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陳海
第67章 陳海
連着幾日的好天氣被密布的陰雲打破了。
大雨來得猝不及防, 剛下完早朝,不少官員躲在各大建築的屋檐下躲雨,他們三三兩兩待在一塊, 不說話顯得太尴尬, 總要絞盡腦汁聊些什麽。
“去過皇帝的禦書房”成了一件禁忌的事,他們聊天的時候大多會避開此事。
官員們默契地維持着表面上短暫的平靜,私底下都在互相捅刀子。
也有不入流的, 像工部的林泉水,他和戶部的劉懋林站在一起,他就很直接,開口就問道:“劉大人昨日去禦書房了?”
劉懋林神情一愣,被林泉水的目光看得心裏發虛, 吞吐道:“是啊,不、不過我是去找陛下說江淮災後重建的事。林大人不要多想......”
他們二人先前存在過過節, 被人這麽想很正常。
林泉水笑了笑, 狐貍一般的眼眸微微眯起,陰陽怪氣的:“劉大人不用擔心, 我是和劉大人前後腳進去的,但昨天忘記打招呼了, 今日特意來說一聲。”
劉懋林聽完, 臉登時就黑了。
一股暗自較勁的氣場在兩人中間蔓延,他們各懷鬼胎,都做過見不得人的事情。正巧借着這次的大亂炖,将那些積怨已久的事情翻出來,好好的清理清理。
李孟庭的禦書房全天都開着,來來往往的人很多,為公事, 為私事,為舉報。有的證據充足,來時氣勢洶洶,去時也是挺胸擡頭,不怕被人诟病。
有的投鼠忌器,縮手縮腳,這樣的人,李孟庭就要循循善誘。畢竟她不怕鼠也不忌憚器,誘導出事實的真相才最重要。
還有的當場對峙,對不攏的就在禦書房大打出手。
李孟庭坐山觀虎鬥,心情別提有多美妙了,她不怕吵,也不嫌麻煩,就是要讓狗咬狗,讓這個局面越來越亂。
三日之後,證據充足、确有其事的大臣一個接着一個被送上斷頭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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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官員提前窺見了自己的下場,吓都把自己吓死了,不願淩遲,偷偷找了塊地,把自己埋了。
前幾世尹明希死了,屍體都要被拿來販賣,繼續受人□□,這些膽小如鼠的奸惡之人,李孟庭也不會放過他們。
死了的、埋了的,把屍體尋回,挖出,也可以繼續懲治。
沒過多久,李孟庭暴君的名號流傳開來,不少人站出來反對她,彈劾她。有罪當罰,但辱屍就太過火了。
他們越是反抗,李孟庭心頭的火就燒得越旺。
她永遠都忘不了尹明希死在她眼前時,自己內心的絕望。那種已經掙紮地向前了又被牢牢地鉗制住,無能為力地看着她死去。
每一個幕後的推手,她都要讓他們得到應有的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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舉報、殺戮以及提早舉行的科舉都在繼續。
李孟庭将自己的手伸到了內宮。
內宮也是塊不幹淨的地方。
幾十年來,只要肯花錢,就有人心甘情願地給他們當暗樁,打探情報、謀財害命、監視與傳遞,這樣的事情每天都在發生。
這些人吃着皇帝給的糧,卻做着吃裏扒外的事情,李孟庭也不能容忍。
她要借着這個機會,将內宮也一并清理幹淨。
審着審着,李孟庭有了意外的收獲。她發現自己心心念念的大魚或許就藏在內宮這個深潭中。
它潛伏在潭底,精明地、無聲地操控着這一切。
無數的人因它起舞,因它上演一幕幕的悲歡離合、國破家亡。
李孟庭攥緊了手上這封特別的彈劾文書,仔細将文書中的每一個字都榨幹嚼完。
這回不是撒網捕魚,也不是用魚餌引誘,而是瞧見了大魚的身影,強制用網兜将其撈起。
入夜後的禦書房,安靜得只有李孟庭執筆書寫的聲音,陳海端了一壺新茶,準備輕拿輕放,放下之後他就會走,不會影響皇帝處理公務。
可李孟庭瞧見他的身影之後便叫住了他:“陳海。”
陳海擡起頭來,眼睛裏泛着一層柔和的光,整個人都溫溫和和的,他輕聲問道:“吵着陛下了?”
“不是,只是朕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想問問你,”李孟庭雙手交握,放在書案上,兩只拇指互相摩挲着,擡起頭來望着恭敬站立着的陳海:“你在宮中待了幾十年,來來去去都是這些宮殿,這些事,不膩嗎?可有想過出宮?”
陳海眉眼低了低,他沒想到皇帝會突然問自己這些事,不過這幾個問題不難回答,他心态放得很平穩:“來來去去,人是在變的。老奴十幾歲就入宮了,如今已是風燭殘年,早已将這兒視作了老奴的家,老奴的歸處。除此之外,還能去哪呢?”
“陛下這是要趕老奴出宮?”陳海換上了一副悲傷的面容。
“自然不是。”李孟庭旋即便否認,“朕在翻閱宮中各差使的名錄,發現宮中來來去去的人很多,而你,陳海是對皇家最長情的一個。”
“朕很感激你的數十年如一日。”
陳海很想相信李孟庭的話,畢竟眼前只是一個十八歲的小皇帝,比他服侍過的所有皇帝都要年輕。
但經年累月積攢下來的揣測人心之術告訴他,事情沒那麽簡單。
“你這一生伺候過四個君王,深受他們的器重,包括朕也是,朕一直很信賴你。”李孟庭站起了身來,手負在身後,從龍椅上走了下來。
她走到門口,望着天上的月,繼續道:“你辦事妥帖,細致,不論做什麽都讓人安心。做事勤懇,不拘小節,而且從不參與前朝的黨派紛争。”
“當真是一個很好的左膀右臂。”
陳海越品,越覺得不對勁了,李孟庭這話中顯然還有轉折,還有下文。
他沒有出聲,靜靜地等待着李孟庭的下文。
果然,李孟庭話鋒一轉,轉過身來又朝着陳海走去:“不過,有人觊觎你。他處處注意你的行蹤,你的言行,你所有接觸過的人。他在暗處收集你的把柄,期望有朝一日他能替代你。”
“你猜猜這個人是誰?”
陳海腦海中有一個答案,不過他不想說,溫和地笑了笑:“老奴不知,請陛下明示。”
“是嚴廣廉。”李孟庭沒有隐瞞。
“你應該很早就察覺了他的意圖,并且刻意地打壓他是吧?”
陳海聽罷點點頭:“确有此事,嚴廣廉一直想取代老奴掌管司禮監,他盼着老奴死,只是沒想到老奴的身子骨這麽硬,活了這麽久了還沒死。他等不及了,所以到陛下面前胡言亂語了?”
李孟庭笑了笑,走到陳海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胡言亂語倒是算不上,他只是将你這些年來的行蹤都記錄了下來,一一羅列給朕看。不過也有些變态就是了。”
“他太想要出人頭地了,所以強迫自己細致地追蹤。這麽些年,陳公公看到的是否是表面上那個唯唯諾諾的嚴廣廉,可知他暗地裏其實是你的觀察者?”
陳海微微訝異,他只知道嚴廣廉同他不對付,一直在想盡辦法出頭,沒想到他在暗地裏還做了這些。
不過陳海做任何事都不會留下被別人诟病的把柄,他倒不怕自己有什麽把柄落在了嚴廣廉的手裏,于是表明自己的态度:“陛下,老奴行的正,坐得直,不怕彈劾。陛下要查老奴,老奴會盡力配合,直至查明事情的真相。”
李孟庭取來壓在書底的那張紙,遞給陳海:“這是他給朕遞上來的,其實陳公公每日的行程都很固定,多數都沒什麽問題,唯一反常的就是近些年來陳公公晚上都睡不着覺,經常起夜。”
“老毛病,頭疼犯了,晚上起夜吃藥還不成?”陳海的臉皺了起來。
李孟庭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吃藥沒什麽不成的,只是嚴廣廉說,陳公公起夜之後多數是不在房中的。”
“敢問陳公公這些夜晚你都去了哪裏?”
陳海語塞,其實他還有很多的辯解可以說。比如起夜上茅房,起夜四處走走。
但是嚴廣廉有這個耐心跟着他一整夜,也不差這一時半會兒,有發生的事情他一定會如實記錄。
陳海要是那麽答了,就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沉悶了半晌,陳海才道:“陛下說說自己的猜疑吧。”
他嘴角挂着一抹不同于往常的笑,不是溫溫和和的,也不是陰險淩厲的,像跑了一段很長的路終于到達終點之後揚起的笑。
李孟庭走到了陳海面前,斂起了臉上所有的笑,冰冷地望着他,一字一頓道:“你就是那個蟄伏在皇宮,給外敵不斷傳送情報,想給外敵打開國門的人。”
“你已經厭惡了深宮裏的人和事,厭惡了年複一年、日複一日的生活。你覺得自己的智謀天下無雙,你以玩弄君臣為樂,看着他們一個個蠢笨如豬,禍國殃民的人就在跟前卻絲毫未受到懷疑。”
“他們越信任你,你就表現得越無害,背地裏就越瘋狂!”
“陳海!”李孟庭大喝一聲,怒氣湧上腦門,上前掐住陳海的脖頸,雙眼猩紅地怒罵道:“好玩嗎?你可知你這樣的玩心會害得多少人命喪黃泉?”
“多少人會因你流離失所,食不果腹,淪為西蒙人随意打殺的奴隸!”
還有一個人,在痛苦的輪回裏不斷循環......她又何其無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