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小動作
那個名叫唐娟的短發女警将它收進證物袋。鏡子一拿起來,他們才發現下面還藏着幾樣東西:一把沾着醬漬的不鏽鋼勺、一個不鏽鋼酒杯和一個……眼鏡。眼鏡是黑色的細邊框,看上去是男人戴的款式,鏡片上還沾着一片灰色的絨毛。
李劍鋒也激動了,這些東西很明顯表面都非常光滑,很有可能沾着指紋,就算沒有完整的指紋,這東西都與皮膚接觸,唾液、汗漬、皮屑都可以用來做DNA檢測。李劍鋒叮囑唐娟小心收集這些證物的時候簡直笑得合不攏嘴。
李劍鋒忍不住在慕容輕肩膀上拍了拍,“你簡直幫了我們大忙了,怎麽想到的?”
慕容輕不動聲色地躲開他的手,“我小時候住在山裏,經常有烏鴉跑來叼走村民的東西。有一次還把石頭叔放在窗臺上的手表給叼走了,也是架着梯子從房檐下面的牆洞裏掏出來的。”那一次石頭叔還從鳥窩裏掏出來一只紅寶石的耳墜。慕容輕記得很清楚,就在那之前不久,家裏有一個幫傭的阿姨就因為偷竊二院那邊太太的首飾幾乎被打死,但是贓物一直沒有找到。沒想到找來找去,真兇原來是這只扁毛畜生。
李劍鋒以前也聽說過這一類的轶聞。但他是城市裏長大的人,從小到大也沒見過幾只烏鴉,一時半會兒很難想到這種事情上去。他一邊感慨烏鴉搜集證據的強大能力,一邊暗暗覺得這個漂亮的小顧問簡直就是他們三組的吉祥物,這麽稀奇古怪的線索都能抓得住。
裴戎抱着手臂站在一邊,眉頭微微皺着,盯着慕容輕的眼神若有所思。他隐隐覺得慕容輕似乎有什麽話藏着沒說。他有種直覺,慕容輕應該是從瓷窯和工棚裏發現了什麽線索,但他不願意說出來。
能讓他在這種情況下隐瞞不說的會是什麽樣的事情呢?裴戎思索。這孩子姓慕容,聽爺爺說是慕容世家的養子……難道這裏的瓷窯與慕容家有關,而他想要給慕容家打掩護?裴戎打算回去以後好好查一查慕容家底細,他知道慕容家在古玩街也有兩家店鋪,據說慕容家跟珠寶曹家還是很近的親戚。
嗯,水還挺深。
另外,慕容輕突然提到鳥窩也挺可疑的。誰會在尋找地面證據的時候一下子聯想到樹上去呢?只是因為他是山裏長大的孩子?
裴戎蹭到慕容輕身邊,壓低了聲音問他,“怎麽想到鳥窩的?”
慕容輕瞟了他一眼,伸手指了指屋檐上叽叽喳喳的兩只麻雀,“它倆告訴我的。”
裴戎,“……”
裴戎瞪着慕容輕,覺得牙根直癢癢。
慕容輕也回視着他,裴戎的表情讓他有點兒想笑。
裴戎瞪了他一會兒,心頭忿忿,擡手捏住慕容輕的臉頰,用力往兩邊一扯,嘴裏罵道:“小破孩子怎麽這麽壞呢。”
慕容輕整個人都傻了。他感覺到兩邊的臉頰被捏住,被扯開,然後又在他松手之後彈了回來,泛起一片熱辣辣的感覺。裴戎指尖那種粗糙溫熱的觸感、那種被親昵地拉扯着的感覺固執地停留在了皮膚的表面,陌生而又新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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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戎松開手,看了看慕容輕臉頰上的紅印子,也有點兒傻眼,“紅……紅了?”
這小孩到底是怎麽長得,肉皮生的這麽嫩?
慕容輕回過神來,不自在地向後退開一步,伸手揉了揉熱辣辣的臉頰,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君子動口不動手!”
裴戎心頭掠過一絲微妙的感覺,他從沒見過誰的眼睛像慕容輕似的長得那麽水潤,眼底像漾着一抹流光似的,特別亮。
身後有人喊,“副隊!副隊!”
裴戎連忙轉身跑開了。他覺得要是再盯着慕容輕那雙眼睛看的話,他非得……
非得怎麽樣呢?
裴戎直覺現在不是考慮這個別扭的問題的好時機,于是果斷地把它抛到一邊。
慕容輕臉上發熱,覺得渾身上下哪兒都不自在。他很想表現的正常一點兒,但他不知道別人遇到這樣的舉動時都會有什麽樣的反應。他悄悄留意院子裏的其他人,李劍鋒和陳岩低着頭說話,沒有注意到他們這邊的情形。孟軻、何盛和兩個警花則是一臉忍笑的表情,慕容輕看得出他們沒有惡意。
或者……這本來就是一個挺正常的小動作?
慕容輕繃緊的神經慢慢松弛下來。剛才他的注意力都在別處,并沒有分出多餘的注意力來觀察這個院子,這會兒在院子裏來回溜達了幾步,忽然覺得哪裏有點兒不對勁。這個院子裏有工棚、有瓷窯,那瓷窯裏燒出來的東西又放在哪裏?
慕容輕折回工棚仔仔細細看了看,工作臺上還堆着半成品,沿牆的木架上擺放的都是還沒進窯的素胚。慕容輕又回到瓷窯,窯門是開着的,裏面放着幾樣東西,還沒開始燒制,附近的地面上零零散散地扔着一些碎片。
還是不見成品的蹤影。
李劍鋒見他皺着眉頭出出進進,連忙走過來問道:“是有什麽發現嗎?”
慕容輕沖着瓷窯的方向揚了揚下巴,“這個瓷窯至少也用了兩年了,他們燒出來的東西都放在哪兒?”
李劍鋒愣了一下,他以為工棚裏堆着那些就是了,慕容輕這麽一提醒他才反應過來工棚裏堆放着的都是半成品。
慕容輕的視線在院子裏來回掃視,“這裏應該還有個能放成品的地方。”
李劍鋒帶着人重新開始檢查這個院子,裏裏外外搜了一圈,最後在前後院之間的儲藏室裏找到了一個夾層。夾層長約七八米,寬不到兩米,一邊靠牆立着架子,上面擺着一些瓶瓶罐罐,有些慕容輕叫不出名字,不過看得出都是在模仿舊式的風格。
“這個是仿永樂青花折枝花果紋梅瓶,真品零五年的時候在紐約蘇富比拍賣,當時的拍賣價格是将近四百萬美元。”慕容輕放下手裏的瓶子,拿起上面一層的青花盤子對着門口的光看了看,“萬歷鳳凰紋青花盤。這件東西在澳洲墨爾本拍賣的時候起拍價就是六位數。”他把盤子遞給身旁的李劍鋒,“其他的我也叫不出名字了。”
架子上還有一對宋官窯荷花碗和一件洗粉青梅花杯,真品的持有者是上一代的慕容家家主慕容賀。如果慕容輕沒有猜錯的話,這兩樣東西應該還好好地存放在慕容老宅的秘庫裏。但是這個消息他不能說。他現在疑惑的是,這些事慕容錦是否知情?如果知情的話,他到底知情到什麽程度?
李劍鋒連忙安排人拍照取證,夾層空間小,慕容輕幹脆退了出來,事情發展到現在這一步也沒有他什麽事兒了。讓他憂心的是,這些事到底能瞞多久,鬧到最後會不會再從另外一個角度把自己給套進去了呢?
慕容輕毫不懷疑李劍鋒還會拿着這些證物去找其他的專家做進一步的證實,到時候他刻意隐瞞有關慕容家情況的事實也就露餡了。
慕容輕覺得挺發愁。
裏外不是人說的就是他這種情況吧?
回去的時候,慕容輕還是坐裴戎的車。
裴戎早發現這孩子情緒不對頭了,好像就是從發現夾層開始的。雖然慕容輕臉上向來也沒有什麽特別明顯的表情變化,但兩個人畢竟接觸過幾次了,心裏是不是藏着事兒還是能看出來的。
裴戎若無其事地問他,“怎麽了?”
慕容輕搖搖頭,心裏嘆了口氣。
裴戎忽然想樂,覺得慕容輕愁眉苦臉的小樣子也挺有意思,“有什麽事兒你就跟我直說吧。是不是跟那些瓷器有關系?”
慕容輕看了他一眼沒出聲。
裴戎悶聲笑了起來,“是不是這地方跟慕容家有關?你自己就是慕容家的人,所以擔心說出來會給他們惹麻煩?”
這男人眼睛真夠賊的。
慕容輕心頭狂跳,“我不是怕給他們惹麻煩才不說的。”
裴戎微微挑眉。
慕容輕咽了口唾沫幹巴巴地解釋說:“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裴老說起過我的事,我和我哥都只是慕容家的養子,跟他們一家……感情不深。之前慕容老先生過世的時候就已經跟現在的家主說清楚了,我和我哥以後跟慕容家再無瓜葛。”
裴戎愣了一下,随即便反應過來,“你是怕說出來,慕容家有人找你們麻煩?”
慕容輕沉默了。
“那麽說,”裴戎看看他,“真的跟他們有關了?”
慕容輕漠然地望着窗外,眼神安靜的近乎陰郁。
裴戎心頭微微發沉,語氣也變得正經了起來,“有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上次你被我拉到古玩街找線索的時候不是說有個叫長河的人比較可疑嗎?我們已經找到找個人的下落了,你猜他住在哪裏?”
慕容輕流露出驚訝的神色,他其實懷疑這個名叫長河的人也跟慕容家有關系。
裴戎嘴角微微挑起,臉上的表情帶着點兒小壞,“他在南京街有一套三室的公寓,房子是半年前才辦理過戶手續的。之前的房主你猜是誰?”
慕容輕搖搖頭,這讓他上哪兒猜去。
裴戎像賣關子似的笑了起來,“房主名叫李雪華。”
慕容輕在腦子裏搜了一遍,不記得自己從哪兒聽說過這個名字。
“李雪華的丈夫叫史炎培。”裴戎提示他,“這個名字有印象沒?”
慕容輕猶豫了一下,“我好像聽說過這個名字。”
裴戎說:“史炎培是慕容家在濱海地區的執行經理,據說是現任慕容家主身邊很受重用的一個臂膀。”
慕容輕心頭微微有些茫然。慕容錦的事情他向來避之唯恐不及,自然不會留意他都給自己培養了那些心腹。
“所以,無論你跟不跟我們說這些事,慕容家都已經在我們懷疑的名單上了。”裴戎笑着說:“而且你盡可以放心,保護證人的安全對我們來說是很重要的。”他看了看慕容輕臉上略微有些無措的神情,安慰他說:“何況你不光是我們請來的顧問,還跟我沾親,我要是連自己人都保護不了,還怎麽在三組混呢。”
慕容輕不知道自己該怎麽理解他這句話。他的意思是說,他會幫着自己一起防備慕容家?是這樣嗎?
“放心吧,小七。”裴戎注視着前方,眉眼之間流露出一種剛毅的神色,“我是不會讓你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