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1)
Chapter30 這是你死我活的一章!
家庭女教師與布蘭奇小姐的對峙,還有二人配合異常完美的四手聯彈,使得簡在年輕紳士們的心中,榮登“女神”的寶座。
當年輕人熱情的邀請簡一起玩牌時,家庭女教師連連擺手,婉言謝絕說:“像我這種不論玩什麽牌都輸的人,所具備的是對玩牌智慧不斷追求的勇氣……以及無論如何都追求不到的能力。”
一句話,他們的賭注太大了啊摔!
至于可憐的布蘭奇·英格拉姆小姐……
簡折磨了她一支曲子的時間後,就優雅的起身謙讓——調戲酷帥狂霸拽的傲嬌女王神馬的,是高難度的危險動作,适度使用有助于增加情^趣,過度刺激就得不償失了。
總算能夠獨占鋼琴和羅切斯特先生的英格拉姆小姐,不允許自己承認松了一口氣。
她堂皇的鋪開雪白的長裙,更加趾高氣揚起來。她一定不能被一個低賤的家庭女教師比下去,一定要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一定得展示她的潇灑和大膽。
英格拉姆小姐一面叮叮咚咚的彈着鋼琴,一面嚷嚷着現在的男人是多麽缺乏男子氣概……
簡懷着憐憫的心情,為同一個屋檐下、膝蓋成了篩子、面容白皙俊秀的年輕男子們,點了根蠟燭。
圓潤優美的女聲和低沉洪亮的男聲二重唱結束後,簡被男士們一致推舉再來一支曲子。
阿米豆腐,布蘭奇小姐,但願你不會因此而記恨我。
她款款坐下,幾個靈動柔緩的音符跳躍進在場的所有耳朵中。
Moon river, wider than a mile
月亮河,何止一裏之遙
I'm crossing you in style some d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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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與你相遇
Oh, dream maker,you heart breaker
哦,織夢人,碎心人
Wherever yoing, I'm going your way
無論你到哪裏,我也與你相随
Two drifters, off to see the world
兩個漂泊者,去看這個世界
There's such a lot of world to see
這世界缤紛燦爛,目不暇接
We're after the same rainbow's end,
我們都追逐着相同的夢想
waiting round the bend
在河曲處等待
My huckleberry friend, Moon River, and me
我可愛的朋友,月亮河,和我
年輕的姑娘垂着長而濃密的睫毛,藍色的眼睛朦胧,夢幻,渴望和憂傷,全心全意的沉浸在低吟淺唱中。
她絲毫沒有炫耀技巧,無論是歌喉還是琴技。簡只是溫柔細膩的唱着,婉轉低回的歌聲和緩的起伏着,柔聲傾訴,蕩氣回腸。
她蟄伏在古老莊園的一角,積聚資本和力量,尋找着繼續漫游世界的機遇,等待下一次出發的時刻。
唱完這首《月亮河》之後,簡就走出起居室,走過狹窄的走廊準備回屋。
身後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胳膊:“簡!”
尼瑪這古堡已經夠陰森的了,你別再扮演阿飄吓人了好嗎,羅切斯特先生?
“對不起,先生,今天冒犯了您的客人……”
“做得好。”男主人幹淨利落的打斷她,“我很高興有人能搓一搓英格拉姆小姐的銳氣,簡。”
羅切斯特先生的神色似乎不像平常那麽冷淡嚴肅了,人果然是群居動物,一個人宅在偌大的宅子裏,要麽發黴要麽抑郁。
“阿黛勒是個很好的孩子,先生。”簡絞盡腦汁,準備為此發表一番長篇大論,卻被今天晚上第二次打斷了。
“我想你該回去睡覺了,阿黛勒也過了上床時間。”羅切斯特先生帶着讓她摸不着頭腦的神色說,“你得知道,只要客人們還在這裏呆着,我希望你每天晚上都在客廳露面。這是我的願望,不要置之不理,現在你走吧,叫索菲娅來把阿黛勒帶走。晚安,我的——”他剎住了,咬着嘴唇,驀然轉身離開了。
……羅切斯特先生鬧別扭了嗎?
比之下,達西先生多麽迷人!善良的心靈,紳士的風度,無害的傲慢!
羅切斯特先生卻完全不同,他是個上等人卻絕非典型的英國紳士,他經歷太複雜,意志又太堅硬,性格太古怪,腦子又太靈活,脾氣又不穩定。
如果說達西先生是一道昂貴的牛排,那麽羅切斯特先生就是一盤加入了濃重辛辣調味料的咖喱。
再過幾個禮拜,我一定要告假回家……
但願達西先生已經不再那麽羅切斯特式的苦大仇深了。
客人們的到來,給古老的桑菲爾德注入了歡樂、忙碌和活力。到處熱熱鬧鬧,整天人來客往。過去靜悄悄的門廓,空無住客的前房,現在一走進去就會撞見漂亮的侍女,或者衣飾華麗的男仆。
除了服裝的樣式發生了變化外,這裏的一切都與羅新斯和彭伯利毫無差別,包括在難得一見的晴天,大家會蜂擁外出,而連綿的陰雨把大家堵在
室內時,各種娛樂活動也是層出不窮。
猜字謎游戲中,缺了羅切斯特先生與英格拉姆小姐的表演,讓期待好戲的簡失落萬分。
簡只好跟把她圍住的年輕男士們聊天。
第二天晚上,簡從費爾法克斯太太那裏得知,男主人不需要她去餐廳呆着了。
喜怒無常、朝令夕改神馬的,最讓人摸不着頭腦了!
還好這個指令,把自由支配的時間還給了她。
《茶花女》快寫完了。
接下來的遭遇讓簡更加迷惑了:她總是會在任何時間和地點,碰上越來越活潑開朗、越來越不苦大仇深、把嘲諷變成嘲笑再變成玩笑的的羅切斯特先生。
餐廳,起居室,圖書室,育兒室,走廊,庭園,綠意初綻的小徑……他的表情一天比一天溫和,笑容一天比一天親切……
簡受到了驚吓。
尼瑪這是賓利先生附體麽?!太違和了!!!
這幾天,空氣中彌漫着霧氣的陰霾和味道,傍晚時分,亮紅色的太陽才出現在高低起伏的地平線上,想一個過于圓潤的橙子,挂在雲翳的下層。
晚飯之後,簡在亮度遠遜于日後白熾燈和節能燈的燭光下,把《茶花女》的最後部分寫出來。
窗簾是拉開的,寫累了的話,可以站在窗前向外眺望銀色的庭園和田野,放松高速運轉的大腦,以及高度緊繃的神經。
太陽落山之前,月亮是半透明的雲絮狀。等阿波羅的馬車越來越遠、狄安娜的銀車逐漸升高,月色也越來越濃郁,變成白熾燈的橙黃。
月光越來越亮,投下的陰影也越來越濃。狄安娜駕着馬車,沿着自己的軌道,來到簡窗戶對面的天空,透過一無遮攔的窗玻璃窺視着她。
這時,夜晚的寧靜和安逸,被響徹桑菲爾德府的一聲狂躁、刺耳的尖叫打破了。
……原來劇情已經進展到“小舅子深夜探姐,瘋女人張口咬人”了。
為頭頂三樓上可憐的梅森先生和可憐的羅切斯特太太,點亮一枚照亮茫茫夜色的蠟燭。
簡用披肩把自己嚴嚴實實的裹起來,拿着一支蠟燭走向外面。
果不其然,整個宅子亂作一團,好像末世來臨、喪屍圍城似的。
然後,愛德華·救世主·羅切斯特先生降臨了,他連哄帶騙、恩威并施,好不容易讓所有的人再次進了各自的房間,并關上了門。
簡躺在床上養精蓄銳,一個小時後,意料之中的聽到了房門被謹慎的輕輕敲響。
“要我幫忙嗎?”簡滅了蠟燭,把木門拉開。
“你沒有睡?”羅切斯特先生牢牢的控制着他的嗓音和黑眼睛中的兇光。
“正确,先生。”
“而且穿了衣服?”
“你指望我光着嗎,先生?”
“……那就出來吧,輕一點。”他端着一盞燈,昏黃的燈光把那張臉映襯的鬼氣森森。
嘤嘤嘤……比瘋女人的尖叫神馬的恐怖多了!
“需要拿什麽東西嗎,先生?”
“東西……對了,你房間裏有海綿和溴鹽嗎?有的話就把它們都帶上。”
“是的,先生。”
她套着薄底拖鞋,輕手輕腳、動作輕快的走在鋪着地毯的地板上,像一只警覺的、随時準備亮出爪牙的貓。
他們小心翼翼的上了樓梯,在三樓幽暗低矮的走廊上,停住了腳步。
羅切斯特先生摸出鑰匙,壓低聲音問:“見到血你不會惡心吧?”他的聲音很近,嘴唇幾乎蹭到了簡的耳朵。
她下意識的退後一步,避開男主人粗重熱忱的呼吸——就像離開其他動物領地的小獸一樣,露出八顆牙齒,笑容燦如朝霞的說:“女巫是不會暈血的,先生。”
“……”羅切斯特先生萎了。
他們進入房間,沖着安樂椅上一動不動的男人走過去。
羅切斯特先生把燈舉過他的頭頂,簡看到了一張蒼白而血色全無的臉。
他與羅切斯特先生年齡相仿,卻比桑菲爾德的男主人好看許多——在簡的審美眼光中是這樣。
他光滑的鵝蛋形臉蛋十分秀氣,一管高高的鷹鈎鼻和不大的嘴搭配出病弱美大叔的萌感。梅森先生雙目緊閉,一只胳膊浸透了血,他蜷縮在安樂椅上,顯得無比脆弱無助。
簡的保護欲全開,她主動把溴鹽瓶放在他尖尖的鼻子底下,不一會兒,一雙褐色的、羊羔般軟弱溫順的眼睛緩緩睜開了。
“你是天使加百列嗎?”梅森先生喃喃的說。
簡撲哧一笑,換上一副嚴肅的口吻說:“天堂不肯收容你,梅森先生,眼前這位是讓你起死回生的女巫。”
羅切斯特先生:“……”他的存在感全沒了……
梅森先生:“……”他一定是被深深的嘲笑了……
“不要拿海綿吸幹流出來的血,羅切斯特先生,否則血會一直不停的流。”刺啦一聲,簡扯下一條白亞麻布床單的一條,順帶着把僅剩的節操也撕碎了,女王氣場全開的對男主人下了命令,“對不起,先生,我需要給這位先生包紮止血,請您去找個醫生來。”
羅切斯特先生:“……”女巫小姐進入“反客為主”模式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本該凄凄慘慘、陰森恐怖的小屋歷險記,硬生生的被簡掰成了《節操是怎麽碎掉的》世界級名著!
“在您請醫生之前,麻煩遞給我一把剪刀。”
羅切斯特先生:“……”我還是趕快離開這裏吧……
梅森先生:“……”我還是早死早超生吧……
簡揮舞着一把大剪刀,獰笑着接近縮成一團、瑟瑟發抖、動彈不得的梅森美大叔……在美大叔“嘤嘤嘤”之前,在羅切斯特先生閉上眼睛不忍直視之前,幹淨利落、一氣呵成的剪開了他叫血浸透和黏住的袖子。
傷口猙獰可怖,皮肉外翻,暗色的鮮血不斷的緩慢外流……
“你只是靜脈出血,先生,放心吧,上帝他老人家至少在四十年內是不會想接見您的。”
梅森先生已經吓得完全不敢言語了。他像受委屈的阿黛勒一樣咬着嘴唇,水汪汪的褐色大眼睛眨巴着,好像下一秒就會落下淚來。
好像還挺萌的……
簡在傷口上方找到了跳動的血管,用手指緊緊壓住。随後,撕下來充當止血帶的床單被緊緊紮在上方,血不再流了。
本想威脅這位地下小舅子“無論如何不準跟班納特小姐說話,否則你會有生命危險”的羅切斯特先生,放棄了威脅的想法,随後離開了房間。
羅切斯特先生的背影裏,充滿了寒風蕭瑟、哭笑不得之感,簡發誓。
一個小時過後,簡解開止血帶。
梅森先生柔弱的問:“你在做什麽,小姐?我又流血了……”
“舒筋活血,先生,如果不定時松開繃帶的話,您這條胳膊恐怕會廢掉。”
簡确信她看到梅森先生重重的顫抖了一下,吓得雙眼無神,之後就大氣不敢出、什麽都不敢問了。
……我好像被妖魔化了……
本着人道主義精神,簡決定随便說點什麽,對這位面如死灰的美大叔,以防他精神過度緊張而大小便失禁——那就太不美型了。
“您是從熱帶地區來的嗎,先生?”
“是……是的,西班牙城。”
“那裏是人都有着跟你一樣棕色皮膚嗎?是不是一年到頭都熱得要命,樹木四季常青?西班牙城盛産什麽水果和食品?”
梅森先生起初回答的十分膽怯,漸漸的開了話匣子,他把對傷勢的擔憂和對女巫的恐懼全都抛到了腦後。
二十分鐘後,他們已經熟稔到互稱教名的地步了。
一個小時後,簡就跟這位越來越不奄奄一息的富商達成了共識:為了表示對她救命之恩的感謝,梅森先生同意簡到西印度群島的種植園做客——梅森名下的種植園,她願意住多久都行,同時歡迎她參股投資——出多少錢都行,哪怕一英鎊也歡迎至極。
等羅切斯特先生帶着外科醫生卡特,踩着黎明的腳步回到這間昏暗的小房間時,發現家庭女教師與這位倒黴的不速之客相談甚歡、依依不舍……
羅切斯特先生深深覺得,這間屋子的打開方式不正确,或者他根本就是走錯了門。
“喂,我的好家夥,怎麽樣?”他忍住出門左轉的沖動。
“我跟班納特小姐聊得非常愉快,愛德華,我們非常投緣。”那是對方微弱的回答。
羅切斯特先生:“……”半個小時之內必須把他送走!
卡特醫生:“……”我好像已經失去了用武之地了,看上去是這樣的。
傷口處理完畢,包紮完畢(卡特醫生不斷的贊嘆家庭女教師的專業素養),穿戴完畢,羅切斯特先生強行把意猶未盡、戀戀不舍的一男一女分開,像鷹隼叼着麻雀那樣,把梅森先生塞進了馬車裏。
“讓他那邊的窗子開着,卡特,反正沒風——再見,理查德。”
“費爾法克斯——”
“什麽事?”羅切斯特先生的口吻裏透出壓抑的不耐煩。
“照顧照顧她吧,待她盡量溫柔些,讓她——”他膽怯的說,然後說不下去了。
“盡我的力量——我已經這麽做了,将來也會這麽做的。”他“砰”的關上門。
馬車開走了,梅森先生從車窗中探出頭來,沖着簡拼命揮手說:“我很快就會恢複的,簡!到時候我給你寫信,請務必來西班牙城做客!”
羅切斯特先生:“……”如果再這麽咬牙切齒下去的話,四十歲前他的牙齒一定會早早掉光。
當馬車、梅森和“務必來西班牙城做客”的熱切邀請統統消散在清晨玫瑰色的霞光中,羅切斯特先生終于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說:“上帝保佑,終于都了結了!”
他步履遲緩、心不在焉地踱向同果園接界的牆門。
簡正準備開溜回屋,那個陰魂不散的聲音就再次從背後響起:“簡!”
你的簡不在這裏,羅切斯特先生!
“來,這裏空氣新鮮,呆一會兒吧,”他說,“這所房子不過是座監獄,你不這樣覺得嗎?”
“對于我來說,這裏是難得的避風港,為我提供了溫暖的房間、柔軟的床鋪、美味的三餐,還有品德高尚的男主人。”
羅切斯特先生微微一笑,心不在焉的模樣消失了,他重新變得精力旺盛、生機勃勃——哪怕徹夜未眠。
他沿着一條小徑信步走去,簡只好尾随着他。
小徑一邊種着黃楊木、蘋果樹、梨樹和櫻桃樹;另一邊是花壇,長滿了各類老式花:有紫羅蘭、美洲石竹、報春花、三色瑾,還有許多叫不上名字的各色香草。
四月裏持續不斷晴雨交替的天氣,以及緊随的春光明媚的早晨,使這些花草鮮豔無比。太陽正進入光影斑駁的東方,陽光照耀着花滿枝頭露水晶瑩的果樹,照亮了樹底下幽靜的小徑。
“簡,給你一朵花好嗎?”
他采摘了枝頭上第一朵初開的玫瑰,把它別在了簡濃密的金發中。
“這個顏色不合适。”他小心翼翼的把玫瑰取下來,換上一朵深藍色的紫羅蘭,退後一步仔細打量着簡,終于滿意的點了點頭。
簡的心裏,羊駝奔騰而過,在呼嘯的寒風中淩亂了毛。
“謝謝,先生。”其實她更想摸着羅切斯特先生寬闊的額頭,叮囑他記得吃藥。
“你度過了一個奇怪的夜晚,簡。”
“是一個愉快的夜晚,羅切斯特先生,我很高興結交了理查德……理查德·梅森先生這樣一個溫柔的朋友,過一段時間我或許會向您告假,先生。”
“理查德邀請你去西班牙城做客?”他的音調中帶着奇異的顫音。
“是的,先生。”
“見鬼!你如果非要對西班牙城念念不忘,我可以帶你去——我是說,我帶阿黛勒去的時候,應該帶上家庭女教師。”
“那實在是太好了。”
羅切斯特先生沉默了一會兒,他靜靜的開口問:“你為什麽不發問?為什麽不疑惑?為什麽不向我尋求答案?”
“我為什麽要發問?為什麽要疑惑?為什麽要向您尋求答案?”簡歪着腦袋,玫瑰色的彩霞給她半透明的皮膚鍍上一層迷人的紅暈,“每個人都有秘密,而秘密是應該被尊重的。如果您認為我應該知道,那麽自然會告訴我;如果這是不該我知道的,那麽發問也就沒有意義。”
他一把抓住簡的手,一下子又把它甩掉了。
“你認為負罪之人會得到救贖嗎?”男主人忽然一本正經的問。
簡把一縷“看着孩子說大話”的目光,落在男主人因為糾結和掙紮而顯得又虛弱又猙獰的臉,無力的說:“負罪之人!羅切斯特先生,您太高看自己了!您既不殺人放火又不謀財害命,卻非要自稱‘負罪之人’?還不如說是‘年少無知’來得更确切呢!”
羅切斯特先生一口血哽在喉嚨裏。
他早就該想到,眼前比天使還純潔美麗的年輕女人,本質上是女巫而不是神父!
試圖向女巫忏悔什麽的,根本就是癡心妄想……
“雖然您不需要他人的同情,但我确實同情您的痛苦,盡管您把自己的痛苦過分高估了。先生,在年輕的路上誰沒有犯過錯誤?三年前我帶着一百英鎊離家出走,事實證明這個決定實在是蠢透了,但我現在不照舊活得身心愉快嗎?”簡彎彎的唇邊挂着一抹善意的嘲笑,嘲笑自己,也嘲笑他,“正如您自己所宣稱的,您有過堕落的生活,但我堅信您的靈魂并沒有堕落,否則您不會被良心所折磨。”
“我的靈魂!”羅切斯特先生叫道,痛苦之色在那張嚴厲冷峻的面孔上步步緊逼,“不錯,這個靈魂始終向往着美好,純潔,善良和光明,追求美好卻越走越偏,真是一出《哈姆雷特》似的悲劇!”
簡不忍心再看羅切斯特先生解剖他苦逼的內心世界了,也是決定提供幾盎司正能量。
“您其實并沒有經歷人生最大的痛苦,先生。”她挖了一個坑。
“如果你不肯舉出例子,那麽你的安慰就會缺乏說服力。”羅切斯特先生虛弱的說。
“人生最大的痛苦,莫過于認識到自己的痛苦不值錢。”簡銳利警覺的目光放松了,放空了,仿佛跟她的男主人一樣,沉浸在往昔的灰暗幽靈之中,“我并不想安慰您,先生,因為哪怕自己痛徹心扉,對于別人來說也是無關緊要,或者付之一笑的。他們或許會擁抱你,慰藉你,鼓勵你,但你仍然要在輾轉難眠或疲憊不堪的深夜裏,自己舔舐傷口,努力減輕心靈的負重,撫平眼中的憂傷,熬過漫漫長夜,熬過下一個禍福未蔔的明天。”
“有創傷刺痛你,有幽靈纏繞你麽,簡?”羅切斯特先生深深的嘆了一口氣,第一次吐出“簡”這個名字。
這個名字在他的舌尖千回百轉,像是要吐出來又想嚼碎了吞下去似的。
“當然有啊,先生。”她顯然從舊日的回憶中脫身而出,一雙笑盈盈的藍眼睛彎成月牙,“只不過創傷早已化作了紋章和裝飾,而幽靈成了一只逗人發笑的阿飄。”
羅切斯特先生像叫針戳中的氣球,滿腹委屈和傾訴,“噗嗤”一聲,消散在被燭光填滿的空氣裏。
“心情不好的時候,就看看哥特體的恐怖小說吧。”簡心地善良的建議說,“想到自己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死得那麽離譜,心情就豁然開朗了。”
羅切斯特先生:“……”
簡,你果然是個女巫!
“古老的東方有一句格言,先生,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倚。您雖然被不止一個女人欺騙過,傷害過,但也因此積累了豐富的經歷,對女人的心思可以做到了如指掌。”簡想起原著中他對布蘭奇小姐大獻殷勤,欲擒故縱這一招使得爐火純青,明明心裏對家庭女教師愛得昏天黑地了,反倒逼得對方按捺不住先向他吐露愛意。簡微微一笑,繼續送上心靈雞湯,“因為您已經歷過多種不同的女人,對自己想要的才能更加明确,才能真正清楚什麽樣的女人才是與自己合拍的,什麽樣的女人是适合自己的,什麽樣的女人是真正想要的,什麽樣的女人是能和自己執手共度一生的。
”
“我還能獲得幸福嗎,簡?”這句話,仿佛耗盡了羅切斯特先生的全部力氣似的。
簡的腦海裏,浮現出一個相貌平平、目光倔強的年輕女孩——不知在哪個宅子裏當家庭女教師的簡·愛。
“你會的,先生。”她斬釘截鐵的說,“睡眠的靈感已經充斥了我的大腦,我不得不娶跟床相親相愛了。晚安,羅切斯特先生。”
脫下男主人的鬥篷,簡踏着鋪滿走廊的細膩月光,消失在一扇門的盡頭。
她沒有看到,那個目光疲憊卻熱切的男人,目送她無聲無息的沒入了夜色。
她也沒有看到,他是用怎樣的柔情把鬥篷擁在懷中,憐愛地把它貼近胸口、貼近心房。
她并沒有聽見他痛苦而急促的嘆息。她更沒有看到他是如何親吻着每一寸接觸過她的肩膀、脊背與雙手的布料。
夜色蔓延,萬籁俱靜,沒有人聽見他的喃喃低語:“簡,簡,簡……”
深夜鬧鬼事件發生後,一切照常運行。幾個禮拜過後,客人們陸續告別,布蘭奇·英格拉姆小姐懷着“明年我還會來的”野望,在沒釣到金龜婿的憤憤不平中離開了。
簡望着布蘭奇小姐那不甘不願的小眼神,在心中默默為她點了三十二支蠟燭。
春天悄然過去,仲夏明媚的陽光普照英格蘭。
這種一連幾天日麗天清的氣候,穿越前大半個中國都随處可見,此時此刻,卻成了短暫而珍貴的奢侈。
施洗約翰節前夕,阿黛勒在海村小路上采了半天的野草莓,簡用它們做了新的點心。
阿黛勒吃多了,累壞了,太陽一落山就上床睡覺。簡看着她入睡後,就離開育兒室向花園走去。
陽光,陽光!原來明媚幹爽的陽光,也是造物的恩賜。
這是英倫三島一年十二個月當中、一天二十四小時中最甜蜜的時刻——白晝己耗盡了它的烈火,清涼的露水落在喘息的平原和烤灼過的山頂上。在夕陽樸實的西沉——并不伴有華麗的雲彩——的地方,鋪展開了一抹莊嚴的紫色,在山峰的一個尖頂上燃燒着紅寶石和爐火般的光焰,向高處和遠處伸延,顯得越來越柔和,占據了半個天空。
天空的東方大不相同,也自有它湛藍悅目的魅力,有天青色和鴨蛋青色的柔和,有它不時炫耀的寶石——一顆升起的孤星。
在這個清爽、溫暖而寧靜的時刻,她忘卻了經歷的全部苦楚、忘記了無計劃離家出走的腦抽,這一刻,所有的傷痛都被賦予了意義,所有的苦難都變得值得。
一陣雪茄的味道悄悄鑽進鼻孔,在清新的花草氣息中格外分明,簡不用回頭就知道是羅切斯特先生。
“簡,過來看看這家夥。”他在花壇中探尋着一只飛蛾,“瞧它的翅膀……啊,它飛走了。”
“您也是被這日落與月出相逢的美妙夜晚吸引到室外的嗎,羅切斯特先生?”
“沒錯,這麽可愛的夜晚,坐在屋子裏多可惜!反正我是不會願意去睡覺的。”他的口吻漫不經心,“客人們各就各位,桑菲爾德終于恢複了它往日的寧靜。”
“可憐的布蘭奇·英格拉姆小姐!”簡忍不住感慨說,“誰都看得出來她想要俘獲桑菲爾德男主人!您傷了一個年輕女人的心,先生。”
“傷心?不,珍妮特,英格拉姆小姐這樣的女人沒有心——就算有,也是對我的錢包而已。”
“一年八千英鎊,難怪這位高傲的小姐對您青眼有加!”簡笑得白牙閃閃,“但她對您并非全然沒有好感,先生,別忘了這位小姐喜歡海盜式的男人呢。”
“我不由自主的回憶起,當年我那位可敬的法國情婦,信誓旦旦的宣稱她喜歡‘運動員身材’的模樣。”
自黑的漂亮……
他們漫無目的的交談了一會兒,簡決定趁此機會為自己提出請求:“對不起,先生,我想請一兩周假。”
“幹嘛?——上哪兒去呀?”
“回家看望我的父母和妹妹們,先生。這個要求确實有些任性,身為雇主,您有權力拒絕。”
羅切斯特先生失笑:“拐彎抹角的話,讓我想起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簡,在喬治旅館裏,一個笑容滿面的年輕姑娘,于不動聲色中坑了我一頓晚飯!現在你又故技重施了,對嗎?你要回去多久?”
“盡量短些,先生。”
“答應我只呆一個禮拜。”
“兩個禮拜,先生。”簡得寸進尺的說,“曼徹斯特離哈特福郡有二百多英裏呢。”
“二百多英裏!誰同你一起走?可不能獨個兒跑二百英裏路呀?”
“當然是我一個人,先生,就像我來的那樣。”
“絕對不行!”羅切斯特先生咆哮起來,“之前三年你沒少什麽部件,純粹是走運!我不能讓我的……讓我的家庭教師再這樣冒險,否則我就是個不負責任的主人。我會安排人送你回去……對了,你得帶些錢在身邊,出門可不能沒有錢。我猜想你錢不多。我還沒有付你工資呢。”
簡伸出手,手掌攤開朝上說:“那麽先付我一半好了,先生,十五英鎊綽綽有餘。”
他立刻取出了自己的皮夾子說:“拿着吧。”一張五十英鎊的鈔票遞到她眼前。
“您準備一次性付清一年零四個月的工資嗎,羅切斯特先生?我有沒有加工資的可能?”
男主人撲哧一笑:“你還是這麽財迷,簡。”
“我當然是。”簡振振有詞的說,“金錢作為流通單位,是你跟社會提要求的必要籌碼。除非你一無所求,不然很難想象你不喜歡錢。很多號稱自己不愛錢的人,要麽是錢太多了,要麽是讨厭賺錢的辛苦和煎熬。”
“為什麽我一句感慨,會引出你這麽一通長篇大論呢?”羅切斯特先生微微嘆息,他看着簡珍重的收起五十英鎊鈔票——好像比她的性命還寶貴似的。
“那你我得暫時告別了?”
“兩個禮拜後見,先生。”
“一般人采用怎樣的儀式來告別,簡?教教我吧,我不大在行。”
…………………………不大在行?
你摸摸自己的良心,羅切斯特先生!
簡靈機一動,想起原著中羅切斯特先生似乎特別喜愛握手這一禮節,于是把手伸給他說:“那麽我們握手告別吧,先生。”
掌心相觸的一剎那,他的另一只手就從身旁彈過來,将她的手緊緊抓住,用力握住。
溫柔,熱切,他将她拉向自己,兩人的距離越來越近。
“簡,喬治旅館的那個傍晚,你打劫我的那個傍晚,我就從你的眼中看出,你将會賜我以福祉。”
簡微微一愣,她下意識的感覺情況不對,就像小動物面對危險的第六感。
“我對你有一種奇怪的感覺,簡——尤其是當你像現在這樣靠近我的時候。我左肋下面有一根弦,跟你的身軀緊緊相連,難分難解。你要走了,你要離開我整整兩個禮拜,二百英裏的陸地把我們遠遠分開,我恐怕這弦會折斷,我的內心會流血,至于你,女巫小姐——你會忘掉我。”
簡:“……”不對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了!
“因此,在此之前,我迫不及待的想讓這根線變得更加牢固,變得牢不可破。”
簡:“……”不對,一定是哪裏出了問題!柔聲傾訴的羅切斯特先生神馬的,違和感爆表了!
“你的意志可以決定我的命運,簡,簡!”他說,“我把我的手,我的心和我的一份財産都獻給你,簡,我請求你在我身邊度過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