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佛羅倫斯國際機場的候機廳前,一輛黑色加長賓士緩緩停在了車道上,後車門自動打開,坐在門旁的金發男子身體微傾,卻沒有下車,而是向他對面的西裝男人做了個請的手勢,等男人下車後他才下去,手順勢向車裏揮了一下。
幾位跟随他已久的保镖會意,少主要跟朋友告別,不希望他們跟随,等另一位梳平頭的男人也跳下車後,司機便關上車門,準備開去停車場。
車門快要關上了,一只靠在座位上打瞌睡的鹦鹉突然醒了過來,在發現大家都下車後,急忙拍拍翅膀,在車門幾乎要關閉的同時,硬是從狹小縫隙裏擠了出去。
動作快得像閃電,卻因為鹦鹉稍微肥胖的身軀而缺少了應有的動感,負責關門的司機卻吓出了一頭冷汗,本能地用力連按開門鍵,希望不要夾到鹦鹉,它可是主人最愛的寵物,要是被擠死了,可能他們一家人的命交出去都不夠賠的。
還好鹦鹉成功從門縫間逃生出去,翅膀一拍,在空中打了個旋,站在了金發男子肩上。
最先下車的西裝男人走到車後箱取行李,被鹦鹉的主人攔住,搶先打開後箱,說:“聶,這種事讓徒弟們做就可以了。”
話雖這樣說,他自己卻不動手,而是轉頭去看旁邊那個身形健碩的平頭男人,男人明白他的意思,瞪了他一眼,卻沒多話,探身将大皮箱輕松拿了出來,放到地上,不等他繼續吩咐,又跑去行李車區,推了個推車過來,将旅行箱還有随身皮包放在上面,推進機場大廳。
金發男人很有禮地請同行者先走,自己跟随在一旁,略帶遺憾地說:“聶,真的不再多住幾天了?最近太忙,我都沒時間陪你,現在剛剛騰出了一點空暇,你又要走。”
這位即将從義大利飛回國的男人正是聶氏金融財團總裁聶行風,這次他來義大利分公司處理一些工作上的問題,順便看望在這裏的兩位徒弟──确切地說,是情人張玄的徒弟,身為重案組督察的魏正義和他那個混黑道的外國師弟喬瓦尼?伯爾吉亞。看得出他們配合得很好,基本上喬一個眼神指令,魏正義就會乖乖去執行,至少在自己面前,他們表現得相處愉快。
其實國內那邊也沒那麽急着要回去,只是他比較惦記張玄,這幾天張玄忙辦案,幾乎聯絡不到,這讓他心裏不免有些忐忑。聶行風做事不喜歡依憑直覺,但不得不承認,在很多時候,他的直覺都命中靶心──小神棍這麽忙,一定是又遇到了什麽麻煩。
“董事長有師父陪,你就不需要自作多情了,”推行李的“随從”搶了聶行風的話,對喬說:“繼續忙你的事吧,多給我提供些犯罪證據,省得我将來抓你時太麻煩。”
喬沒跟魏正義一般見識,對聶行風抱歉地說:“對不起,聶,家教不嚴,讓你見笑了。”
聶行風啞然失笑:“家教這個詞不是這樣用的。”
董事長,他明白的,別被他那副漂亮表像迷惑了,這個現在說漢語比義大利母語還要流利的外國豆先生怎麽會不明白“家教”是什麽意思?他明明就是故意在把自己當傭工來使喚!
推着行李車,魏正義咬牙切齒地想,眼前綠光一閃,鹦鹉在喬的肩膀上站累了,翅膀拍拍,飛到行李車上坐下來,魏正義跟面前這只叫漢堡的肥鳥對視,鄙夷地說:“如果你也想被托運的話,可能會超重。”
小鳥轉了個身,鳥屁股朝向他,作為對他吐槽的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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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來到乘機樓層,航空公司已經開始辦理托運手續,喬請聶行風坐在旁邊座椅上,把他的護照和機票遞給魏正義,說:“你去辦理一下。”
魏正義腮幫子鼓了起來,他跟随這位黑道少主來義大利,是奉上司之命來監視他的,不是給他當仆人的,基于喬最近越來越過分的行為,魏正義清清嗓子,覺得有必要給這個健忘的家夥提醒一下。
“辦理托運必須是本人,這是常識,師弟。”
“伯爾吉亞家族裏沒有常識這種東西,親愛的師兄,”喬向他微笑說:“報我的名字,她要是敢羅嗦,告訴她明天不用來了。”
魏正義想反駁,被喬打斷,繼續說:“回來時順便再買兩杯飲料,我要咖啡,聶的是綠茶。”
“我不是你的傭人,喬瓦尼……”
“是警方卧底,我知道,”喬笑吟吟地看着他,“做卧底做到你這樣明目張膽的,還真是前無來者後無古人……”
魏正義被喬這種夾雜不清的成語打敗了,推着行李車,頭也不回地走掉了,喬還故意在他身後追加一句,“時間不多,快去快回。”
魏正義給他的回應是把漢堡狠狠地擲回來,要不是喬躲得快,被只肥鳥撞到胸口上,一定會很痛。
聶行風在旁邊看着他們的互動,忍俊不禁,看上去似乎每次受氣的都是魏正義,但也只有魏正義的話,喬才會聽進去,真是相生相克的兩兄弟,他問:“你是不是有什麽話要單獨跟我說?”
“是,我這兩天有些心神不定。”喬坦言:“總作一些奇怪的夢。”
聶行風心一跳,這幾天他也是噩夢不斷,像他這種常去各地出差的人,不會有水土不服的問題,但如果有危險來臨,他多少會有感應,可是現在除作夢和心慌外,沒有其他反應,這才是讓他覺得奇怪的地方。
喬察言觀色,說:“看來我的直覺沒錯,所以這次還是讓魏陪你回去吧,如果有什麽事,派他去打沖鋒。”
“不用,你這裏環境複雜,魏正義留下比較好,那邊如果有事,我跟張玄會應付的。”
聶行風不敢說以張玄的要面子,絕對不爽要徒弟來保護,這一點喬當然明白,所以才特意把魏正義支開,不過既然聶行風這麽說,他也就沒再勉強,掃了一眼癱在旁邊座椅上打盹的漢堡。
被掃視,漢堡腦門上的雷達立刻啓動,急忙飛到聶行風面前轉來轉去,意思很明顯──帶我回去吧帶我回去吧。
雖然在漢堡看來,張玄就是神棍加惡棍的綜合體,才導致它一介堂堂的陰界信使淪落到給人類當傭人的地步,但喬和魏正義也好不到哪去,所以兩相比較,回國內,它返回陰界的可能性才會更大些,為了早日回地府,就算跟着一個惡棍混日子,它也認了。
可惜美好的理想化成了泡泡,聶行風像是沒聽懂它的心聲,把頭轉開了,漢堡急了,想再飛到聶行風面前自薦,被喬扯着翅膀拉回來扔到一邊,它正要再為自己争取權益,對面傳來諠嘩聲,一個打扮華麗的男人由一群記者和粉絲簇擁着走了過來。
男子是亞洲人,個子卻細長高“身兆”,在人群中分外顯眼,灰金色頭發,五官深邃精致,遠遠看去,像一尊雕琢華麗的玉色人偶,記者們追着向他發問,他很配合地停下腳步,把墨鏡摘下來,挂到領口上,回答問題時特意擺出各種造型,引得周圍粉絲叫聲連連,閃光燈亮成一片。
男人舉手投足中帶着獨特的魅力和氣勢,還有一點點的妖媚,連漢堡都忍不住轉頭多看了幾眼,周圍沒人,它耐不住好奇,小聲問:“這麽大派頭,他是誰?”
“他叫Haas.Gray,是國際着名的服裝設計師和形象顧問,長居美國,這次來義大利舉辦服展,現在會展結束,他可能要回去了。”
喬會解釋,純屬是看出聶行風有興趣,誰知漢堡的八卦檔挂上,啧啧鳥舌,評論說:“身材真好,還以為他是模特兒呢,看不出你除了混黑道,對服裝界也這麽了解,還是你喜歡他這一款的?”
喬的銀眸裏閃過鄙夷,“伯爾吉亞家族裏很多女人都對他着迷,為聽他一堂化妝形象課不惜大把抛錢,不過他的确很精通化妝修飾,十年前這模樣,現在幾乎沒怎麽變。”
“也就是說他是小白臉了,還是個駐顏有術的小白臉。”漢堡好奇地盯着哈斯帶着他的粉絲團去了托運區,繼續品頭論足,“不過他長得還真不賴。”
聶行風有聽說過Haas.Gray這個人,不過也僅限于聽說,他對娛樂新聞沒太大興趣,見魏正義回來了,手裏還拿着兩大杯飲料,他迎上去,道了聲謝,想幫忙把飲料接過來,被喬攔住,接下那杯咖啡,然後抽出魏正義放在上衣口袋裏的護照機票和登機牌,遞給聶行風,說:“我送你進去。”
“喂,我辛苦排隊買來的!”魏正義瞪眼。
“時間到了,飲料又帶不進去。”喬向他微笑:“不過我會喝的,不會讓你的辛苦白費。”
“早知道就下巴豆了。”
喬沒聽說過巴豆,不過想也知道魏正義不會說什麽好話,沒去理他,送聶行風來到出境門,說:“一路順風。”
“是一路平安!”魏正義在旁邊不爽地呷着綠茶,糾正:“就算是伯爾吉亞家族的常識,坐飛機也不能‘順風’,那會直接墜機!”
“墜機就墜機,聶又死不了。”
“那還有一飛機的人怎麽辦?”
“那些人我又不認識,他們死不死與我何幹?”
喬剛說完,就看到魏正義不悅的目光瞪過來,居然為這種小事跟他瞪眼,他也很不爽,臉上卻浮出微笑,優雅地反問:“師兄,你覺得我的法術已經達到了言靈的水準,我說墜機就墜機?那我說你會中六`合`彩,你要不要馬上去買彩票?”
魏正義不言語了,把頭別到一邊,心裏萬分厭惡當初努力教喬學漢語的自己。
微妙的氣氛,聶行風覺得自己還是馬上離開比較好,于是适時地道了再見,進入檢查區,師兄弟兩人向他揚揚手,一起說──
“一路平安!”
“一路順風!”
完全沒修改的道別語,魏正義瞪眼過去,就看到喬臉上毫無掩飾的挑釁,他哼了一聲,轉過頭大踏步向前走去,喬也不在意,笑吟吟喝着紙杯裏的咖啡跟在後面。
哈斯從對面走過來,他已經把粉絲和記者都甩掉了,只拿了一個随身小包去出境口,修長挺拔的身形再加上溫雅微笑,讓他所到之處都圍繞着追随的目光,喬和他走了個對面,不免也掃了他一眼。
覺察到他的注視,哈斯劍眉微挑,熟人似的向他微微點了下頭,喬的心猛地一跳,危險來臨的直覺直沖大腦,他本能地探手握住腰間的手`槍,可是什麽都沒發生,男人就這樣跟他擦肩而過,走了過去,只留下一路淡雅清香。
怎麽會這樣?
喬皺起眉頭,常年跟死神玩游戲,他信直覺更勝相信自己,不敢放松警覺,手搭在槍上轉頭去看,哈斯已經進了檢查區,将護照遞給工作人員。
“怎麽了?”見喬沒有跟上,魏正義又轉回來,看到他神色不對,忙問。
“我不喜歡那個人。”盯着已經走遠的哈斯,喬說道。
漢堡在喬肩膀上跳了跳,小聲說:“me too。”
“這很正常啊,”魏正義哼道:“被你們倆同時喜歡的人,這世上可能存在嗎?”
喬沒理會他的吐槽,快步向外走去,同時拿出手機,按下聶行風的快捷鍵,但想了想又關掉了,轉打給張玄,電話接通,張玄問:“什麽事?”
“沒事。”聽到對面打游戲的電子音,喬突然很無力,他們在這邊擔心,當事人卻還很開心地沉迷在游戲世界裏,這是怎樣的一種粗神經?問:“這麽晚你還在玩游戲?”
“睿庭剛介紹了一款新上市的游戲,我正在努力闖關,你知道董事長啦,等他回來,一定不讓我熬通宵的。”
“那師父你今晚要多努努力,”喬故意說:“我剛送聶上飛機。”
“啊,這麽快就回來了!”
對面傳來一陣手忙腳亂的收拾聲,喬不用想也知道現在聶家會亂到怎樣一種程度,以前都是霍離做打掃,自從小白去了貴族學校寄宿後,霍離也跟去了,現在家裏只有張玄和聶行風兩個人,家務事就全部丢給了鐘點工來做,不過喬相信鐘點工打掃的速度追不上張玄折騰的速度。
“聶沒跟你說他今天回國嗎?”他問。
“沒有。”
聽說聶行風要回來,張玄顧不得再玩游戲,按了暫停鍵,跳下床,掃視了一圈卧室,一邊考慮先從哪裏開始打掃,一邊說:“董事長這幾天一直在忙,每次都是我打給他,說到這裏,請讓我抱怨一下你們義大利的通訊服務業,搞得實在太差了,電話說不上幾句就斷線,訊號也不好……”
喬皺起了眉頭,魏正義湊在他耳邊一起聽,當聽到張玄的抱怨後,立刻一臉緊張地用力擺手,喬沖他打了個手勢,示意自己明白,他們今天都有看到聶行風給張玄打電話,說他回國,如果張玄沒接到,那接電話的人是誰?能讓聶行風聽不出破綻的嗓音,那個人要裝得有多像才能辦到?
兩人走出機場大廳,外面已是傍晚,夕陽餘晖斜照,不過危險的陰霾不僅沒因此消退,反而變得更加沉重,喬在腦海裏迅速轉了幾個念頭,卻沒點破,看着魏正義正努力跟他打手勢,指指自己,又指指漢堡,表情因為焦急糾結成一團,他笑了笑,問:“師父,我跟魏這段時間也在玩游戲,很有意思,你要不要玩一下?”
張玄的嗓音一下子高了幾分貝,頗感興趣地問:“什麽游戲?說來聽聽。”
“ANGRY BIRDS。”
“喔,這款我玩過,幾只小鳥和笨豬的故事,有點單調。”
“不,師父,我說的是現實版的憤怒小鳥。”
喬的銀眸掃過在前面亂飛的漢堡,嘴角輕微翹起,感覺到陰謀的氣息,漢堡立刻轉過身,頭上一撮毛豎起,鳥眼狐疑地看他們,魏正義已經明白過來了,沖喬豎起大拇指,得到贊賞,喬的唇角彎得更深,說:“這是最近我跟魏常玩的游戲,非常舒壓,要不要試試?”
“聽起來很有趣,要怎麽玩?”
“跟游戲版一樣,不過手感很好,威力更厲害,師父你棒球玩得怎麽樣?”
“應該不會把球扔到後面去。”
“那就OK,我送你一只GREEN BACK,今天就快遞過去,相信你一定會玩得很開心。”
“好啊好啊,等你,我先給董事長打個電話。”
等張玄興奮地收了線,喬挂上電話,漢堡早已接收到那對銀眸閃爍着的危險氣味,不敢怠慢,翅膀一振就想開溜,魏正義早有防範,雙指并起揮出,小鳥左腳上扣着的銀圈亮光閃了閃,牽扯住它的靈力,然後它就啪答一聲,很倒黴地摔到了地上。
魏正義靈力普普,只能暫時攔住漢堡,漢堡摔得狼狽,作為陰界信使的傲氣湧上,不悅地高叫一聲,展翅想變回原形,喬哪會給它這個機會,師兄弟雖然平時常常嗆聲,但關鍵時刻絕對配合默契,彈指揮出,冰冷的罡氣瞬間将整只鳥身籠罩,魏正義就看着漢堡的毛整個炸開,卻生生被罡氣壓下,然後在他們面前慢慢僵住,最後化成一只綠油油的毛皮玩具鳥。
喬彎腰将鹦鹉撿起來,并指在它身上飛快畫了道符,金光沿着符籙隐現消失在小鳥體內,他說:“這道符可以鎮它十二個時辰,等它醒來,就到師父手裏了。”
“你什麽時候學的法術?”魏正義在旁邊看直了眼,“這不像是師父的手法。”
“定身術法訣是花十萬美金請師父mail來的,不過結合了李派馭鬼術的心得,你不會想學的。”喬檢視着手裏毫無生氣的玩具,淡淡地說。
以前喬為了報仇,曾跟仇人學過一些邪術,他很聰明,常将正邪兩派法術融會貫通以為己用,這一點上魏正義很佩服他,魏正義資質和時間都有限,也沒有喬對法術的那種癡迷,在靈學上早就被他甩得遠遠的,卻不僅不在意,反而很興奮。
“你太厲害了,剛才制住漢堡的這招,恐怕連師父都做不到!”
誠心實意的贊美,勉強博得喬的一瞥,魏正義跟他接觸的員警都不同,雖然整天口中不離正義二字,卻不會走極端,就像自己這種獨辟蹊徑的法術,在修行上已屬邪道,他卻不會亂加指責,這也是他會容忍一個員警卧底留在自己身邊的主要原因。
銀眸裏閃過微笑,喬把玩具鳥随手扔了過去,魏正義手忙腳亂接鹦鹉的時候,他已經走開了,魏正義只聽到輕飄飄一句話飛過來。
“馬上送去快遞。”
離飛機起飛還有一段時間,聶行風來到貴賓室,跟服務生要了份經濟時報,報紙沒什麽新內容,他随便翻了翻就放下了,品着服務生送來的葡萄酒,考慮要不要帶瓶PETRUS回去給張玄。
張玄最近很忙,除了偵探社的工作外,還應邀參加電視臺經濟時段的演說節目,雖然節目是提前錄好的,但還是占用了許多私人時間,所以這幾天他打電話過去,都是簡單聊兩句就挂斷。
聶行風拿出手機,減去時差,張玄那邊已經很晚了,不過他不認為張玄會乖乖睡覺,果然,撥打後,對面一直是通話中的忙音,他試了幾次都接不通,只好暫時放棄,準備過會兒再打。
對面傳來說話聲,哈斯打着電話走過來,手裏還提了好幾個包裝精美的紙袋,像是一只貓,貓步踩得優雅而輕捷,在簡單的步行中散發出獨特的魅力,如果不是之前喬有介紹,聶行風會以為他是久經訓練的模特兒,但他的氣場更像是明星,一路走來,已有不少人的視線被牽引着落在了他身上。
不過聶行風對他沒興趣,叫來服務生,點購了一瓶PETRUS,把信用卡交給他付帳,服務生離開後,他拿起時報正要繼續看,身旁傳來搭讪聲。
“嗨。”
聶行風擡起頭,是坐在鄰桌的哈斯,他剛打完電話,手機還握在手裏。
彼此不認識,不過既然對方開了口,聶行風也不好無視,點點頭,算是打招呼了,沒想到哈斯自來熟地坐過來,眼眸掃過他放在桌上的登機牌,欣喜地說:“原來我們的目的地一樣。”
聶行風記得喬說哈斯是回美國,而自己的航班是飛國內的,不過這種事沒必要糾正或探詢,他輕輕點了下頭,這時服務生把包裝好的酒和信用卡拿過來,等服務生走後,哈斯問:“是送給情人的禮物?”
一語中的,聶行風看了他一眼,哈斯微笑說:“這麽貴重的葡萄酒,當然是送給最重要的人,希望她跟自己一起分享。”
聶行風不太喜歡跟陌生人聊天,不過哈斯這句話說中了他的心意,回道:“是的。”
“我也買了很多東西呢,”哈斯指指放在鄰桌那邊的幾個大袋子,有點為難地說:“可惜我沒有情人,這些都是給朋友的,朋友多是件好事,但有時候對懶人來說,又很麻煩。”
真是個自來熟又絮叨的人,跟他俊美的外表完全不相稱,這種多話的感覺讓聶行風想起跟張玄初遇的情景,不由微笑起來。
其實哈斯跟張玄是完全不同的兩種類型,也許跟他做服裝和形象顧問有關,哈斯的禮儀感相當好,言談舉止有度,卻又可以輕易引起對方的興趣,再加上老少通吃的俊美面孔,喬說他深受女士歡迎,不是沒道理的,只是作為長年定居美國的人來說,他的漢語說得這麽流利,有些出乎聶行風的意料。
哈斯從口袋裏掏出名片夾,從裏面抽出一張遞給他,說:“說了半天,我還沒自我介紹,我叫馬靈樞,做牛做馬的馬,靈樞素問的靈樞。”
精致的灰金色名片,正面是用花體英文印的他的全名和公司名稱及職務,反面才是漢文,只有馬靈樞三個字,除此之外一切空白,讓印刷顯得有些空蕩,像是在表明,他的一切成就都來自Haas.Gray,大家知道享譽國際的着名形象設計師哈斯,而馬靈樞這個名字,只是他跟華裔這個身分僅剩的一點牽系。
“聶行風。”
禮尚往來,聶行風收下馬靈樞的名片後,也将自己的名片遞了過去,馬靈樞接了,卻詫異地盯着他看,半晌,嘴唇輕輕抿起,說:“聶先生,我決定了,我要跟你做朋友。”
這是什麽天馬行空的講話?聶行風不解,就見馬靈樞很鄭重地把自己的名片收好,說:“你是第一個看到我的名字沒有笑的人,就沖這個,你也有做朋友的價值。”
馬鈴薯?還好吧……
聶行風從小跟随爺爺出入商界,這點喜怒不形于色的道行他還是有的,更何況他跟各行業的人打交道,稀奇古怪的名字見得不少,相對來說,馬鈴薯這個諧音名根本不算什麽。
馬靈樞還想再跟他聊,幾個衣着光鮮的義大利人走過來,跟他打招呼,他向聶行風道了聲失禮,迎了過去,聶行風聽到他用相當流利的義大利語跟他們交談,然後很熱情地坐到一起開始喝酒,看得出這是個相當精于交際的人,但這種人也通常不會跟任何人深交。
通知乘客即将登機的廣播響起,聶行風站起身,把報紙放回去,無意中看到放在書架上的一本時尚雜志,封面人物是馬靈樞,旁邊印着時裝教皇等噱頭字眼,深金色的華麗封面上男人幾近透明的白襯衫分外顯眼,嘴角微翹,斜坐在鏡頭前,明明是故意做出的姿勢,卻不會讓人感覺違和,反而更為之吸引,尤其是他保養得很好,皮膚光滑潔淨,乍看去像二十出頭的青年,不過從他成名多年來推算,他至少也有三十多歲了。
聶行風剛跟馬靈樞聊過,覺得他本人要比雜志上更具魅力,但靜态往往更能表現出一個人真實的一面,就比如照片裏的他狹長眼眸微微眯起,似笑非笑的表情看似魅力四射,但在聶行風看來,更像是一種算計,把身邊所有人都掌控在手心裏的自得表現。
精明、冷漠、世故,也許還有點玩世不恭,很符合馬靈樞的身分和個性,所以剛才他說的做朋友,聶行風只當是玩笑話,跟這種人交友,他恐怕要時刻提防不被算計到才行。
聶行風坐上飛機,沒多久馬靈樞也上來了,很巧合地坐在跟他同一排的位子上,不過是走道另一邊,當發現這個巧合後,馬靈樞眉頭挑挑,很誇張地對聶行風說:“這世上果然存在了各種意想不到的驚喜,就像是上帝在人間安排的一場鬧劇。”
這句話帶着濃厚的美國人風格,聶行風笑了笑,卻沒說話,馬靈樞察言觀色,說:“看來你不信上帝。”
“比起上帝,我更信我自己。”
“也許你是對的。”馬靈樞很誇張地聳聳肩,表示贊同。
事實證明,這世上很少有人能跟張玄比聒噪,當機艙裏響起即将起飛的廣播後,馬靈樞就再沒扯着聶行風閑聊,而是要了份報紙開始看,之後的漫長飛行中,他除了就餐時稍有寒暄外,都很有禮貌的沒介入聶行風的私人空間。
飛行時間很無聊,這讓聶行風有些懷念身邊有張玄的日子,有小神棍的地方雖然很吵,但永遠不會感覺無聊,不像現在除了必要的飲食外,就一直躺在座位上睡覺。
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忽然感到身下一陣劇烈震動,聶行風睜開眼睛,發現不僅僅是震動這麽簡單,整個機艙都颠簸得很厲害,緊急救援裝置從頭頂落下,在他面前晃蕩着,空乘人員的安撫廣播聲和乘客們的尖叫彙成一團,不斷挑戰着他的耳膜承受度。
不會是喬的烏鴉嘴真的靈驗了吧?
周圍太嘈雜,聶行風一時間無法辨別到底出了什麽事,轉頭向窗外看去,發現飛機已經到達了機場,似乎是在跑道線上滑行中出現了狀況,後面一片火光。
機艙震動得厲害,安全帶似乎失去了應有的作用,他幾乎被晃得跌出去,眼看着外面火勢越來越大,巨響傳來,一道灼亮光芒穿過火焰,以飛快的速度向他飛來,他想避開,身體卻像是被捆縛住了,半點動彈不得……
“先生?先生?”
肩膀被輕輕拍了拍,聶行風猛地睜開眼,機艙裏回蕩着輕柔的音樂聲,緩和了還猛跳不停的心房,空乘小姐站在他身旁,微笑說:“先生,我們已經到達機場了,請您做好下機的準備。”
聶行風看看周圍,這才發現飛機已經着陸,乘客正在陸續下機,一切都跟他平時乘機一樣正常,原來剛才他看到的只不過是疲累下的一場夢而已。
不過額頭上還滲着冷汗,像在揭示他見到的那一幕有多恐怖,這讓他有些不舒服,他很少作夢,更別說噩夢,不自禁地又想起喬的調侃。
真不像是一個好兆頭。
他向空乘小姐道了謝,起身收拾好自己的随身物品下機,走進過道時看了眼鄰座,座位已空,馬靈樞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