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3 難養
景瑟坐在車裏，眼睜睜看着沈掠頭也不回地進便利店。滿腦子只剩他臨走前那一句話——我進去上班。
上班。
景瑟後知後覺記起，她剛才去便利店，結賬是由沈掠負責。他坐在叽叽喳喳玩游戲的紅毛旁邊，假裝不認識她，算完價錢，淡定報出價格。
當時沈掠給她的沖擊力有點大，以至于她忘記要買東西，也忽略了他在收銀臺後做着收銀員的工作。現在聽他親口提到上班，她才慢半拍意識到，沈掠竟然在這裏打工？
沒人給他生活費嗎？
可他十八歲生日在半個月前，成年還沒幾天。
景瑟回想了一下自己的十八歲。十八歲那年她大一，讀A大，離家不遠，但也算離開了父母的管轄，生活豐富精彩。每天追追劇追追綜藝，與小姐妹逛街旅行，簡直樂不思蜀。
那時最累的事，不過是考試前泡圖書館複習。最苦惱的事，無非是挂科而已。
景瑟遙望黑夜中占地面積狹小，燈光昏黃，招牌半舊的小便利店，實在想不通沈掠究竟哪根筋不對，無緣無故跑到這裏生活。還冷冷淡淡對她說不用管他，說完不等她回一句，徑自下車，竟然就這麽走了。
明明沈掠是個理智懂事，從不意氣用事的乖孩子，誰叛逆也輪不到他叛逆。從小到大，他做過最出格的，大概只有向她表白這麽一件事。
景瑟盯着便利店，認真思考要不要沖進去直接把沈掠拽出來，扔進車裏立刻帶走。門忽然動了動，被人從裏面推開了。
景瑟下意識直起身，密切關注。
然而，從便利店裏出來的人是紅毛。
她嘴角一塌，重新靠回去。
……
紅毛坐在副駕駛上，把一袋東西放下。上車後，眼裏沒了第一眼見到景瑟的驚豔，相反，他謹慎且防備。
“我們這附近沒有賓館，我哥讓我帶你去他那湊合一晚。”他硬邦邦地說。
景瑟沒立即回應，她望着便利店，下巴一揚，問：“他一般幾點下班？”
紅毛猶猶豫豫地：“九……”瞄了眼時間，改口：“十……十點吧。”
“這麽晚？”景瑟皺眉毛，意外。
明明這麽久了，也沒見便利店進除她以外第二個客人。
紅毛卻說：“嗯，他忙。”
又瞄景瑟一眼，語氣有點刻意：“我哥他這兩個月都是這麽過的，早出晚歸，特辛苦，也沒人管他。”
景瑟沉默片刻，兀自轉彎，然後說：“帶路。”
“哦。”
于是一人開車，一人指路。
路不好走，車子七拐八拐開得很慢。路上，景瑟問紅毛：“你跟沈掠什麽關系？”
“劉奶奶，哦也就是我哥的姥姥。以前是我媽老師，我媽說我哥人生地不熟，有家人像沒家人似的，太可憐。我們這些鄰居就多照顧照顧。”紅毛答得很快，答完立刻反問景瑟：“姐姐你呢？”
景瑟目視前方，毫不猶豫：“我是他姐。”
紅毛緊接着追問：“親姐？”
景瑟随口答，“不是，但差不多。”
紅毛不确定：“也是A市來的？”
景瑟轉個彎，漫不經心：“是。”
紅毛不說話了。
終于到沈掠家門外，紅毛把鑰匙往副駕一丢，什麽話也沒說。推開車門飛快走了。
沈掠家住在一條窄巷盡頭，車勉勉強強才開進來。景瑟拎起紅毛給她的一袋東西，揣着鑰匙下車。下車後又從後備箱搬出兩個大型的行李箱。
推開生了鏽的鐵質大門，入目是不大的一個院子。院子空空蕩蕩的，十分幹淨，只栽着一棵掉光葉子的不知名樹。樹下，停着一個輪椅。
大概是沈掠姥姥生前用的。
景瑟收回落在輪椅上的目光，沒多想。腳踩石子路，拉着兩個箱子往前走。停在不大的矮舊小屋前，推門。
沒點燈，室內黑漆漆的。景瑟摸出手機，借着手機亮光，摸索着找到電燈開關。啪一聲，房間亮起來。
室內倒不像院子那樣空蕩。東西雖然不是很多，但因為空間小，沙發，鞋櫃，茶幾，電視櫃……等等上了年頭的舊家具，像是擠在一起。
在雪白燈光的照耀下，一切都沉的發暗，一眼能看到完。
景瑟在門口略停了停，将行李箱放在玄關，提着一袋東西，頗為不适應地避開擺放不當的各種雜物，走進去。
吱呀呀，地板的聲音。
房間有兩個，兩個都是一樣的狹小卻幹淨整潔。如果不是其中一個房間挂着件眼熟的白襯衫，書桌上放着一只眼熟的表，景瑟簡直要以為着這兩個房間都是沒人住的。
兩個房間加起來，還沒有沈掠以前卧室的一半大。
景瑟關上沈掠房間的門，再一次小心避開雜物，走向沙發。人往沙發上面一仰，望着黴跡隐約的天花板，眨了一下眼。
放着好好的學校不去，放着好好的大房間不住，沈掠究竟為什麽要來這裏辛辛苦苦上班做事，睡這樣的地方？
景瑟想不通。
別人家小孩叛逆期都是折騰大人。怎麽輪到沈掠，變成折騰他自己了呢？
她左思右想，她冥思苦想。重重嘆口氣，踢掉腳上的高跟鞋，不再想了。人坐起來，查看紅毛替沈掠給她送來的一袋東西。
土司，牛奶，酸奶，沙拉醬，飲料……各種食物把塑料袋撐的滿滿當當。裏面每一樣，都是她平時吃的牌子。就連口味，也都是她喜歡的。
沒有一件出錯。
景瑟把東西一樣樣拿出來放在茶幾上，心想沈掠還算有點良心，竟然還記得她愛吃什麽不愛吃什麽。她這人挑剔難養，連她媽都嫌棄，懶得給她一樣樣挑東西。
景瑟找到吸管，正要插進牛奶盒裏。忽然動作一頓，垂眸，視線從左到右。
她突地意識到，這麽多東西，要花掉沈掠多少錢？
在小鎮的便利店裏打工，一個月才賺多少錢？
景瑟想起剛才她在沈掠房間看見的那只手表，那是她兩年前買給沈掠的。以及那件襯衫，她一年前就見他穿。
沒人給他生活費，靠他自己打工那點工資，可能都買不起一件好一點的襯衫。
家裏沒個大人照顧，他可能吃也吃得不好。否則，怎麽會瘦了那麽多。
沈掠不會煮飯。想來，每天也就吃碗泡面。
他才十八歲，長身體的年紀……
景瑟低頭，看了眼手裏的牛奶，有了點罪惡感。連吸管帶牛奶盒，一起默默放回茶幾。
牛奶還是留給正在長身體的男生喝吧。
然而，沈掠一晚上沒有回家。
為了等一直不下班的沈掠，景瑟這一晚是在沙發上睡着的。她的計劃是等沈掠下班，他們心平氣和好好談談。假如談話順利，天一亮，他們就回A市去。
可因為開了一天車，太累。前一晚睡得又并不好，不到十點鐘，她靠在沙發上敷着面膜就睡了過去。
第二天醒來，已經八點半了。太陽光透過玻璃投進來，屋子亮堂堂，空蕩蕩，一個人也沒有。
起初，景瑟還以為沈掠早早上班走了。她揭下皺巴巴的面膜，四處一看，才發現根本沒有人回來的痕跡。堵在門口的行李箱昨晚是什麽樣，現在還是什麽樣。
景瑟：“……”
有了昨天的鋪墊，此時發現沈掠夜不歸宿，她居然也沒太意外。怒氣值僅有昨天的一半。
反正在這麽小的一個鎮，沈掠即使想要半夜鬼混，也沒那個條件。
想到這點，一半的怒氣值也消掉了。
景瑟換掉昨天的衣服，進衛生間洗漱。沒找到吹風機，散着濕噠噠的長發随意在沙發坐下，一手漫不經心拆土司，另一手撈手機給沈掠打電話。
沒等景瑟把土司拆開，電話通了。
痛快得讓景瑟意外。
土司包裝袋窸窸窣窣響，景瑟手上動作沒停，問：“昨晚在哪睡的。”
那頭短促咳了兩聲，回：“外面。”
景瑟拿吐司的動作一頓，“病了？”
“沒有。”沈掠話音落下，又壓抑着聲音咳嗽。
“沒有你咳什麽？”
“……”
景瑟放下吐司，抱臂問：“你現在在哪？”
“店裏。”
景瑟看了眼時間，意料之中:“知道了。”
一滴水，順着景瑟發尾劃下來落在手腕。她扔下手機，拿起随手放在一邊的幹毛巾擦頭發。擦到半幹，放下，繼續拆吐司包裝袋，拿出來一片湊合咬兩口。
咬着吐司，她去她帶來的行李箱翻藥。景瑟這人向來麻煩，不管去哪裏，去多久，一定要帶一堆東西。藥箱更是随身攜帶。
一片吐司幹巴巴吃完，感冒藥找到了。吹風機也被她從箱子裏層翻了出來。景瑟吹幹頭發，穿上外套，拎着車鑰匙與藥準備出門。
到門口，發現手機忘記拿，她返回去找。結果，發現茶幾上的手機竟然一直亮着，屏幕上，顯示通話中三個大字。
景瑟：“？”
她這才想起自己剛才忘記挂斷電話。
景瑟把手機拿起來，不以為意，以為沈掠和她一樣，也是忘記要挂電話。
指腹懸在手機屏幕上，她剛要挂電話。鬼使神差猶豫了下，試探着出聲：“掠掠？”
幾乎是立刻，清冽幹淨的少年音透過話筒傳過來：“嗯？”
原來他在。
原來他在？
原來他在！
景瑟心裏，瞬間湧上一股說不清的感覺。
既然他在，為什麽不把電話挂斷？十幾分鐘，他就這樣隔着話筒，靜靜聽她來回走動？
空氣有一瞬間安靜，兩人不約而同想起兩年前的告白。
一時間，誰都沒有出聲。
片刻。
沈掠掩飾一般又咳了聲，快速道：“我是想問，你今天幾點走？”
他說：“我去……我去找陳陸和，讓他送你。昨天紅頭發那個。”
景瑟：“？？？”
她愣：“誰告訴你我今天走？”
不等沈掠回答，她慢半拍反應過來了。因為吃過閉門羹，很敏感地把這話理解為另一層含義。
心裏那股怪異感一掃而空。景瑟難以置信：“沈掠？你趕我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