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1)
“我家那口子, 一個月賺兩千,一千五給我,剩下的我就讓他當零用錢了。其實除了這個死工資外, 他應該還有一兩百的獎金。這個錢, 我懷疑他存下來偷偷給我公公婆婆了。唉, 反正看他還算老實,這個我也當做不知道了。我三叔二公女兒的侄子, 他現在也在深圳。
聽說深圳現在普工的最低工資是兩千,一般稍微好一點點的都過兩千五了, 有的還是三千的。就我們家的那個侄子,去深圳工廠包吃包住後, 一個月工資就是兩千五。聽說深圳那個地方,現在已經算是全國工資最高的地方了。你家那口子過去,相信過不了多久,應該就能再給你們家的房子再加一層了。”
“有那麽高嗎?我那個口子,每月大概給我一千。”
其實對于錢,劉媽有點不想說的。但是因為李嫂說到了她家的那個在深圳的親戚, 劉媽就忍不住多說了兩句。到了此刻, 她甚至還存在,要是對方那個工廠工資高, 到時能不能想辦法把她老公也弄到那個工廠的想法。
“玲玲媽,在錢的事情上,你就不要謙虛了。我跟前面的林嫂熟,她跟你老公不是一起打工嘛。人家一個月能給老婆兩千塊, 自己還能留下一兩百零花。現在就算你老公在那個廠子裏領的少, 最起碼也有兩千的。要知道, 現在那個廠子最低工資就是兩千。你老公進去兩年了, 一年就算漲一百了,現在也應該兩千二了。”
李嫂其實是一個特別敏感的女人,從劉玲說出他爸媽一個月大概交一千時,她就感覺到異常了。因為這事,昨天在買東西碰到下村的林嫂時,她刻意打聽了一下。這年頭,有人對自己家賺多少錢諱莫如深,打死都不說的。但也有人,喜歡炫耀自家丈夫能幹。而林嫂偏偏就是第二類,恰好林嫂跟李家的關系不錯,所以昨天林嫂就說了實話。
而當時李嫂一聽,就明白怎麽回事了。所以此刻坐在跟自己比了二十年的老姐們面前,出于善意的目的,對方還是好好的提醒了一番。
不僅如此,在劉玲專心寫作業時。對方還挨着劉媽媽的耳朵,跟劉媽說了一下,外面工廠現在流行的那種臨時夫妻模式。
跟劉玲那個一年回來一次兩次的便宜爸爸不一樣,李嫂的老公在北京。北京離沈陽近,李叔最起碼一個月回家一次。所以對于現在工廠出現的各種出格奇葩事情,李嫂還是知道的比較多的。
“怎麽會有這樣的,跟着一個結了婚的窮打工的,那些女人圖什麽?”
這樣的事情,劉媽是第一次聽到。所以原本心裏一直感覺可笑的她,第一次出現了疑惑不解的表情。
“當然是圖錢了,有一個人男人養着她,她就不用自己工作了。或者就不用自己額外花錢了,自己賺的錢就能全存下,然後吃喝零花就都全靠男人了。或者自己有個頭疼腦熱,也有人照顧自己,陪着自己去醫院啊。男人圖女人身子圖被人照顧,女人圖的的最後不也是票子和照顧嘛。而且現在年代不一樣,大家現在都在講究什麽開放愛情和自由。玲玲媽,你想想在我們那個年代,年輕人有那麽開放嗎?外面有那麽多今天同居明天就毫不顧忌分手的人嗎?”
劉家村雖然叫村,卻是城中村。劉媽打工的地方,就是這個城市的一個商業繁華區。聽着老姐妹說的話,想着那些沒結婚就天天住在一起的十幾歲小年輕們。她後知後覺的意識到,對方到底在跟她說什麽。
這要是她年輕的時候,有人這麽說她老公。她肯定不信,肯定跟對方急眼。
但她不是傻子,在李媽稍微的點撥了一下後,她其實就有懷疑的。
在東北,男人們一個月出去掙得最多錢是1200,差一點的一千或者八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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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丈夫感覺這邊工資少,早幾年就跟大家去了北京。那個時候,他給自己一千五,一千二。
再到後來,他又跟着別人去了深圳。等去了那邊後,他先是短了一陣家用。然後又是一千五左右,等到去年了,慢慢給她的錢就變成了一千二和一千塊。再到後來,他甚至連每個月一千塊都給不到她了,開始隔三差五的向她哭窮哭壓力了。
在他們這個年代,女人在家看孩子,男人去外面賺錢那是天經地義的。而男人們把賺來的錢,全部都交給老婆存着,這也是天經地義的。其實,劉媽之前是不出去打工的。但就是兩年多前,眼見自己老公給的錢越來越少了,她沒有辦法才出去打工的。家裏以前的錢都蓋了房子了,眼見兩個女兒長大了。感覺家裏的那點儲蓄,只夠一個女兒讀書,她沒有辦法才找了那份既能顧家又能照顧孩子的工作的。
因為錢的事情,劉媽懷疑過,也跟自己的丈夫吵過架。她甚至勸過對方,既然賺的一樣,就讓他回離家近的北京。但每次她一勸,她丈夫就會改口,說那邊雖然工資低,但是工作有發展前途什麽的。對方這麽一說,最後她也就不說什麽了。
而現在被老姐妹這麽一提醒,其實劉媽自己心裏就有低了。
這晚上,這兩個年到四十的女人,一下子說了很多很多。她們說話時,劉玲一直在旁邊趕寒假作業,一點都沒有插嘴。晚上在劉媽睜着眼睛胡思亂想時,劉玲也沒有多詢問。
只是到了第二天早上,在劉媽再次早起生爐子時,劉玲按照她早就想好的,然後突然問道:“媽,夢到牙齒掉了,是怎麽回事啊?”
“什麽?”被李嫂那麽一說,劉媽心情是真的受到影響了。想着自己丈夫這一年多的各種反常,她算是一宿都沒有睡好。所以此刻,在女兒突然的開口後,她的反應就感覺慢了一拍。
“我夢到我上面的牙齒全部掉光了,太恐怖了!”
裹着被子趴在床上的劉玲,裝作害怕的說着。
在東北的農村,夢到牙齒掉落,是有親人去世的意思。心裏咯噔一下,劉媽本來想仔細問問女兒的。但見剛才問話的女兒,現在趴着好像又睡着了,劉媽就把這事放一邊,沒有再問。
之後又去小飯店上班的劉媽,在下午下班後,刻意的去了老公的兩個工友家。
彼時的男人門出去打工,都是你叫上我,我叫上你,大家一起結伴出去的。劉媽去拜訪兩家,都是提前找好借口的
到了第一家林家,她說她自己忘記丈夫給她留的廠子電話號碼了。她一時聯系不上丈夫,所以問一下那邊的電話號碼。另外一家,她是問對方家有沒有那個廠子的具體地址,說她想給丈夫寄個衣服鞋子。
最後劉媽也重點的提到了,她其實早就去過林家了。但當時她只記得問電話號碼,沒有問地址。怕再去林家太打擾了,也怕別人會說她太迷糊。所以她就來到了另外一家,找另外一家要地址了。
但不管她給出的借口是什麽,無論她去那邊。也不可能真的要到地址電話就走,肯定要跟大家聊兩句的。而女人們聊天,除了聊八卦,聊婆婆公公和孩子外,最後肯定會聊到自家的老公。而聊到老公男人,就聊男人給的那點家用其實也正常。更何況,她們的丈夫都在外面,大家都在一個廠子裏打工照應。那麽比起對外面人的諱莫如深,知道自己丈夫具體工資的她們,聊起這個話題,就更加的自然又随便了。
在跟大家聊天時,劉媽說自己丈夫一個月給家裏打兩千。林家跟王姐的媳婦,都沒有表示驚訝,都說他們當家人給她們的都差不多,甚至林家的媳婦暗示自己更多後。剎那間,劉媽的心就涼了。
但不管心裏怎麽想,劉媽還是該怎麽樣就怎麽樣。從不在外人,還有自己女兒面前表現什麽。
“媽,你查到牙齒掉落是什麽意思了,這次我的牙掉光了。我都變成老太太了。”
在劉媽保持鎮定時,第二天在早晨,劉玲又大半夜說了一句。
“媽,我是不是生病了,你看看的牙壞了沒?”
第三天又聽到這話後,本來就有點迷信的劉媽。立馬請了一天假,直接帶着劉玲去了鐵西區的姥姥家。
楊家姥姥住在鐵西區的邊邊上,楊家跟劉家的情況一樣,也是住的兩層平房,也是一輩子等拆遷的。當年劉爸劉媽相親結婚,看的其實就是兩家經濟情況差不多,都是獨生子女,都沒有亂七八糟的兄弟姐妹,感覺清靜。
劉家二老,三年前都生病相繼去世了,正是因為家裏沒有老人了,孩子大了能照顧自己了,加上老公哭窮,劉媽才能出來打工的。現在她家裏,就一個老人。所以在劉玲連續三天都說夢到掉牙齒後,雷厲風行的劉媽想到的,就是趕快回家看看自己親媽了。
她們到姥姥家時,姥姥因為嗓子難受,正在村口的衛生院掉吊針。
這邊的衛生院很小,因為冬天生病的病人實在太多了。見今天天氣還不錯,所以劉玲跟劉媽走到村口時,衛生院的兩個實習小護士正在小心翼翼的把楊姥姥扶出來,讓她在外面打針的意思。
“你們幹嘛呢?這大冷天的,你們把她扶出來幹嘛?”
姥姥有點有點輕微近視,看到村子來人,她眯着眼睛下意識的望着。
不等她認出劉玲她們,楊曉菊看着被小護士扶出的母親,立馬就變了聲音質問起來。
“是我家妮妮啊,還有我的二外孫女!”
因為忙碌,劉媽好久沒有回家看母親了。就算上次過年,也因為丈夫臨時有事,也因為她去要早餐店打工,所以陰差陽錯的沒有過來。此刻見母親這樣的狀況,想到劉玲做的那個噩夢,楊曉菊的紅着眼睛聲音更大了:“來你們這裏,我們不給錢嗎?大冬天外面三四十度,你們把一個生病的老人推到外面打針,你們還有良心嗎?怎麽看我們家老人生病沒人陪着,脾氣又好,你們就覺得的她好欺負是不是?”
“不是的,是裏面的人實在太多了。這邊人少,空氣好,而且今天才零下十五度。”
“對啊,而且我們有給她準備毯子被子的,等會就打算給她拿出來!”
扶着楊姥姥的兩個小護士,其實年紀也不大,應該是來這邊實習的。
這兩人會選擇把楊姥姥請出來,其實正是因為大概知道了楊家的情況。見她每次自己來,每次都對她們客客氣氣的。所以在衛生院坐不下這麽多病人時,她們就默契的把楊姥姥安排出來了。
她們篤定對方就算心裏不舒服,也肯定不敢得罪她們,但誰能想到會在這裏碰到一個硬茬。所以此刻,看着明顯很厲害的楊家女孩,她們就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就算你們把毯子拿出來,外面還是很冷。她這要是出來十幾分鐘二十分鐘那肯定沒事,但如果要把這瓶剛剛打上的水打完,最起碼要兩三個小時吧。兩三個小時,她肯定會感冒的。所以麻煩兩位姐姐,看看裏面能不能擠一下人,或者再換另外一個身強力壯的人出來吧。”
劉媽比較激動,但在對方要開口前,劉玲伸手抓住了自己的母親。
“我去看看,看裏面能不能擠個人!”
掃着楊家閨女被抓着的胳膊,知道如果沒有這個丫頭攔着,他們肯定會挨罵。而像她們這種就算平時再厲害,但也規定她們不能跟病人和病人家屬吵架的。加上選擇把楊太太推出來,本身就是她們有點欺軟怕硬。所以此刻,小護士中的一位,也不敢再狡辯了什麽了,立馬重新進了衛生院。
小護士在進去,一個一個拜托後。就在後面病人吊針的熱乎房間,熱乎大床上,當真給楊姥姥騰出了一個剛好夠她躺着的位置。
“謝謝,麻煩了!”
看到竟然當真能給老人騰一個床位,劉媽更加生氣了。但明白在小地方的醫院裏也不能得罪醫生護士太狠,到了最後即便生氣,劉媽還是咬着牙說着謝謝。
“不客氣!”
給楊姥姥挂好吊瓶,拉好蓋着的被子後,兩個小護士就匆匆的離開了。而因為劉媽剛才特別的大嗓門,所以此刻病房裏躺着的那些老老少少,也罕見的一時沒敢找劉媽說話。
“還是躺在床上舒服!”
在大家都安靜沉默時,姥姥拉着劉玲的手,問起了自己的女兒今天為什麽突然過來。
提着一箱酸奶的劉媽,把酸奶放在腳下。最後就站着,對自己母親說着劉玲想姥姥,所以她就帶着孩子回來看看的話。
兩人聊了一會,四周大家聲音也正常了。
在整個二十幾平病房裏的病人,全部都吊着吊針互相聊天時。劉媽才轉頭給認識的幾人打了招呼,然後又再次看着自己的母親,問起了她到底怎麽了。
“是感冒了嗎?”
“應該是,這個嗓子總是不舒服。我之前打針吃藥治了一陣,前一段吃那個藥挺好的。但最近不知道怎麽回事,又難受起來了。我還感覺有點感冒,所以就想着幹脆挂幾天水了。”
劉媽跟姥姥,一起聊了很久。通過姥姥的講述,劉媽才知道,自己母親其實嗓子不舒服很久了。因為這個,姥姥自己去別人介紹的小診所小醫院看過,而且一直在吃別人開的藥。最後藥吃完了,感覺嗓子好了一陣又不好了,最後她才來挂藥水的。
“你不舒服,你不知道給我打電話啊。到時我帶你去大醫院看一下,不就好了嘛。你說你,自己去小診所小醫院折騰,藥也吃了錢也花了,結果還不是什麽都沒有看出來。”
剛才在進來時,劉媽其實是向護士問了一句,她媽得的是什麽病。結果小護士說,給老人開的是治療感冒退燒的藥水,看樣子這裏也沒有查出什麽具體的。
劉媽知道,小診所其實看的就頭疼腦熱拉肚子的小病。所以在說話時,就有點語氣不好了。
“打什麽電話,我這個年紀,有點頭疼腦熱,身體不舒服,這不是很正常嘛。你那邊管着兩個丫頭,自己又要上班,我知道你忙的。”
見女兒生氣,楊姥姥拉着劉玲的手笑罵了女兒兩句。最後就拉着劉玲的手,問她什麽時候去上學了。
“再過一星期就開學了!”
眼見氣氛不對,劉玲适時的坐在兩人身邊,緩解氣氛了。
“媽,你們聊着,我去家裏上個廁所。”
見女兒陪着母親,劉媽提着她的那箱酸奶,适時的出門了。
而在回家,把東西放下後。
她就出門,直奔離家只有三站路的大醫院了。
站在那個醫院門口轉悠了很久,最後想到劉玲的那個夢。劉媽就去裏面打聽該怎麽看病,去裏面看病到底需要多少錢了。
上次她公公婆婆生病時,她老公從北京趕回來了。然後是她老公負責挂號,她負責照顧的。當時因為婆婆的高血壓和公公的肺病,他們也來來回回的跑了醫院很多次。後來感覺治不好,每次都是住院十幾天,然後又拉回家裏。到了最後,公公婆婆就說不治了。然後又折騰着卧床一段時間後,兩位老人就先後走了。
想到那段總是去醫院,總是照顧病人的時間,劉媽打從心底感覺害怕。
但即便如此,她還是鼓起勇氣,去裏面詢問了。
等問了門口保安,問過裏面的護士。知道看病挂號需要七塊,需要早早過來,并且帶着身份證後。之後等回到家門口小診所後,劉媽就說了,每天要帶老太太去大醫院檢查的事情。
“我好端端的,就一點小感冒,小咽炎,我檢查什麽!”
姥姥不願意去醫院,因為這事她們從小診所一直吵到了姥姥家裏。
姥姥家跟劉家一樣,也是一個大大的院子,外加兩層高高的小樓房。只是比起劉家的小樓房,姥姥的樓房因為蓋得時間久,所以有點舊。
“我不管,就七塊錢的檢查費。你就別讓我擔心了,明天跟我檢查就好了!”
回自家娘家的劉媽,在給自己媽媽做晚飯時,嘴裏這樣說着。等姥姥吃完飯,跟劉玲聊天時。她也這樣念叨着,然後她連夜把姥姥的家地拖了一遍,又把姥姥攢的衣服和被套全部都扔進了洗衣機。
“姥姥去看看吧,反正就七塊錢。等看完了,如果沒大事,大家就都不擔心了。”
在劉媽大半夜收拾屋子時,劉玲也适時的勸着。
“可明天你不是要上班嗎?清清不是要回來了嗎?你帶我去看病,那工作怎麽辦?孩子怎麽辦?一天只上半天班,又能顧家又能賺錢的工作,你以為好找啊?清清一星期就回家一次,你忍心讓她一個人!!”
說來說去,姥姥就是不願意花錢,也不願意耽誤女兒的工作和生活。
“清清那麽大了,讓她一個人在家待一天怎麽了?還有工作的事情,你少管,我也有兩天休息呢!”
聽到母親的話,劉媽從外面洗衣房沖出來大聲喊着。
劉玲看着在姥姥面前格外大嗓門的母親,無奈的笑笑。最後就看着她們争吵說道,自己不說話了。
上輩子的劉媽,為什麽那麽灑脫的離婚。一是她的性格,她有那種你若無情我便休的硬氣。二是劉玲跟劉清,當時都已經長大了,即便劉爸爸不要。對劉媽媽來說,負擔兩個女兒,她感覺也沒有問題。三,她是家裏的獨生子女。相比別人離婚的尴尬,她離婚後,還能毫不顧忌的回家,所以她有一點點底氣。四,最最重要的是,那十萬塊錢。十萬塊在當時也是巨款,那些錢都可以在當時的沈陽付個首付了。所以劉媽媽覺得,她拿着這個錢。是可以負擔兩個女兒的學費,是可以照顧好自己的生活。
但她做夢都沒有想到,她剛剛離婚,母親就重病住到了醫院裏,而且老人身上得的還不是一個病。單奶奶住院開刀住ICU,她就失去了她所有的一切。
而且因為老人過世的事情,因為她離婚的事情。因為家裏拆遷但沒有她們的份,因為丈夫離婚後迅速再婚的事情。竟然會引的一向學習很好的大女兒情緒不穩定,高考考差了,這也是她始料未及的。
到了最後,女兒喊出家裏哪有錢讓她讀三本,還不如打工時。當時劉媽的心裏,應該受到極大打擊的。
再到後來,她們辛苦了兩年多,但最後還是沒有贖回姥姥房子的事情,更是劉媽心裏最大的心結。
那個時候,劉媽感覺自己有錢,感覺自己離婚還是有地方去,所以她毫不顧忌的,幹幹脆脆的就離婚了。後來即便自己母親勸她去找劉爸鬧,她因為心裏的自尊,最後也沒有選擇聽從母親的。
那麽現在呢,在自己的母親提前檢查出大病後。在明知道,只要再堅持兩個月,自己就可以得到一筆巨款後。劉媽她還會傻傻的,為了面子,為了自尊,選擇早早的,幹幹脆脆的離婚嗎?
“過幾天就告訴她,家裏要拆遷吧。在這之前,先讓她嘗嘗母親大病,她沒有錢醫治的苦楚,然後再告訴她。”
上輩子的劉媽,其實終究是太天真了。
從小被母親維護着,保護着。等念完初中,到了适婚年齡,她幾乎沒有出去打工過一次,就嫁人了。
等嫁人後,她面對的就是婆媳問題,以及生養孩子的事情了。雖然她一直把丈夫賺錢不容易,節儉挂在嘴上。但是因為婆家有房子,娘家有房子的事情,她其實并不真正理解沒錢的難處。她也算碰到了一個稍微好一點的年代,至少她出生後,真的沒有缺過吃的。
而就算公婆去世了,她自己開始賺錢了,她除了感覺辛苦外,心裏其實也沒有太大壓力的。她沒有真正少過吃的穿的,她從來沒有出去租過房子,不知道自己沒有房子的苦楚。在她的心裏,她需要用到錢的地方,就是兩個孩子的大學學費。
她以為十萬塊很多,但卻不知道只要家裏有人住進ICU了,到時就是一萬塊一天。而她覺得她可以用很久的十萬塊,其實就在十天內,就在醫院花完了。最後因為家裏的老房子沒有了,她們母女三人。一個去工廠住,一個去學校住,一個在酒店包吃包住。連過年都沒有地方團聚的時候,她才真正明白自己母親的意思。
只有真正的窮過苦過,經歷過很多無能為力的人,才能真正明白錢的重要性。才知道,在錢面前,自尊其實什麽都不是。
錢可以讓你的親人,在醫院裏多活幾日。錢可以讓你在難過的時候,給你一點慰藉,一個家。
但如果你沒有錢,當醫院拔了你父母的氧氣管時。當你走遍城市的大街小巷,擡頭望着四周的燈火通明窗口,明白沒有一個燈光是屬于你自己的,沒有一個窗口是向你敞開的。到時你就會明白,你的那點所謂自尊,到底算什麽了。到時你就會明白,當年那個硬氣的拉着孩子,選擇不向丈夫要幾百萬拆遷款的自己,到底有多麽的可笑。
就像劉玲預料的,第二天請了假的劉媽,就帶着姥姥去了醫院。
她以為老人沒事,以為老人最多就是咽炎什麽的。
但是等醫院的醫生,讓他們做CT,做彩超,去驗血時。漸漸的,劉媽其實就預料了一點點事情的嚴重性。
那天劉媽帶着姥姥和劉玲,早晨八點就來到醫院挂號的。因為挂號早,做檢查也早,所以等到上午十一點半的時候,她們就早早的拿到了一切的檢查報告。
“你們家屬也太不注意了,老太太都65歲了,一次醫院都沒有來過吧?看見沒,她心髒這裏有個口子。這個口子,你們看要不要補,這個你們自己決定。而且你看看她的這個脖子,她脖子左邊的甲狀腺上有些幾個疙瘩。這疙瘩都有核桃大了,再大一點點就癌變了。她這樣,脖子應該難受好幾年了,你們家裏人難道一點都沒有察覺嗎?”
老太太檢查完畢後,幾個大夫圍着劉媽嚴肅的說着。
劉媽有點六神無主,而醫生的意思卻是如果他們下定決心了,他們就立即開住院單的意思。
“不管是心髒室缺還是結節性甲狀腺腫,這些早發現其實都可以早治療的。但是老人的年紀确實很大了,确實已經錯過了最佳的治療期,這個你們自己看要不要動手術。而且她的這兩個病,是一點都不能讓病人受累和多想的。要是病人累到了,或者讓她氣到了,這些都是有可能引起病人突然加重病情的。”
醫生一下子給劉媽講了很多,上了年紀頭發花白的老太太也六神無主一臉茫然的聽着。
醫生一會說這個病是良性的,一會又責備劉媽,為什麽不帶老人早點過來檢查治療。
聽到了半天,劉媽和姥姥最後都明白了。其實不管是心髒裏面的那個窟窿,還是姥姥脖子上的那兩個疙瘩,都可以說是良性的,都是只要動手術都能治的。但因為她六十多的年齡,因為她常年生病的孱弱身體,所以如果她這個年紀這個身體素質做手術,是有一定風險的。有可能她做做手術,最後就好了,然後就什麽事情都沒有了。但也有可能,她只做一個手術時。因為身體機能的不好,最後她可能死在手術室。
“我認識的有八十歲的老太太,做完手術,比年輕人都醒得早。做完手術十幾天後,人家立馬就出院了,之後的複查也特別好。但是也有一個五十出頭的老人,明明手術都成功了,但因為她身體素質不行。所以出院進ICU病房後,他就再也沒有出來。而且最後他不光沒有出來,在ICU的十幾天,他也讓家裏負債累累了。”
大夫也是明白情況的,在看到楊姥姥和劉媽樸素穿着後,就把一切的可能就說出來了。
“回去,我都這個年紀了,我治什麽治。而且我平時好好的,就是嗓子有點不舒服。你們醫生就是喜歡騙錢,胡說八道!”
一聽到錢,做了半輩子寡婦的姥姥。就拉起自己的女兒,直接出醫院了。
劉媽捏着自己的包包,最後在母親的拉扯下,也慢吞吞的走出了醫生病房。
“唉!”
醫生看多了這樣的情況,在後面無奈的嘆着氣。
那聲音不大,但卻像一把刀一樣,狠狠的插在了劉媽的心髒上。
今天帶母親來看病,劉媽從自己的存折裏,取出了她一個月的工資。現在七七八八的檢查完,她兜裏就幾十塊了。
剛才醫生在說話時,她格外注意錢。所以知道,那個心髒病手術大概需要四五萬,那個割脖子的什麽甲狀腺,也可能需要兩萬多。
醫生說的這些都是保守的,按照他們的意思,如果做完手術進了ICU,那大概是一天一萬。在裏面,有厲害的一兩天就出來了,但也有倒黴的,進去十幾天二十天,把家裏的一套房子都折騰進去了,最後老人還是沒有挺過來。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老人躺在手術室,做着做着就沒有了。
而如果不做這個手術,也許她媽被氣到了,受到驚吓了,劇烈運動了。或者因為其他的小病影響到了,最後她就會突然的就沒了。
“別想了,我都六十多的人了,我這個年紀的老人那個不生病的。生病就讓人住院開刀,這些醫生簡直就是搶錢的強盜。還說什麽不能保證手術百分百成功,那這樣我還做什麽。”
三人出醫院後,姥姥拉着劉媽,大聲的罵了起來。她不信自己真的生病了,而且生病了就動手術,這也是她難以理解的。最讓她無法接受的是,醫生說的有可能她做手術了,花了家裏十幾萬二十萬還有可能治不好的情況。那這樣的話,她幹嘛還花費那個錢,最關鍵的她家哪裏的那些錢。
她自己沒有錢,現在兜裏就政府給的每月三百塊的最低低保。她女兒,家裏有兩個常年上學的學生,他們的房子才蓋了不久,家裏的老人也才去世三年,她哪兒的錢。而且就算有錢,那錢也不是她一個人的。
拉着女兒的楊姥姥胡思亂想着,看着前面的電話亭,劉媽下意識的停住了:“媽,你先等我一下,我打個電話。”
“你要幹嘛?”
抓着她的姥姥,立馬把她攥的緊緊的。
“家裏就那一個男人,女婿算半個兒子。你出這麽大的事情,不管怎麽樣我都應該跟孩子爸商量一下的。就算不治,也該告訴他。”
說什麽醫生騙錢,醫院亂診斷亂開刀。說來說去,其實還不是沒錢。
緊緊的捏着自己的包包帶子,最後劉媽重重的拉開了自己母親的手。
“媽!先別打電話,先把銀行卡的錢取出來!”
在劉媽拉開自己母親的手,快速向那個有電話的小賣鋪走去時。今天一直跟着她們,一直都保持沉默的劉玲突然的開了口。
“你說什麽?”
感覺有點沒有聽清楚,穿着黑色羽絨服,把頭發全部都盤起來的劉媽,下意識的轉過了頭。連被劉媽揮開的楊姥姥,也一臉驚詫的看向自己的外孫女。
“我說,在給我爸打電話前,你先把銀行卡的錢全部都取出來。你跟我爸,你爸拿的是銀行卡,你拿的是存折吧?你信不信,你前腳把這個電話打了,後腳你存折裏的錢,就會全部飛了。不想自己打工兩年的辛苦錢全沒了,不想姥姥生病,你連一千都拿不出來,你就把銀行卡裏的所有人都取出來!”
劉玲其實想一直做個簡簡單單的白蓮花小可憐的,她其實一直想暗暗的引導一切的。但見劉媽犯糊塗,劉玲最後終于忍不住露出了本來面目。
“你一個小孩子家家的,你亂說什麽!這些錢,是你爸爸辛辛苦苦給你們掙得讀書錢。就算——”
女兒的樣子看着很陌生,眼神似乎也全然沒有了小女孩的天真無邪。感覺她應該是聽到她那天跟李嫂說的那些話了,所以劉媽立馬板着臉解釋起來。
“我記得你以前說過,你的銀行卡裏面大概有五萬塊吧。你在外面的早餐店打工已經兩年半了,就算半年你平時都花掉了,那其中應該也有兩年的。一個月六百,兩年也就是14400。家裏五萬的存款,減掉你掙得,那就是我老爸這些年,一共給你35600。不管這錢他是怎麽給你的,怎麽賺的。只要你們還沒有離婚,那這些錢就都是夫妻共同財産。現在家裏要急用,我要是你,我會把全部都錢取出來,以防萬一。但如果你實在不忍心的,你就取走一半好了。一半25000,減去你自己賺的14400,意味着你才拿了我爸10600。
最為一個女婿,你拿他一萬六百塊,給自己母親看病,應該不算什麽吧?而且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我爺爺奶奶生病住院的時候,他從我姥姥家拿走了三萬塊的土地款去給我爺爺奶奶看病了吧?這麽一想,我姥姥一查出生大病,你應該立馬還三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