉眼就到了盛夏七月。
“小葉,時總叫你去一下辦公室。”
葉清翎正望着落地窗外的景色發呆時,張依走過來,敲了敲辦公桌。
“啊,好。”葉清翎回過神來,點頭。
現在是午休時間,整個頂樓都是安靜的,落地窗外陽光灑在地板上,紋路像細膩的檸檬蛋糕。葉清翎揉了揉眉心,有些昏沉地起身。
張依卻沒有立刻離開,她看了眼桌上還沒關上的筆記本,關懷道:“小葉,午休時間,你還在工作呢?”
“嗯……我沒有工作經歷,只能努力一點。”葉清翎輕輕笑道。
“唉,這些天看你中午不睡覺,晚上又陪着時總加班,姐都覺得心疼。你現在年輕,還是要好好養身子,免得像姐這麽大了,後悔就來不及了。”張依嘆口氣。
從葉清翎病假回來後,張依就發現,這孩子像是變了個人似的,每天都沉浸在工作中。年紀輕輕的,就沒了朝氣和活力。
張依隐隐感覺,葉清翎和時雨之間,是不是發生了什麽,可她就是一個打工的,來時雨身邊不到兩年,也幫不上什麽忙。
葉清翎點頭:“嗯,我會注意的,謝謝張姐。”
張依看着葉清翎離去的背影,欲言又止地搖搖頭,最終還是沒多說什麽。
……
“姐姐?”
葉清翎走進時雨辦公室裏,環視一圈,沒看見人,也沒有聽見回答。
她怔了怔,小步走向休息間的方向,敲響了門,裏面很快傳來略帶喑啞的熟悉聲音:“葉清翎?進來。”
葉清翎埋下頭,輕輕舔了舔唇。
這一個月裏,葉清翎逐漸習慣了被困在辦公大樓中,每天規律工作,等待時雨一起下班的生活。她習慣了過得渾渾噩噩,忘記其他的一切,只把時雨當做維持生命的那一根稻草。
她的心好像死了。
但只要跟在時雨身後,仰望她的背影,就足夠了。
葉清翎和時雨的關系,也因此落入一個微妙的平衡中。
她們一起上班、下班,一起開會,她們住在同一個屋檐下,卻除了工作上的交流,連句多餘的話都沒有再說過。
葉清翎不主動靠近時雨,時雨更不會來遷就她,更多的是滿不在乎。
這還是時雨第一次主動喚她,所以葉清翎推門而入時,難免忐忑,甚至有些遲疑。
休息室內,時雨半坐在床上,長發散在背後,桃花眼中滿是倦怠,她伸手,輕輕朝葉清翎勾了勾手指。
葉清翎坐到床邊,遲疑道:“姐姐?你叫我來……”
聲音戛然而止。
時雨毫無預兆地湊過來,觸到她的唇。
時雨接下來的動作談不上溫柔,甚至帶着幾分侵|略感,但舌尖相觸的那一剎那,葉清翎腦海中像是有煙花炸開,噼裏啪啦響個不停。
“唔……”葉清翎眼睛倏地睜大,下意識想要推開時雨,可最終,擡起的手又緩緩落下,搭在了時雨肩膀上。
然後緊緊攬住。
一個月沒有親密地擁抱過,她明顯感覺到,時雨好像又瘦了一些。
已經死去的心好像微弱地跳動一下,有些疼。
葉清翎最終閉上眼,大腦放空,只是憑着本能去品嘗口腔中的那一絲絲甜。
……
在時雨的主導下,葉清翎最終潰不成軍,撐着後退一些,彎腰微微喘氣。
但很快,葉清翎還沒有緩過來,時雨就勾起她的下巴:“葉清翎,都一個月了,你還沒把情緒調整過來?”
時雨說話時,語氣輕慢,尾音上挑,就連她的臉色,也是漠然又高傲的。
就連張依都感覺到葉清翎病假前後的變化,時雨怎麽可能感覺不到?
只是以前,時雨希望葉清翎能夠懂事一些,不要再因為受了一丁點兒委屈,就沖動地說“想要辭職去做喜歡的事兒”這種話。
現在,葉清翎的确足夠懂事,努力工作,沒再給時雨添過任何麻煩,沒再向她訴過任何苦。但時雨看着葉清翎那副渾噩地生活着、一心只知道工作的樣子,心裏不但沒覺得欣慰,反而一天比一天煩躁。
時雨不明白為什麽。
所以她下意識地,将積蓄了整個月的煩躁情緒……一并發洩在葉清翎身上。
“葉清翎,這一個月裏,你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做給誰看?”
“葉清翎,這就是你答應我的,要懂事?”
時雨捏住葉清翎下巴的手指用力越來越大,聲音愈加冷冽。
葉清翎被迫仰起頭,直視時雨的眼睛,眼眶還因為剛才的那個吻,泛着微紅。
一個月來,她過得麻木如行屍走肉,只靠着一絲本能追随這時雨的背影,心早已一片死寂。
可是剛才那個猝不及防的、絲毫也稱不上溫柔、甚至帶着些懲罰意味的吻,卻讓她沉寂的心裏起了一絲波瀾。
是甜的。
而此時此刻,時雨莫名其妙的質問、斥責,緊接着讓她心底漾起漣漪。
是苦的。
藏在心底一個月的委屈情緒,終于不受控制地漫了出來。
葉清翎擡手,虛虛地握住時雨手腕,她直視着時雨的眼睛,哽咽道:“時雨,我對你來說,究竟算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