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二貨
慕容輕睡到半夜就醒了。
陽臺上雞飛狗跳,貓貓們喵喵喵地叫成一團,并不是特殊時期那種拉長了調子的、哀怨纏綿的慘嚎,而是急促的、憤怒的……尖叫。
慕容輕嘆了口氣,頂着亂蓬蓬的腦袋從被窩裏爬了出來。他白天被警察抓壯丁,走的腿都快斷了,晚上還沒睡足三個小時就被這幫小祖宗們給鬧騰醒——鬧騰他沒事兒,要是把鄰居們也鬧騰醒,以後他還有臉在這兒住麽?
卧室的門本來就開着,慕容輕抓起一只拖鞋就扔了過去,就聽啪的一聲響,也不知拖鞋砸到哪兒了,陽臺上的躁動倒是安靜了下來。
慕容輕憋着一肚子火氣跳着腳走出來,開了燈先找到自己扔出來的那只鞋,然後扭頭看陽臺,一只大白貓正和一只禿了毛的黑貓對峙,旁邊圍着幾只大貓,一副黑社會火拼的架勢。看見他出來,黑貓還斜了他一眼,挺嚣張的眼神,一點兒也沒有因為主人出現而有所收斂。
慕容輕恨不得把它們從陽臺上扔出去,“大半夜的,你們鬧騰什麽啊?”
白貓舔了舔嘴角,沒有出聲。
黑貓哼了一聲,喵喵地叫着說:“為了名譽而戰。士可殺不可辱。”
慕容輕,“……”
白貓冷笑,“魚頭,要點兒臉吧。你幹的那些龌龊事,你以為別人都不知道麽?”
黑貓大怒,“老子問心無愧!”
“呸!”白貓作勢要沖,瞥一眼旁邊冷眼看着的慕容輕又忍住了,“還好意思說問心無愧,你上次抓到的貓崽子哪裏去了?!”
黑貓輕描淡寫地掃了它一眼,“都已經放回去了。”
慕容輕心說這二貨,兩句話就讓人家把底給套出來了……
白貓大概也在等它這句話,越發的咄咄逼人起來,“你簡直就是我們貓族的敗類!”
黑貓一小眼一小眼地瞄着看熱鬧的慕容輕,對于白貓的指責壓根沒放到心上,“那啥,大哥,有吃的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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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輕,“……”
怎麽有種養了一個傻兒子的感覺呢?
慕容輕起身到廚房裏翻冰箱,小六做的魚只剩一點兒了,米飯倒是還有。慕容輕把晚飯時候剩的牛肉撥拉出來一些,又加了幾勺肉湯,用微波爐熱了熱做了個簡單的拌飯。裴老家的阿姨做飯口味還是比較清淡的,調料放的也不重,少吃點兒應該也沒事。
端着飯盆出來的時候,慕容輕很悲摧地想,貓貓們吃完晚飯的時候自己已經洗了一遍貓飯盆了——洗刷幹淨,消毒,然後收進陽臺的儲物櫃。這套嚴格的衛生程序都是小六教他的。但是小六也沒說大半夜的還得再多洗一遍啊。
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
慕容輕賭氣似的把拌飯分到幾只貓盆裏,一邊憤憤地數落魚頭,“大半夜上門也就算了,還在陽臺上瞎吵吵……以後天黑之前開飯,過了點兒就沒飯吃!老子又不是貓科動物,大半夜的不睡覺陪你們折騰……”
魚頭沖他呲牙。
慕容輕眼角的餘光掃見它的貓臉,随手拿飯盆在它腦袋上敲了一下,“老子睡到一半兒被你鬧騰醒了還沒說你,你呲什麽牙?!”
魚頭後退了一步,惡狠狠地瞪着他。
慕容輕回頭,沖着白貓說:“還有你,以後不許追到我家陽臺來打架,要打滾出去打。”
白貓用一種看罪犯同夥的鄙視的眼神回視慕容輕,“你怎麽知道不是它追着打我?”
慕容輕冷笑,“你有功夫跟我廢話,還是趕緊出去找你說的那些貓崽子吧。你敢說你一直追到這裏沒有讓我幫你教訓魚頭的打算?”
白貓眨巴眨巴眼睛,戒備地後退了一步。
慕容輕經常失眠,好不容易睡熟了又被人鬧醒,早憋了一肚子的火氣。他本來就不是好脾氣的人,白貓那點兒小算計哪會看不出來。其實很多貓貓都有點兒拐彎抹角的脾氣,想幹什麽不肯直說,非要傲嬌一下下,等着人類低聲下氣去主動順它們的毛。問題是慕容輕不是它的主人啊,真要論交情他跟魚頭反而認識的更早,哪裏會幫着白貓說話。
魚頭也有點兒傻眼,它沒想到慕容輕會這麽說。
白貓瞪一眼慕容輕,再瞪一眼魚頭,一轉身竄上窗臺,順着窗戶的縫隙跑了。剩下的幾只貓面面相觑,有兩只黃貓也跟着追了出去,剩下的幾只慕容輕都在工棚那邊見過,好像是魚頭的小跟班。
魚頭往前蹭了兩步,哼哼唧唧地說:“那啥……”
慕容輕白了它一眼,“吃飯!”
魚頭眼神閃爍了一下,低下頭老老實實地開始吃飯。
喂完貓慕容輕也沒了睡意,坐在沙發上想了會兒心事,搬出畫夾開始畫圖樣。他一直沒想好送給淩冬至夫夫的盤子用什麽樣的圖案,今天晚上被貓貓們一鬧,倒是有了個想法。他們家不是又養貓又養狗麽,正好一只盤子畫上黑糖,另外一只畫上那一窩大貓小貓。
甭管淩冬至兩口子喜不喜歡,那一群寵物肯定會喜歡的。尤其是黑糖,它若是看到自己的畫像做成了藝術品,而且還擺到家裏那麽重要顯眼的地方,一準會樂瘋了。慕容輕心想,正好也可以借機緩和一下自己和那條傻狗的關系,免得它每次看見自己都像警犬看見疑犯似的。還說自己沒有冬至長得帥……
簡直是瞎說。
盤子的底色是柔和的米白色,上面繪着庭院的一角:青草、低矮的白色栅欄和栅欄後面茂密的紫色薰衣草。黑糖就站在栅欄前面,微微側着頭,張着嘴巴露出一個類似于微笑的表情。炯炯有神的藍色眼睛直視前方,顯得既威武又漂亮。
這面剛出爐不久的挂盤此時此刻就擺在淩冬至家玄關處鏡牆旁邊的地上,黑糖站在鏡子前面,擺着一個和挂盤上的自己類似的姿勢,不時地瞟一眼鏡子旁邊的挂盤,認真地對着鏡子調整着自己的表情和動作。
坐在客廳沙發上的慕容輕看着黑糖認真的模樣,一臉崩潰地問淩冬至,“它這樣真的沒有問題嗎?”
淩冬至慢條斯理地削着蘋果,偶爾擡眼看看站在玄關處對着鏡子搔首弄姿的黑糖,一臉忍笑的表情安慰他說:“沒事兒,它就是太激動了,猛然間發現自己居然可以帥成這樣……你懂的。”
慕容輕抹了一把臉,“可是它已經照了兩個小時了。”
淩冬至把削好的蘋果遞給慕容輕,安慰他說:“我估計它也快玩膩了,畢竟它就長那個樣兒,再照臉上的毛也不會多出幾根來。”
慕容輕,“……”
淩冬至說:“再說它也沒什麽耐心。兩個小時……已經快到極限了。”
慕容輕看看已經擺到了壁爐上方的另外一面挂盤,心有餘悸地說:“這麽一比,你家貓貓還是挺淡定的。”
淩冬至笑着說:“貓貓們只要确定它們在這個家裏的地位就夠了,至于在人類的眼睛裏它們夠不夠美,它們其實不是那麽重視的。”
好吧,這話的意思是說,不正常的就只有那條傻狗而已。
門外傳來一陣汽車發動機的聲音,随即黑糖嗷嗚嗷嗚地叫了起來,“爹地,爹地,你快來看。你猜盤子上那個漂亮的家夥是誰呀……”
淩冬至,“……”
慕容輕,“……”
緊接着外面響起了莊洲的聲音,“別咬我褲角……上次那條褲子就被你咬壞了,我都穿出門了才發現……怎麽了……哦,哦,好漂亮的盤子啊,這是你嗎?乖乖,真漂亮。”
慕容輕挺同情地看了一眼淩冬至。他忽然覺得這對狗父子雖然分屬不同的物種,但是性格居然還挺相似。
莊洲跟他的狗兒子膩歪了一會兒才進來,一進門還沒看見沙發上的兩個人,先看見了放在茶幾上預備送給莊老爺子的那套茶具。莊洲的視線頓時挪不動地方了,“小七來了啊,好些天沒看見你了,怎麽樣啊。這是什麽啊?”
慕容輕心想,你重點想說的其實就只有最後一句話吧。
淩冬至冷嗖嗖地說:“這是小七送給爺爺的禮物。”
“小七自己燒的?”莊洲小心翼翼地撫摸着被設計成荷葉形狀的托盤和扣在托盤上瑩潤如玉的茶杯,“這真的要送給爺爺啊,其實我也愛喝茶的……”
淩冬至咳嗽了兩聲,“哎,哎,要點臉啊,這是給爺爺的。”
莊洲充耳不聞,“我最喜歡這個設計,從葉片下面鑽出來的荷花花蕾,特別有生氣。”
慕容輕也有點兒無奈。他一開始覺得淩冬至的這個男人還挺人模狗樣的,後來熟了就發現性格也跟個小孩兒似的。不過有人喜歡他的作品總歸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兒,“莊哥喜歡的話,過幾天我再給你們燒一套。”
淩冬至還沒說話呢,莊洲已經笑眯眯的開始道謝了,“哎呀,真是辛苦你了,小七。你的手藝是真不錯,比我在商場裏看到的強多了!”
淩冬至露出一個很糾結的表情,“我以為黑糖的表現就已經很讓人丢臉了,沒想到……跟你一比黑糖那種神經質的反應根本就不算什麽了。”
慕容輕抿着嘴笑了。
“你看你這叫什麽話,”莊洲是真心喜歡這套茶具,被淩冬至數落也不覺得生氣,自顧自地擺弄了半天,又拿起包裝盒裏裏外外地看了看,“這是你們專門找印刷廠定做的吧,這個商标挺好看的,這是一只貓吧?”
淩冬至也湊過來看那個盒子上的圖案,好奇地問:“你那個工作室叫六七家?有什麽說法嗎?倒是挺別致的。”
慕容輕稍稍有些不自在,“沒有什麽說法,人家不是說兄弟同心其利斷金?所以就叫六七家了。”
淩冬至點點頭,“我看這個名字挺好。”
莊洲也跟着點頭,“我也覺得不錯,聽着就讓人想起一去二三裏那首古詩,挺有那麽一種大巧若拙的味道在裏面。古玩街的那家店也叫這個名字?”
慕容輕想了想,似乎沒有什麽其他更好的選擇,“也叫這個吧。”
莊洲望向淩冬至,像在征求他的意見,“爺爺和老三是不管這些事情的,我覺得小七這個名字起的不錯,你看呢?”
淩冬至說:“我看也不錯。”
莊洲說:“哎,小七,我們倆白拿了你這麽多東西……”
“別提咱們倆,”淩冬至打斷了他的話,“明明是你自己厚着臉皮要的。”
莊洲笑着說:“好吧,我既然厚着臉皮要了你這麽多東西,作為回禮,你古玩街那家店的牌匾我包了。咱們上次去和寬那家私房菜館吃飯的時候,你們注意他那個牌匾沒?木頭的,老手藝做出來的,舊式風格的?”
淩冬至和慕容輕一起點頭。搞藝術的人觀察力原本就比一般人更加敏銳,何況還是風格別致的東西呢。
莊洲打了個響指,得意洋洋地說:“他那個就是通過我給定做的。小七這個我送他。”
淩冬至撇撇嘴,“這還差不多。”
慕容輕笑着說:“我這些天一直琢磨想弄一個老式的木牌匾,還沒打聽出來要到哪裏去做呢。這可真是意外之喜,謝謝莊哥。”
莊洲擺擺手,“客氣什麽,又不是外人。”
慕容輕抿了抿嘴角。他看着旁邊的沙發上的兩個人,莊洲手裏還捏着一個茶杯,正湊到淩冬至的耳邊嘀嘀咕咕地說什麽,一只虎斑紋的土貓偎在淩冬至的腳邊打着瞌睡,半開的玻璃門外,黑糖那條傻狗還在一臉蕩漾地照鏡子。
這樣的生活似乎也挺不錯。只是看着,就有種暖意融融的感覺。慕容輕這樣想着,心裏油然生出了一絲淺淺的羨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