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平庸
第58章 平庸
潮濕陰冷的牢房裏, 蠟燭靜靜地燒着。天光照不到的地方,彌漫着令人作嘔的氣味。
毫不手軟的抽鞭聲一下一下地回蕩着,傅禹通壓抑着的呻.吟聲讓南宮孚更加地憤怒。
“傅禹通, 你再不開口, 我手裏的這條鞭子就可以将你活活打死!”文官的身子骨哪裏有武夫結實,南宮孚一邊打一邊威吓着,也怕自己哪裏的勁兒用得不對, 不小心将他打死了,沒法跟李孟庭交待
傅禹通看出了他的心思,牙咬得很緊,鼻間呼哧呼哧地吸着涼氣,死活不松嘴。
剛開始的時候, 就是比誰跟誰耗得久,南宮家的小子年輕氣盛, 心思不夠深, 想要對付他,還是太嫩了。
李孟庭來時, 南宮孚已經将傅禹通打了個半死,皮開肉綻、血肉模糊。
而南宮孚審個犯人也把自己審出了一身火氣, 因為他一個字都沒有撬出來。
傅大人的嘴出乎意料地嚴實。
李孟庭喊了停, 皮肉的苦痛不是她想要的。她想追本溯源,問問傅禹通究竟是為什麽?
不單指賣國求榮之事,人呢,做一件事情,都有初心和緣由。
她想探究一下傅大人的內心,是與大啓結下了什麽苦大仇深的怨恨,還是單純迷戀西蒙公主的美色?
這些東西弄清楚了, 說不定可以舉一反三,揪出那棵最大的毒瘤。
“替傅大人止住血,換上幹淨的衣衫,朕要與他說說話。”
空氣中彌漫着難聞的血腥味,李孟庭用手指捂住鼻子,皺起眉,指了指外頭道:“南宮孚,搬張桌子到外頭去,打在樹蔭下,我跟傅大人去外頭交心。”
“是。”對于李孟庭的話,南宮孚照做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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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頭陽光很好,李孟庭率先出來,在外頭的樹蔭下等着。
她将背倚在靠背上,眯着眼望着屋頂上的瓦與天色交界的地方,心想現在的尹大人是不是跟她一樣,在審犯人,然後不留神的時候就會想起她,就像現在的自己在思念她一樣。
思念一點一點地冒出來,李孟庭有想去找她的沖動,又在想尹大人是不是和自己一樣,想迫不及待地來見她?
可現在不是時候。
她昨天說的那番話,純粹是濃情蜜意下的小美夢,現在靜一靜,她就知道還不到她們随心所欲的時候。
毒瘤、叛徒、外患這些一個不除,她們就得時刻擔憂着。
想到了這些,李孟庭又收回目光,正了正神色,望着不遠處朝自己走來的一行人。
傅禹通換上了一身幹淨的囚衣,身上被打得皮開肉綻的地方,都止住了血,還纏上了白色的止血帶。
只是精神不大好,傅禹通的腳步很虛。
南宮孚像怕他跑了似的,脖子上套個枷鎖,雙手再綁上一個。
沉沉的鐵鏈拖在地上,發出刺耳的叫聲。
“南宮孚,鎖鏈解開,都解了。”李孟庭直起身來,瞪了一眼南宮孚,指責他根本就沒有弄懂自己的意思。
她既然要與傅禹通坐下來好好說話,就壓根不怕他會耍花招。
防這麽緊做什麽?
“是。”南宮孚後知後覺地會意,讓手下解開傅禹通的束縛,帶着他來到了李孟庭的面前。
“再弄些小酒小肉來,今日我要與傅大人促膝長談。”李孟庭雙手交握,眼含笑意地看着面前的傅禹通。
面對突如其來的尊敬,傅禹通也突然來了傲氣,衣袖在身前一甩,語氣不善地問道:“陛下已經将臣的罪名定下了?這是要來治臣的死罪?”
李孟庭這架勢,像是行刑前的最後一餐,好酒好肉,好言相待。
可他要是記得沒錯的話,自己進牢之後一個字都沒說,人證物證現在也都沒有,不可能這麽快就要給自己定罪的。
李孟庭笑道:“傅大人別誤會,朕讓他們備的小酒小菜,不是為傅大人送行,而是朕餓了,想吃肉喝酒而已。”
“可一個人吃多無聊,傅大人這幾天也沒好好吃飯吧,不如就陪朕吃些。”
傅禹通身子靠着椅背,雙手都放在扶手上撐着,他掀了掀眼皮,不知道李孟庭這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但知道她必然有別的企圖。
所以索性不去理她,在樹蔭透過的光暈中眯起眼來,閉目養神。
李孟庭不理會這種無視,還是給他端茶倒水,将面上的東西做得好好的。
夾了一塊肉塞進嘴裏,李孟庭細細地品嘗嫩肉的滋味,吃幹抹淨後才開口道:“這皇宮能吃得上肉,還得多虧了你的堂弟,傅錦才。若不是他多年中飽私囊,私吞了那麽多的銀兩,朕還不能一下子将國庫補足。”
見傅禹通沒有反應,李孟庭吧唧兩下嘴,又道:“不過傅大人你也不賴,朕昨夜命人去你的府中摸了個底,發現你比你的堂弟,有過之而不及。”
傅禹通聞言,掀了掀眼皮,眯着眼打量着李孟庭的神色,想判斷她究竟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
李孟庭将昨夜搜捕出來的金銀珠寶名錄放在傅禹通的身前,笑道:“朕乃一國之君,沒必要在這些事情上坑蒙拐騙吧,瞧傅大人這樣子,不信朕?”
傅禹通往那紙上瞥了一眼,臉色驟變,聲線也有了變化,變得激昂:“陛下以何名義來搜臣的府邸,又是以何名義逮捕臣?”
李孟庭見他有反應了,放下筷子,守得雲開見月明了似的:“愛卿再不開口,朕就要提審南宮孚了,別是什麽懷恨在心,給你喂了什麽啞藥。”
“朕以貪污受賄的名義,不然愛卿以為朕會用什麽樣的名義?”
傅禹通被她這高高在上的模樣激得面容扭曲:“陛下何來的證據說臣貪污受賄?”
李孟庭拍拍他的肩,示意他身子不好就別動怒了,接着幽幽地道:“這貪污受賄的證據多好找啊,又不像那些通敵賣國的證據,會被人藏的死死的。”
李孟庭也不想同他打啞謎,說了句他能聽懂的:“傅錦才臨死之前交代了一些東西,朕這兒有他的一份口供,遂将傅大人牽扯進來了。”
傅禹通氣得身上的傷口都疼了,這人老早就握住了他的把柄,還将他捧上高位!還要假惺惺地信任他!
小皇帝年歲不大,為何心思如此之深?
都是尹明希教的嗎?
“當然,朕今日來不是為了給傅大人定罪,而是想與傅大人談談合作的事情。”李孟庭的神情突然變得嚴肅。
“合作?”傅禹通臉上充滿疑惑。
“朕不是傻子,那天晚上的事情三歲小兒都能看得出來。都到這個地步了,傅大人不要小兒心志,自欺欺人,以為不張嘴就什麽事也沒有。”
李孟庭同他挑明了。
傅禹通臉上漲紅,被批得一文不值誰能好受?
“只要你交代出同夥,朕不會傷你一根毫毛,你家裏的那些金銀珠寶啊,以及各色美人,朕也不會動。只要傅大人與朕合作。”
傅禹通哈哈笑道:“我看是陛下将我當做三歲小兒了吧,誰都知道帝王心海底針,像這樣事前答應,事後反悔的人,史書上可不少呢。”
“朕言出必行,這一點,朕相信朝堂上下,有眼睛的都看見了。至于合不合作,全憑傅大人心意。
“反正要傅大人的項上人頭,是一件很簡單的事。”
傅禹通變得難堪,李孟庭已經在趕盡殺絕了,他根本就沒有別的路可以走。
“那、那陛下想怎麽合作?”
李孟庭湊近身子,問道:“傅大人告訴朕,這朝堂之上,還有多少人在為西蒙人辦事?”
傅禹通冒死搖了搖頭,說:“西蒙人喜歡逐個擊破,而不是團夥辦事,所以每個人他們都有單獨的聯系人,我不是中間人,也不是聯系他們的人,所以這些東西我一概不知。”
李孟庭思忖了一會兒,臉上沒有顯露出自己信還是不信的信息,接下去問道:“有一點朕很好奇,傅大人替朕分析一下。大啓無愧于你們,平常也沒虧待你們啊,為何你們要做賣國求榮的事情?”
聞言,傅禹通愣了一愣,他沒想到李孟庭會問這種問題,随後就笑了:“人各有志,陛下這種問法讓臣不知該說什麽。”
漸漸地将話頭引到自己感興趣的問題上面,李孟庭沒有流露出自己的小欣喜,接着傅禹通的話往下問道:“那傅大人呢?當初又是因何做的這個決定?傅大人自己的心思,總不能和朕說不知道了吧?”
李孟庭臉上明晃晃的好奇沒有逃過傅禹通的眼,他心裏已有一套逃脫的計劃,只不過這套逃脫的計劃需要李孟庭配合。
合作,他也需要合作,與李孟庭可謂是不謀而合。
只要他們開始合作,只要他離開這個牢籠,傅禹通就能保證李孟庭永遠都抓不到自己。
交談的氣氛融洽,為合作打下了一個良好的基礎。
傅禹通也打算同李孟庭說些真話,推進一下合作的進程。
“約莫就是貪財好色吧。”傅禹通陷入了回憶裏,他極盡全力地捕捉腦袋中關于初衷的記憶。
“當然,還有權。”
聞言,李孟庭皺了皺眉,點評道:“傅大人的初衷很平庸啊,朕還以為是什麽深仇大恨。”
“那朕就不懂了,傅大人現在位高權重,家中財寶、美人也不計其數,還不能滿足傅大人貪欲?”
“日子在走動,人怎麽能停滞不前呢?”
他想要的更多。
李孟庭想了想,也對,這個傅禹通同尹明希不對付,但他處處又被尹明希壓上一頭。
要權沒錢,要錢還不能明着來,不能被尹明希發現。
像這樣處處受制,哪裏可以與開國功臣相提并論?
李孟庭猜想西蒙大汗應當與他許諾了不少東西。
傅禹通品品李孟庭說的話,又品品她的表情,“平庸”二字像一根刺一樣紮在他的心上。
他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成為人上人,是他願用聲名、全部身家乃至是性命去換取的東西。
可這些東西到了李孟庭的眼裏就成了“平庸”的夢想。
偏偏李孟庭還抓住了這一點不依不饒:“原來如是這樣啊,其實愛卿不必如此,為這些身外之物弄到聲名狼藉的境地,何必呢?”
“若你與你堂弟感情甚篤,你記恨朕不留情面地殺了他。朕覺得這樣的由頭還說得過去。”
傅禹通在心裏啐了一句:傅錦才算什麽?自己從來都是将他當做棋子用。
只是他很不滿李孟庭瞧不起的口氣,有些口無遮攔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我想大部分投敵叛國的人都與臣一樣,為的就是身外之物。”
“當然也有一些,是陛下口中的家長裏短的事情。或者是對規章律令不滿的人,也有不少。”
見傅禹通還有往下說的欲望,李孟庭沒有打斷他,而是靜靜地聽他将話說完。
想到了什麽,傅禹通的臉上染上了些許笑意,他道:“還有一種人,是陛下絕對想不到的。”
傅禹通看了一眼李孟庭好奇的神情,沒等她開口,就自己把話接完:“他們啊,覺得這個時代太平靜也太無趣了,要鬧出動靜來才有樂子。”
李孟庭聽得入迷,順勢往下問:“這就是所謂的唯恐天下不亂的人吧。傅大人好像知道些什麽,難不成傅大人身邊有這樣的人?”
傅禹通被她這打量的目光吓得一驚,收回神時才驚覺失語,連忙否認道:“臣只是為陛下提供一種可能性,當不得真。”
他将自己的話圓完:“陛下說臣的所求的東西平庸,不似家仇大恨那般理所應當,可臣覺得這世界上的絕大部分人本身就是平庸的人,他們做一個決定或者改變一個立場,極少是因為一個宏大的夢想,多數是這種微小的、外在的因素,促使他們發生改變。”
傅禹通講了一大段話來解釋自己舉例的原因,可李孟庭已經從他驟變的語氣和惶急的神态之中看見了端倪。
傅禹通說的那種人是他切實見過的。
他說這種人自己絕對想不到,其實無意中就洩露了一個信息:這樣的人藏得極深,她從未将關注的目光停住在他的身上。
是她容易忽略的一個人。
李孟庭的嘴角微微翹起,內心一陣喜悅,耐着性子同傅禹通在這裏磨來磨去半天,總算讓她找到了些有用的線索。
尹明希重生三世都沒能阻止大啓的覆滅,是因為沒有對症下藥。
找到最中心、最主要、藏得最深的那個人才是關鍵。
李孟庭覺得自己會比尹明希早一步接近答案。
作者有話要說:藏得最深的大BOSS無獎競猜,
走過路過別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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