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要抱抱
李孟庭灼灼的目光黏在了尹明希的臉上, 不想錯過她任何的神情變化。她屏息等着,嘴角微微揚起,內心卻有些緊張, 她想知道尹明希是怎麽回應自己的。
聽見這燙人的四個字,尹明希一愕,立馬收回了自己與李孟庭對視的目光, 視線虛虛地落在地上。她垂在身側的手指胡亂地動了動, 又收攏,顯然是有些慌張。
這是一個出乎她意料的回答。
她面上的神色倒沒有明顯的波瀾, 只是佯裝不知的時候露了些許馬腳,被李孟庭捕捉到了。
尹明希開口的時候聲音不是很流暢, 有着明顯的停頓:“哦,是......是嗎?我先前并不知......”
她為自己明顯的破綻而感到懊悔,忙将二人的距離拉開,李孟庭沒有糾纏,順勢放開了她的腰。
李孟庭将自己的目光從尹明希的身上移走,給了她調整的空間。
她滿腹皆是細密的柔情, 想娓娓說給尹明希聽, 可此時的禦書房一片狼藉, 書卷、架子、桌椅橫七豎八地倒着,地上還有碎瓷器,顯然不是個說話的好地方。
“這兒說話不便, 我們去隔壁。”
她吩咐宦官與宮女将這些散亂的東西收拾好, 而後又讓禁軍将那五個被她打暈了的賊人押進監牢,待他們醒來之後,嚴加審問。
她安排好一切之後,就帶着尹明希去了隔壁的暖閣。
這處暖閣是被單獨建的, 挨着禦書房,面積也比一般的暖閣的面積要大,冬季的時候很暖和。天一冷,歷任皇帝都愛待在裏頭批閱奏章。
李孟庭沒把它當暖閣用,一登基便讓人改變了裏頭的布局,搬來了沙盤、各類兵器以及兵書等物品。她将暖閣上了鎖,僅有一把的鑰匙被她天天帶在身上。
暖閣重新改造完畢之後,沒有皇帝的首肯,即使像陳海這樣的親信都不能進入。陳海經常送東西送到門口就被李孟庭打發了。
陳海時常打趣道:“不知陛下在暖閣裏頭藏了什麽寶貝?夜裏伴着它都不睡覺的。陛下啥時候也讓咱家進去瞧一瞧,見識一下?”
旁人越是好奇,李孟庭越是諱莫如深,她同陳海道:“暖閣裏頭的東西會吃人,陳公公還是不要見了,見了有你後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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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她這麽威吓,陳海忙退縮:“那還是不見了。”
此時的暖閣裏黑燈瞎火,李孟庭用鑰匙打開鎖,然後進入點亮燭燈。
自從那個巨大的沙盤被搬來的時候,尹明希就知道這個地方了。聽聞皇帝時常不回寝宮,在這個暖房裏一呆就是一夜,具體在做什麽也不知。
尹明希也對裏頭十分好奇,不曾想自己竟是除李孟庭之外第一個踏入的人。
“進來吧。”幾個燭燈都被點亮,暖閣內燈火通明,物什皆清晰地呈現在尹明希的眼前,她不由得張大了嘴。
暖閣在建昭十年的時候朝外擴建了一次,總面積約為禦書房的三分之一。這麽大的一間房,現下被各式各樣的兵器、木塊、書籍塞得滿滿的。
裏頭東西甚多,并非雜亂無章,李孟庭花了不少心思的來規整。讓尹明希驚訝的,是第一眼望去時琳琅滿目的景象。
這裏相當于一個軍事百寶庫。短兵系、長兵系、射程系、防護系的兵器挂滿了一整面牆。攻城器、守城器縮小版的木質模型擺滿了一整張桌子。
其中最紮眼的就是放置在中央的那個巨大的沙盤,上面的步兵、騎兵有序地排列着,似是在演練一種陣法。
擺放之人需十分耐心,方能顯現出如此壯觀之景。
“還不錯吧。”見尹明希的臉上顯現出驚嘆之色,李孟庭不禁沾沾自喜。引着尹明希入內觀賞之時,李孟庭的一只手始終是叉在腰上的。
“确實不錯。”尹明希不知道李孟庭從哪裏搞來這麽多稀奇古怪的東西,但着實被眼前之景驚豔了一番。
尹明希最喜歡暖閣中央的這個沙盤,見上頭擺放的小人制作得尤其精致,她伸手抓起一個來,想要細細觀賞。
“你受傷了?”小人剛剛碰到,尹明希的手就被李孟庭抓在了手心裏,小人也驟然騰空,碰倒了周圍一衆的騎兵。
李孟庭方才還言笑晏晏,見尹明希受了傷,驟然變了臉色,此時連眉頭都蹙起了:“何時受的傷?”
這傷尹明希也是剛剛才發現的,她回想了一下,似乎是李孟庭還未到她身旁的時候,她被一塊飛起的碎瓷片擊到了。
傷口只有拇指大,尹明希覺得這是小傷,不以為意:“這傷口不大,不礙事的。”
李孟庭卻嚴肅非常,嘴角抿成了一條直線,臉上笑意全無,她抓住尹明希的腕子,将尹明希帶到了邊角的一個小榻旁,按着她的肩頭坐下。
“你坐好,我這兒有個藥箱,替你包紮一下。”
尹明希覺得大可不必,這麽點的傷口,用水沖去周遭的血跡,放一夜,明日便不會痛了:“這麽點的傷口,放着一兩天,它就好了。”
“不行。”李孟庭在尹明希的注視下,嘴角癟了癟,一副不願聽、非要固執己見的模樣。她還擺出了一副“你再說我就要哭給你看”的架勢。
尹明希記得,這人小時候很怕血的,誰人要是給她看流血的傷口,她的眼眶裏一定會有淚水在打轉,着實受不了了,就撲到她的懷裏,尋求安慰。
可登基之後,她又見她喊打喊殺,還千裏單騎奔赴江淮,砍下了三顆人頭。她以為她長大以後就性情大變,不會再因這些小打小鬧的事物而受到影響。但沒想到自己這微不足道的傷口,竟讓她的嘴角垮了下來。
難不成是看到了她,又讓她想起了小時候的自己?
想到這些,尹明希沒有與李孟庭争執,順着她的意,讓自己手乖乖地待在她的手心裏,任由她細致地塗藥與包紮。
飛起的碎瓷片劃開了尹明希的肌膚,有一小塊連皮肉都不見了。李孟庭藥箱裏頭藥膏會刺激裸露的傷口,剛塗上去的時候是很痛的。
但給尹明希上藥的時候,她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嘴角還一直含着笑。
李孟庭壓下喉中的哽咽,輕輕地問:“你不覺得疼嗎?”問出這句話的同時,她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尹明希笑着搖了搖頭,雲淡風輕地說:“更疼的我都經歷過,其實這點小傷,我都不把它放在眼裏的,你不要擔心了。”
她沒有誇大什麽,只是在闡述一個事實。
第二世的她,是被淩遲處死的。
西蒙人的刀在她的身上割下了八十七塊血肉,她都不覺得有多疼,眼淚也沒掉下一滴。
若非那時自己的身子太過虛弱,氣血本就不足,否則尹明希覺得自己應當可以再挨個幾十刀。
這麽一對比,現下的傷當真不算什麽了。
李孟庭的腦袋在尹明希平靜的闡述中低了下來,她的心止不住地顫抖起來,後牙咬得緊緊的,眼角也沁出了一陣濕意。
尹明希以為她的“怕血症”又發作了,斂起了笑意,擔憂地問:“你現在還怕血?”
熟悉的聲音讓李孟庭心中的顫抖加劇。她“嗯”了一聲,努力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她對尹明希說:“我一見鮮血就難受,你要不要抱抱我?”
尹明希見她面色這麽難看,沒有多想,伸手抱住了她。
以前自己的擁抱就對她的“怕血症”十分有效,安撫兩下,這人就會平靜下來。現下她們雖然很久沒見了,但她的擁抱可能多少還有些效果吧。尹明希單純地想。
李孟庭的腦袋搭在尹明希的肩上,在尹明希看不見的地方,她的嘴角都顫抖了起來,兩行本該從眼角流出的淚被她生生地憋了回去。
現在不是流淚的時候。
李孟庭強壓下心中的酸澀,眨巴了幾下眼睛,就将眼裏的淚意平複了下來。她吸了兩口氣,不讓自己去想那些觸目驚心的畫面。
她悄悄挪了挪腦袋,讓自己的鼻尖能觸及尹明希散落在肩頭的發。她聞見了她的發香,也感受到了尹明希在自己腦袋上安撫自己的動作。
李孟庭知道,尹明希把自己當做了小蘑菇,從識破身份的那一日起就是這樣,所以尹明希和自己交談的時候,才會用如此熟稔的語氣和神情。
與她剛登基的時候費力接近的那個尹大人相比,簡直是天差地別。
李孟庭不得不承認,自己是沾了小時候的光,才得到了尹大人的柔情。但她也明确的知道,這兩個差了十幾年的擁抱作用在她的身上時,她的感受與心髒跳動的速度是不一樣的。
她希望尹大人對她的柔情也是不一樣的。
李孟庭從尹明希的肩頭擡起了腦袋,雙眼迷迷蒙蒙,嘴唇泛着紅潤的光澤,她腹中有一大堆要計較的東西,也有一大堆想對尹明希說的話。
尹明希打量着李孟庭的神色,以為她緩和好了,眉間的擔憂纾解了些,開口問道:“現在不難受了吧?”
李孟庭擺擺腦袋:“不難受了,但是我有一些話想跟你說。”
“你說。”尹明希沒有去猜測李孟庭想說的內容,還在為她戰勝了“怕血症”而感到開心。
李孟庭深吸了一口氣,出聲道:“尹明希,你不能總想起小時候的事情,你要多看看現在的我。你一想起小時候的事情,就會忘記我喜歡你這件事。而我,不想你忘記這件事。”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來了,又是遲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