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一輛馬車行走在街道上,此時天色将明,兩邊的商戶只有寥寥幾家開了門。街上行人稀少,街角有一個賣包子的鋪子前面比別處多圍了幾個人,熱騰騰的白氣帶着包子的香味穿過人群飄向遠處。
年修齊坐在馬車上,聞着那誘人的香味,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咽了一口口水,卻只是正襟危坐,不敢出聲。
坐在他身旁的高大男人撇見他的神情,嘴角一挑,似乎十分愉悅。他伸手挑開簾子,看向街邊的包子鋪,開口道:“先停下。輕兒,去給你家公子買幾個包子回來。”
縮在車簾邊上當壁花的輕兒有些擔憂地看了年修齊一眼,馬車的主人只是不作聲地看着他,一張冷俊的臉上面無表情。輕兒不敢忤逆,便揣了銅錢下了車,往包子鋪走去。
年修齊縮了縮脖子,低聲道:“将軍不用這麽客氣,小生不餓。而且……”小生也沒錢還你,小生有錢也不想還你。
“而且什麽?!”呂東洪直覺這小質子肚子裏在腹诽他,挑眉湊過去問道。
年修齊伸手推開他,扭頭對着車廂一角,縮着身子:“小生多謝将軍相助之恩,此處已經遠離秦王府,小生可以自己走了。”
呂東洪看他避自己如猛獸的态度就覺得生氣,他伸手按着年修齊的肩膀将他掰過來,皺眉道:“看着本将軍說話!你到底在怕些什麽?!本将軍又不會吃了你。”
年修齊撇了撇嘴角,敢怒不敢言。
從他們第一次見面起這個将軍對他就沒個和氣,還敢問人家為什麽怕他。之前一個勁地說自己貪圖他的肉體,現在又陰魂不散也不管別人待不待見他,如此沒有自知之明的人也是少見。
呂東洪看着他的臉怒道:“你又在肚子裏腹诽什麽?!有什麽不滿你給本将軍說出來!”
年修齊連連搖頭:“小生不敢。”
說不敢而非沒有,顯然是承認了對他有所不滿,連遮掩都懶得遮掩。呂東洪氣結,瞪了年修齊半晌,怒哼一聲将他推開,抱臂正坐閉目養神。
年修齊偷眼看了看他,輕手輕角地往車門邊蹭。等他快要摸到車簾的時候,呂東洪的聲音在他耳邊悠悠響起:“秀棋,你敢下車試試,本将軍打斷你的腿。”
年修齊一怔,這話聽着怎麽如此耳熟?!好像最近經常有人要打斷他的腿。他這一介功名在身的國之棟梁,怎麽就落到如此境地了呢?!
年修齊雖然費盡心思地跑出了秦王府,卻又落到呂東洪的手裏。簡直是才出狼穴又入虎口,心裏不免怨氣橫生。他恨恨地一甩車簾,終究是不敢挑戰呂東洪的權威,踢踢踏踏地走回來,重重地坐下。
惹了小質子不高興,呂東洪心裏終于舒服了一點。他雙眼未睜,嘴角卻得意地挑了起來。
不一會兒輕兒就捧了一個紙包跑了回來。輕兒把包子塞到年修齊的手裏,哈了哈燙紅的手道:“公子快趁熱吃吧。”
年修齊看了呂東洪一眼,見他仍舊閉目養神,便打開紙包,拿出兩個白白胖胖的包子,跟輕兒分着吃了。
不得不說小書生的心是很大的,都到了這般境地,他還是覺得有得吃就要多吃,世上惟有美食不可辜負啊。
不多時便到了将軍府,呂東洪先跳下馬車,打着車簾将手伸向年修齊:“下來。”
年修齊縮在車裏,為難地道:“将軍,小生可以自己走了。小生改日再來登門道謝好嗎。”
呂東洪一瞪眼:“下來。”
年修齊只能不甘不願地挪到車邊,他不伸手,呂東洪便握着他的手臂,将他半扶半拽地拉下馬車。
眼前是将軍府的正門,門前兩只石獅子威風凜凜,門楣高大,朱紅色的大門敞開着,端的是威武氣派,氣勢不凡。
年修齊打眼一看就不想進那道門。
輕兒站在年修齊的身邊也是郁悶。從前自家公子到處托求庇護,卻往往都得不到正門而入的尊重。如今不論是秦王殿下還是呂将軍,居然都這麽上趕着。這讓輕兒心裏替自家公子揚眉吐氣的同時,也有些惴惴不安。
這兩個男人都是蕭國第一尊貴之人,權勢濤天,恩威難測。他們都這麽殷勤卻未必是好事。京城裏誰人不知,秦王和呂将軍兩人從小就不對付,三歲的時候初次見面就為了争奪一塊糕點抓花了對方的臉。二人從小争到大,不論在什麽事情上都要一較高下。如今自家公子成了他們的争奪之物——
輕兒雖然想不清楚其中利蔽,卻直覺地感到不安。這是身不由已的小人物對于危險的直覺。
但如今不管他有什麽直覺,卻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自家公子被呂将軍孔武有力的手臂鉗制住拖進了将軍府,他也只能緊緊地跟上。
朱紅色的大門在身後轟然緊閉,年修齊回頭看了一眼,忍不住哀嘆一聲。
呂東洪将他安排在将軍府的客房,名叫飛鷹樓。年修齊看着那龍飛鳳舞的牌匾,忍不住點了點頭。
飛鷹樓好,十分有男兒氣概,比秦王府那十足脂粉氣的攬翠閣好多了。
呂東洪負手陪他一起站在門前。看小質子臉上滿意的神情,他笑着指着飛鷹閣那三個字:“這是本将軍親筆寫的。如何?質子很喜歡?”
那語氣似是極為自負。年修齊默默地收回了目光。他只是覺得這個名字很好,可沒說那字好。實際上在才子小書生的眼裏,那三個字寫得實在是平平無奇,也就一般般吧。敢在他面前炫耀自己的字,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年修齊很厚道地沒有把他的評價說出來,只是他是一個藏不住話的人,心裏想什麽幾乎全在臉上寫出來了。呂東洪一看他的臉就知道這小質子又在心裏說他的壞話了。實際上就算他直接批評都沒什麽要緊,呂東洪本來就不會與他斤斤計較。只是他又不說話,又要作出那副表情,實在是可恨至極啊。
呂東洪氣得磨了磨牙根,人家又沒有說什麽他也不好反駁,真是不知道要如何料理這個家夥才能解恨。最後他一揮衣袖:“時候不早了,質子先回房歇着吧。本将軍有時間再來看望質子。”
說完便大步地走了。
年修齊擡頭望了望天,早晨的太陽才剛露出一點微紅來,哪裏就不早了?
他想起了什麽,忙回頭沖呂東洪的背影喊道:“将軍日理萬機,一定十分繁忙,沒時間來也不要緊的。”
呂東洪的腳步一頓,也沒回頭,又繼續往前走去。
雖然他什麽都沒說,站在年修齊身邊的輕兒卻分明察覺到呂将軍憋得快要吐血的怒火。
年修齊還在沖着他的背影揮手,輕兒湊過去道:“真是怪了,不論是秦王殿下還是呂将軍,公子越氣他們他們越喜歡公子。”
年修齊疑道:“有嗎?”他向來是守禮之人,從來不會故意氣別人的。一定是輕兒誤會了他。
輕兒卻着實誤解了年修齊的自辯,以為他在問另一個問題。
“有,有。”輕兒連連點頭。越生氣越喜歡,秦王殿下和呂将軍真是變态變态的。
正在婢女伺候下用早膳的秦王突然感到一陣如芒刺在背的惡意。他心裏一陣煩躁,将碗一扔:“不吃了!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