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Chapter 29
“溫宇。”
第一聲那人沒有聽到,春草又提高了聲多喚一次。
“溫宇!”
他的身體僵了一僵,轉過身來。
站在不遠處的是西裝革履的青年男子,衣領如新。銀細邊的眼鏡後一雙炯炯發亮的黑瞳,眼神或者可以稱之為淩厲。這一點淩厲,跟江振眼裏時常閃過的算計相似。大約也是做久了商人的,都有那種人稱之為市儈的氣息。偏偏戴了付眼鏡,斯文俊秀裏愈加有一種書卷氣息。
春草阖上眼睛,過了一會重又睜開。
少年清瘦的背影随之消失在了她腦海中,還有那年的煙火和那夜的風清月朗。
“你是……池,春草?”他遲疑了下,不确定地問道。
春草面上笑了笑,眼神卻黯下來。
“溫宇,你……”
他走了過來,直接說明來意:“今晚同學聚會,艾美欣讓我過來接你。”
又補充道:“我開了車來,停在巷子外。艾美欣訂下的聚會地點有點遠,而且是六點入席,如果你要去的話,差不多我們就該出發了。”
他看着她,等着她說‘去’或‘不去’。如果她說‘去’,那麽就一道走;如果她是‘不去’,那麽他便有禮告辭,轉身便走。
春草張了張唇,然後慢慢收緊下颔。那一句‘你還好嗎’卡在喉嚨裏,說不出來,也難咽下去。就這麽梗着,胸口是堵悶的,難受得很。艾美欣掐了她的大穴死穴,居然讓溫宇親自過來接她。
那麽她便不能拒絕。
他的未婚妻康然為什麽沒有來,他為什麽會答應過來接她,他過來接她康然答不答應,他是因為別人拜托才來的,還是他自己真的想來的……
她心裏有很多疑問,可甚至連提一提的勇氣都沒有。
春草低下頭,提着大黑傘轉身。
“那我們走吧。”
她走在前面,他的皮鞋聲在後面跟着。
不遠不近,三寸的距離,可她已經覺得老池的話是對的。
他們之間從一開始便隔了一道河,她過不去,而他也從來沒走過來。
兩人一路無言。
坐在駕駛副座上,春草的目光游移,就是不敢往開車的人身上放。
後視鏡中印出他那雙黑潤的眼睛,睫毛偶爾顫一顫,目不轉睛地開車。側臉是認真的神色。後視鏡下吊着挂墜,是小圓的櫻桃,一紅一黑,兩顆。
他突然問她:“艾美欣說,你已經三年沒來過同學聚會了?”
她怔了下,嗯了一聲:“是。”
“為什麽不來?大家都很想見你。”他漫不經心地說。
春草的臉白了白,不知是不是她在過敏,總覺得空氣有些尴尬的沉默了。
他笑了笑,快速地轉過來看她一眼,說:“其實我也幾年沒去過同學聚會了。”略停了停,解釋道:“在這邊的工作才剛上軌道不久,有些忙。”
春草不知自己這麽問是不是有些冒昧了,可還是很有些好奇,便說:“溫宇,你不是跟我們一樣在上着學麽?怎麽突然就退學了?”
他是二十三歲,她和一班同學也是二十三歲,一幫人還在為了畢業證學位證汲汲營營,而他已經自費出入小車上飯館下酒店提前走在了奔小康的大道上。
人比人,還真是不能比。
溫宇淡笑:“你看我現在不是也挺好的嗎?再說我那個什麽應用數學的專業也學不到什麽,還是早點出來社會歷練好。”
怎麽會學不到什麽呢?溫宇,那是當初你的夢想。
春草垂下眼,扯着臉皮笑了笑,很有些疲憊。
路真有點遠。
艾美欣在市郊包了場地玩BBQ(燒燒派對)。
看着同行的人撐臂靠在玻璃窗上頭一點一點,神色困乏,他跟她說:“池春草,你如果覺得困就先睡一會。”
犯困的人猛然回過神來,有些慌亂無措地揉了揉眼睛,大力搖頭:“不好意思!我只是今天早晨走了山路,現在有點累!”
“山路?”
她點點頭:“今天是我媽的忌日。我去看看她。”
他打轉方向盤,在公路上左轉。
“還要一個多鐘,你可以先睡會,到了我會叫你。”
她搖頭:“不用,我撐一撐就過去了。”
一邊這麽說着,一邊卻眼皮打架,漸漸便阖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這付模樣!他移開視線,擡手調高車內冷氣的溫度,免得她在睡夢中着涼了。
天将暗的時候,他們才趕到BBQ的場地那邊。
已經是六點多了。
路上為防颠跛,溫宇又特別放慢了車速。
雨将停了,天色也昏暗,停車場這邊快要塞滿,不遠處便是露天的會場,人聲喧嘩,想必人也差不多要來齊。
停了車,溫宇想要叫醒睡着的人,結果只見她四肢縮起來蜷在窄小的副座上。
春草的睡相很好,只是姿勢有些非常人可及。她的雙臂抱成一團,頭卻軟軟地癱靠在車門上。劉海垂落,許許的碎發掩住了額頭,眼角上挂着一點淚痣。
眉眼間有疲憊。
眉心微擰,那種弧度近于一種無聲的悲傷。
他略遲疑下,伸出手去。
掌心觸到她的臉。
他的掌心微涼,甚至因為握了太久的方向盤,還有些汗濕。
底下摸到的肌膚卻是溫熱柔軟的,這種溫度……
停一會,他垂下眼簾收回了手,打開車門出去。
是車窗上咚咚咚咚的聲音吵醒了春草。
一睜眼看到窗外昏暗的路燈光,她吓得彈起來。
“都已經這麽晚了?!”
車窗外一張大餅臉,沖她擠眉弄眼,是艾美欣的。
剛推門下了車,她便吼她:“池春草,你看看你!三年不來同學聚會也就是了,這難得一來你還遲到!遲到也就是了,偏你還躲在人家溫宇車裏睡大頭覺!你還真大牌啊你!請你來一次同學聚會怎麽就跟請佛爺似的難呢——”
會這麽毫不留情罵她的,除了清明,還有就是艾美欣。艾美欣的變化不算大,依舊活蹦亂跳,只是那張臉似乎愈發得圓了,只T恤牛仔一身也看得出她上大學後活得頗為滋潤。
因為心寬體胖嘛!
春草本以為她們已經幾年不見,距離一遠感情便遠,可艾美欣這一罵仿佛又把當年的她們的感情給罵回來了。她被她吼得眼紅紅的,很是不好意思。
“對不起,我實在是今天爬山有點累了,不小心就在車裏睡着了。”
艾美欣挑眉,瞪眼,指着她的鼻子再吼:“你這死家夥!明知道今天我開同學聚會,你居然去爬山?!而不是乖乖在家把自己打理得美美的,讓我們瞅瞅三年沒見的你到底是怎麽個女大七十二變?!”
她下狠勁掐春草的胳膊,直把她掐得連連求饒:“好啦好啦,對不起啦艾美欣!我知道錯了啦!天……”春草捂着自己的胳膊痛呼:“疼啊!你這家夥,下手從來不知道輕重的!”
艾美欣叉腰瞪她:“就是要你疼!因為你這家夥從來都是不疼不上心的!只有肉體上的疼痛才能讓你把我的同學聚會放在心上!聽着,要是下次同學聚會你再不來,我一定讓溫宇提了你過來,然後我掐死你!”
說到溫宇……
春草想起來,問:“溫宇呢?”
分明在車上說過等到了會叫醒她的人,現下去了哪裏?
艾美欣拉住她往喧天熱鬧的BBQ會場走去。
春草又問:“美欣,溫宇呢?”
艾美欣白了她一眼:“你以為人家會等着你這條大睡豬啊,早過去那邊烤東西填肚子了。是他告訴我你還在車裏睡,所以我才跑過來的。”
“哦。”春草擡手拍拍額頭,笑嘆:“看來我果然是在做夢啊!”
“什麽做夢?白日夢?春夢?”艾美欣好奇問她。
春草笑了笑,不答。
睡夢裏那大好的春光仿佛還停留高三那年。
也只能停留在那裏。
她已經無話可講。
又還能再說些什麽?
雨已經停了,露天的燒烤派對人來人往。
有虹燈,有霓影,有爐光,都是喧天的熱鬧。
艾美欣跟她說:“春草你別擔心會見到那個人。這次聚會我發通知的時候特意指明不得帶家屬,康然不會到場的。”
春草臉上的笑散了散,有淡淡的愁倦襲上眼底,只是被睫毛掩了看不真切。
艾美欣不知道,她最不想見的其實不是康然,而是溫宇。
在混入人群之前,艾美欣輕聲跟她說道:“老池說你不肯來的,可我不依……”
停了停,嘆道:“溫宇就是溫宇,究竟還是他把你拉過來了。”
人群爆發驚呼:“池春草!”
全湧過來圍住她們,你一言我一語,是沖着春草來的。
“好久不見了,小草!!!這幾年過得怎麽樣啊?”
“怎麽叫你來參加同學聚會都不來的,春草?”
“該不會是已經忘了我們這些老同學了吧?”
“小草妹妹幾年不見倒是出落得愈發亭亭玉立了!”
春草讪笑起來,“真是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前幾次聚會我也不是故意不來的,實在是你們每次舉辦的時間都太不巧了,我剛好有其它事要忙,所以就錯過了。”
艾美欣幫她說話,道:“是啊是啊!像今天就是草媽的忌日,春草本來不想過來的,要不是我讓溫宇開車到她家去截人,她現在還不一定會站在這裏呢!”
草媽早逝是大家都知道的,便不再為難她。
不多會,人上來寒喧的寒喧問候的問候,完事後便各自散了去說笑。艾美欣去別處招呼,留她一個站在原地。呆站了會,看到不遠處有人沖她招手說:“春草過來這邊,我烤好有雞翅給你!”
是張熟悉的笑臉。
掂量了下,她便走過去。
“林哥,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