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夜色已深,三個小小的身影依舊跪在大廳中央的棺椁面前,他們依次是在一個月前遇刺身亡的齊王高澄的二兒子高孝珩、三兒子高孝琬以及四兒子高孝瓘。
其實,齊王高澄一共有五個兒子,大兒子高孝瑜自小便養在他們的奶奶婁老夫人那裏,而小兒子高延宗則跟随他的母親陳氏住在廣陽王府。因為,齊王高澄去的突然,所以,那兩個兒子還在趕來的路上
孝瓘擡頭看了一眼一動不動跪在那裏的二哥孝珩,和雙手交疊在身前,向前伏倒磕頭的孝琬,不禁輕輕的嘆了一口氣。
他們已經保持這個樣子兩天兩夜了,雖然中間在吃飯的時侯也有過稍微的休息,可是,孝瓘還是覺得很累。畢竟,他才只是一個八歲的孩子而已
孝珩發現了在看着自己的孝瓘,朝他淡淡的一笑,有些安慰的勸道:“累了就和孝琬回去睡吧,這裏有二哥呢”
孝瓘聞言臉一紅,輕輕的搖了搖頭,自己的父親剛剛過世不久,作為兒子怎麽能在屋裏倒頭睡大覺。
低頭看了一眼孝琬,發現他對孝珩的話一點反應也沒有,覺得有些奇怪,再仔細一瞧,他竟已經趴在地上睡了過去。
孝瓘有些不滿,将手搭到他的肩上将他輕輕的搖醒
孝琬揉揉眼睛,睡眼惺忪地看着眼前的孝瓘,發現自己竟然睡了過去,随即不好意思的紅了臉頰
孝珩見狀輕輕撫了撫孝琬的額頭,含笑的勸道:“快跟孝瓘回房睡吧,你們還小,經不起這樣折騰”
孝瓘和孝琬對視了一眼,雖然,他們也想要盡孝靈前,可是,他們實在是困得有些睜不開眼睛。猶豫了片刻,孝琬終于率先開口“那…我們就回去睡一小會兒…晚一點再來替二哥…”
孝珩颔首對他們點頭表示同意,兩個小小的少年一前一後的向廳外走去
在整合王府裏,只有孝琬與孝瓘同歲,而且,他們也一同長在高澄的正妻馮翊長公主元仲華的膝下。唯一的不同是,馮翊長公主是孝琬的親娘親,而孝瓘則是喊她嫡母,是孝瓘名義上的母親。
不過,馮翊長公主是個善良的女人,這麽多年以來,她都視孝瓘為己出,但凡孝琬擁有的,孝瓘也是一樣不落
可是,盡管如此,在孝瓘幼小的心靈裏,他還是覺得自己與孝琬有很大的區別。只是孝瓘很乖,從來都不會将心事表漏出來,他不想讓馮翊長公主傷心,更不想讓別人感覺他是一個不懂事的孩子
所以,孝瓘只會在夜深人靜的時侯,偷偷的想一下他那個沒有見過面的娘親。聽他們說,娘親是一個擁有讓所有女人羨慕并嫉妒的絕色容顏的女人,父親高澄對她也是十分的寵愛。可惜,天不随人願,那個美麗的女子在生孝瓘的時侯不幸難産而亡。正所謂,紅顏薄命,大抵就是這個樣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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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瓘躺在榻上看着已經睡熟了的孝琬,輕輕的嘆了一口氣,從前,父親在的時侯,對他們兄弟雖然說不上多麽的寵愛,但至少他們都過的很好。而如今,父親已經去世了,孝瓘突然覺得以後的日子瞬間變的迷茫了起來。
在榻上翻騰了一陣子,孝瓘也終于沉沉的睡了過去
三天後,大哥高孝瑜和五弟高延宗也趕到了王府。主母馮翊長公主把大哥高孝瑜叫到了屋裏商量一些關于家中的大小事務,畢竟,父親不在了,長兄如父。
五弟高延宗則和孝瓘、孝琬在院子裏玩耍了起來。這個五弟比孝瓘對父親的認知更加的陌生,也許還是年齡太小的緣故,從進府到現在,高延宗一滴眼淚也沒有為父親流過,反倒是見到許久不見的孝瓘和孝琬後高興了好一陣子。
武定八年,高澄的侍妾燕氏産下了高澄的遺腹子,取名紹德。同年,高澄的二弟,孝瓘他們的二叔高洋接受了北魏皇帝的禪位成為新帝,建立北齊。而孝瓘的父親高澄也被尊為了文襄皇帝。一時之間,孝瓘、孝琬他們從王子一躍成為了皇子。
坐在前往皇宮朝賀新帝的牛車上,孝珩第三次将目光瞥向了躺在一旁打着哈欠的孝琬,居然用這種狀态去朝賀新帝登基,這不是找事兒麽…孝瓘見狀捂住嘴撇頭偷笑了一會兒,輕輕的搖了搖孝琬的身子,孝琬有些迷茫的看向了孝瓘,而孝瓘則是用眼神示意他瞧向孝珩。
見到孝珩朝他輕輕的嘆了一口氣,孝琬也察覺到了自己的狀态不佳,不好意思的臉頰一紅。支支吾吾的開口解釋道“昨天晚上…睡的有些晚了…所以…”
沒等孝琬說完,孝瓘就捂着肚子趴笑到了一邊,雙腳也不老實的踢着孝琬,半晌,才戲谑的開口道“孝琬昨晚輾轉到半夜,是在考慮今日進了宮見到某位女郎該如何應對吧”
孝琬聞言一急,臉頰也變得更加緋紅,帶着些許怒意的聲音大聲向孝瓘反駁道“才不是!高孝瓘,你不要胡說!”
可是,沒成想,孝琬的話音剛落,不僅孝瓘笑的更歡了,連坐在一旁的孝珩也忍不住揚了揚嘴角。
無奈,孝琬見狀臉色一憋,賭氣的坐到了角落裏不再說話。
其實,孝瓘嘴裏提到的某位女郎也不是別人,正是與他們一起長大的趙郡李氏家的女兒李幼元。這李幼元的姑姑是當今的皇後娘娘李祖娥,而當今的皇帝高洋又是孝瓘他們的二叔,所以,說起來,孝瓘他們和李幼元也算的上是親戚關系
進到宮中,孝瓘他們與一衆宗親一起拜過新帝後,便被宮女帶到了只有宗室子弟聚會的後殿庭中。
孝瓘和孝琬緊緊的跟着孝珩,生怕會走丢了一般,一步也不肯落慢。随着進入了主殿,一聲聲的綿綿笑語傳進了孝瓘的耳朵,遠遠的望去,是一群年齡不大的少年正圍着太子高殷說笑。
雖然,說起來這高殷也是孝瓘他們的堂兄弟。但如今天下大變,形勢也不同往昔,孝瓘他們做為臣子,還是很懂事的緊走了幾步,準備過去給高殷餞禮。
可是,這邊的孝瓘還未來得及邁出幾步,從道路的另一邊便冒出一個紅衣少女像兔子一樣的蹦到了孝琬的身邊,未等孝琬有所反應,少女便中氣十足的大喊了一聲“小孝琬!”
一時之間,剛剛還在談笑的衆人紛紛順着聲音側目瞧來,四周一靜,連孝瓘也覺得有些尴尬,孝琬見狀臉上一窘,連聲微怒對一臉狡笑的李幼元斥道“你喊誰小孝琬呢?!”
李幼元聞言一愣,随即捧腹大笑了半晌,拿手指向孝琬,用比剛才還大了一倍的聲音笑道“這裏除了你叫高孝琬還有別人叫這個名子麽?我說的小孝琬當然就是你高孝琬了!”
話音落下,衆人傳來一陣哄笑,孝琬怒目瞪向李幼元,“你…”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索性拂袖而去。
而那李幼元也絲毫不介意孝琬的生氣舉動,三步并兩步的跑到了孝瓘的面前。孝瓘見她漸漸放大挂着笑容的臉頰,踉跄的退後了幾步,可還是無奈被雙臂一張大步向前的李幼元一把抱到了懷裏。
“孝瓘!你真是越來越好看了!”李幼元不顧孝瓘掙紮的雙手,一點禮數也不管的揉捏着孝瓘粉嫩的小臉,頓了頓,目光瞟向還立在別處的孝琬,見他也正一臉憤怒的看向自己和孝瓘,李幼元不禁大笑出聲“你看人家孝瓘白白嫩嫩的像個女娃娃,怎的孝琬你就黑不溜球的像個墨塊,真是太不幸了”
孝琬聞言面色更怒,幾步跨到孝瓘和李幼元面前,兩手使勁一推,将他倆分開“李幼元!我四弟是你可以抱的麽?!你說你一個小女郎,怎的跟個潑婦一樣”
“什麽?高孝琬!你敢罵本女郎是個潑婦?!”李幼元聞言大怒,一把放開了孝瓘,也不顧旁邊還有多少人在看着,一把撲上前去,将孝琬按到在地,扭打了起來。
孝瓘從李幼元的魔掌下逃出,深深的舒了一口氣,有些同情的看着正被按在地上挨揍的孝琬,琢磨着要不要上前幫忙時,身後的孝珩捅了捅孝瓘的後背,幽幽的傳來一句“快走…”
孝瓘驚訝的回頭看了一眼孝珩,發現他也跟自己一樣表情很窘的瞧着地上扭打的兩人,只是,孝珩多了一份事不關己的淡定
孝瓘猶豫的在原地站了片刻,考慮到李幼元實在太過強悍,最終,還是在心裏默默的祈禱了一下孝琬,跟着孝珩離開了
悄聲的進入宴場,孝瓘跟着孝珩随便找了個位子坐下,孝珩很熟練的用刀将案幾上的羊肉切下了一小塊兒放到了孝瓘的碗裏,孝瓘擡起頭對孝珩報以感謝的一笑,而孝珩則是朝他點了點頭,示意讓他快吃。
在孝瓘衆多的兄弟之中,孝琬雖然孝瓘與同歲,但卻不如孝珩與孝瓘更加的親密。
這個大孝瓘幾歲的二哥,也說不上為什麽,孝瓘就是總想跟着他,他的一舉手一投足都讓孝瓘感到倍加親切,也許,這就是所謂的投緣吧
孝瓘将碗端在手裏,朝嘴裏塞了一口肉,目光漫不經心的掃視着宴場。
其實,孝瓘一點也不喜歡這樣的場合,比起熱鬧,孝瓘更喜歡清靜。哪怕只有一個人坐在一個地方發呆,也好過在這裏這樣的吵吵嚷嚷。
孝瓘将手裏的碗放到桌子上,又端起旁邊的一杯酪漿,飲了一小口,聲音很輕的對孝珩低語“二哥…段伯伯說,明年開春的時侯讓我跟着軍隊去戰場上磨練磨練…”
孝瓘口中的段伯伯是北齊赫赫有名的大将軍段韶,孝瓘的父親高澄還在的時侯,曾親自将孝瓘送到了段韶的門下做徒弟,這樣算起來的話,也是有個三四年了
孝珩聞言放下了手裏的杯子,轉頭平靜地的看向孝瓘,淡淡的開口道“你想去麽?”
孝瓘一時被孝珩問的愣了一愣,想不想去呢?說不上來,孝瓘其實并不太喜歡習武,他也不明白他的父親有那麽多個兒子,為什麽偏偏就把他送到了段韶門下
孝瓘看了一眼注視着他的孝珩,垂首,輕輕的搖了搖頭,“反正早晚也是要上戰場的,去磨練一下也沒有什麽不好…”
孝珩聞言收回了看着孝瓘的目光,若有所思的沉默了片刻,将一杯酪漿推到了孝瓘面前,才繼續語重心長的開口道“記着,在這亂世之中,沒有什麽比保住自己的性命更加的重要”頓了頓,口氣又加重了些許“即使是在戰場上…也是一樣”
孝瓘聽着孝珩的話,有些懵懂的點了點頭,即使是在戰場上也要保護自己,孝瓘大概覺得孝珩是這個意思
宴會一直持續到晚上才結束,等孝瓘他們回到家中時,已經到了半夜。
而被李幼元狠狠一頓飽揍的孝琬,則是很不客氣的罵了孝瓘一路的不夠義氣,諸如什麽大義滅親、六親不認、見死不救之類的詞彙,凡是孝琬能聯想到的通通一個不落的送給了孝瓘。
孝瓘聽着一直到躺在了床上還喋喋不休的孝琬,心裏默默的贊揚了一下李幼元揍的好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