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新君決策
保和殿內,劉士清先抵達,在小太監的指引下,在空曠的保和殿內規矩地立着。盞茶功夫後,李孟庭才姍姍來遲。
“見過新君,微臣乃是禮部尚書劉士清。”第一次見面,劉士清很是客氣地與之行了個禮,臉上更是堆滿了笑。
“不必,不必,聽陳海說,你有急事找我?”保和殿李孟庭不熟,入內後便四處張望,尋思着要找可以坐下說話的地方。但這兒空曠無比,目之所及只有一張高高在上的龍椅。
李孟庭依舊穿着寬大的黑袍,手臂一抖,将長袖往回收了些,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她轉身問道:“劉大人,這兒你熟麽?有沒有坐的地方?我們站着說話多費腰啊。”
劉士清捋了一下自己的胡須,指了指殿內的龍椅,笑道:“新君可以坐那,微臣站着就好。”
“別,要坐就都坐下聊天,不然我們一同上那兒坐着講吧。”李孟庭一臉單純,語氣也十分誠懇,外人辨不出她是真心實意還是有意僞裝。
劉士清熟讀禮制,大為惶恐,連忙拒絕:“陛下,不可,那可是龍椅!只有真龍天子可以坐,我等蛇鼠之輩怎敢玷污?陛下這是折煞微臣了!”他急得眼珠子都紅了。
“好吧,你不去,那就我自己去了。”李孟庭轉身朝着臺階上的龍椅走去,嘴角露出一個玩味的笑。此笑昭示着她方才的言語乃是試探。
“陛下請!”劉士清對着李孟庭的背影眯了眯眼,心裏想,這新君果真不知禮數,連這最基本的禮儀都不知道。他需從禮部挑些人出來,好好教一教她,以免亂了大啓的禮制。
“坐着就好說話了,劉大人說說看,來找我所為何事?”李孟庭不知劉士清心中所想,但她觀察入微,早已從劉士清的眼裏看到了對自己的蔑視。
“陛下是宗族挑選的新君,從今往後,當自稱為“朕”,不可自稱“我”了。”說白了,劉士清就是來教李孟庭禮儀的,讓她能夠跟得上登基大典的儀式。那麽多雙眼睛看着呢,不要在人前丢了皇家的臉。
“這個倒不難,改改口就能改過來了。”李孟庭在內心中默念了幾聲“朕”,發現很快就可以将口頭上的自稱改過來了。
“還有一事,便是明日的登基大典的衣冠服飾、儀仗衛隊皆要陛下過目。”說完劉士清遞上了一個小本子。李孟庭挑着有插圖的幾頁,背倚着龍椅,手肘靠在扶手上,整個人呈半卧狀,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
劉士清在心裏腹诽:坐沒坐相!
“這些衣冠服飾的款式有待商榷,但登基大典急迫,先這般吧。但日後我....朕的衣冠服飾都要更改,我們往後再說。”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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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完了這些,劉大人還有何事?”
“新君需在本章上頭批紅,方可作數。”劉士清提醒道。
“批紅?”李孟庭顯得尤為不解,眉頭皺起,好看的桃花眼癟了癟:“何為批紅?”
“批紅便是陛下需用朱筆在微臣的本章上批注。若是贊同,應當在微臣的本章上寫下一個“允”字。”
陳海适時将毛筆及硯臺端了過來,還給劉士清搬了張李孟庭心心念念的凳子。
李孟庭一手拿着本章,一手摸摸下巴,眨了眨眼睛,顯得尤為無辜:“可朕......不會寫字......”
“陛下當真不會寫字?”雖有耳聞,但親耳聽見的時候,劉士清還是如被雷擊。堂堂大啓君主,竟不會寫字,這若被友邦外敵聽見了,不就成了個笑話!
李孟庭很誠實地搖搖頭:“當真不會,連執筆都不會。”但她腦筋轉得快,很快就想到了法子:“不若朕與你畫個符,日後若是朕應允的事便用這符來表示,若是不妥之事,朕便畫個叉。”
幾句話間,李孟庭已經适應了“朕”這個字眼,并且說得十分流利。
陳海在一旁候着沒走,他表示贊同:“陛下,此法可行。”內憂外患,新君之位絕對不能動搖了。不會寫字也并非無可救藥,日後找個帝師,多教多寫,總歸是會學會。
劉士清的想法與陳海一致,先天不足,後天補足便是,他此時揪着這一點不放對國運無任何幫助,于是道:“微臣也覺得此法可行。”
李孟庭欣喜:“那便如此!”她胡亂拿起筆,在劉士清的本章上畫了一個“勾”,示意自己已經應允。
随後陳海便跑起腿來,将本章送回。誰知劉士清拿到本章之後,又從衣袖中拿出一本新的,遞給陳海,示意他交給李孟庭:“微臣還有一事,要請陛下定奪!陛下不識字,微臣便将本章裏的內容細細講與陛下聽。”
劉士清歇了口氣,正打算繼續往下講。李孟庭已經拿到了本章,正攤開放在自己膝上,目光粗略地掃過本章上的內容:“不必勞煩愛卿,朕只說自己不會寫字,并未說自己不識字。本章上的內容,朕都看得懂。”
劉士清呆愣在原地,比方才還要驚詫,怎世上會有這種人,會識字卻不會寫字?
“你這本章上頭寫了禦路,但朕不知禦路是何,你要解釋給朕聽?”李孟庭特意從本章裏挑了兩個最明顯的字眼,說給在場的劉士清及陳海聽,證實自己确實識字。
劉士清正了正色,解釋道:“午門上有三處明門,中門為禦路,右偏門為文武百官走,左偏門為王室宗親所走。禦路顧名思義,乃是陛下專用通道,也稱禦道。但先帝破了禮制,允了內閣首輔尹明希尹大人通行,于禮不合,微臣希望新君能收回此條特許。”
“禦路僅為皇帝通行,先前可有其他人通行的先例?”李孟庭問。
“有,但少之又少。古往今來只有四種人可以通行一次,一人乃是皇後,皇帝大婚之後,皇後的花轎需從禦道進。其餘乃是科舉殿試狀元、榜眼及探花。”
李孟庭聽罷點點頭,一副聽懂了的模樣,還動動小嘴感嘆道:“原來如此,朕......确實是孤陋寡聞了。”
劉士清對她的反應很是滿意,新君自宮外來,不知宮中禮儀很正常,但只要她擅于納谏,往後便能成為一代明君。
就當劉士清以為取消尹明希走禦道的特許是板上釘釘的事時,李孟庭又給他來了個當頭棒喝。
“劉大人這般解釋,朕聽懂了。朕以為尹首輔走禦道沒有問題,往後便讓她繼續走吧。”
劉士清雙眼圓瞪,嘴唇微張,他擡手不解地撓了撓額角,他不明白皇帝所謂的“沒有問題”,到底沒有問題在哪裏?他怎麽覺得問題很大呢?
劉大人還沒想明白,想問的也沒來得及問出聲來,李孟庭又做了個令他瞠目結舌的決定。
“劉大人的心思朕明白。禦道走的人太多也不好,這樣吧,日後禦道只能朕與首輔大人走,那些什麽狀元、榜眼、探花就讓他們走偏門,不要走禦道。”
這皇帝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啊!而且這也不是他想要表達的意思啊!劉士清在內心哀嚎道,還未來得及阻止,他便看見李孟庭提起了朱筆,在自己這份阻止首輔大人走禦道的本章上,打了一個大大的“叉”。劉士清的心在滴血。
陳海站在李孟庭的身旁,将她所有的表情收在眼底,他發現這位小皇帝在本章上打叉的時候,嘴角翹起了一個弧度,似乎很開心。
但精明的老狐貍還不明白,令這位新君陛下開心的事是什麽,只是暫時将她的這些變化記在了心裏。
将本章交還給劉士清,李孟庭适時地打了一個呵欠,陳海會意了一些東西,同劉士清道:“劉大人還有事否?新君精神不濟,需盡早歇息。”
劉士清現在都亂成了一鍋粥了,一時沒回上陳海的話。他來本就是為了更正一些有失禮制的條令,現在不但沒更正,而且與祖先定下的禮制偏差得更大了。
劉大人覺得自己這個禮部尚書當得太失敗了,現在必須去一個無人注意的角落,抹眼淚去。
“劉大人還有事否?”陳海見劉士清正在走神,提高聲調又問了一句。
“沒、沒有了,微臣告退。”劉士清覺得自己愧對先祖,眼角的淚即将奪眶而出,連忙告退。
陳海知道他的性子,善意地提醒道:“劉大人,後左門的崇樓即将修繕,裏頭人都被咱家叫走了,現在十分僻靜。劉大人若想散心,可去那兒。”
劉士清已經帶上了些許哭腔,仍不忘轉身抱拳對着陳海謝道:“多謝、多謝陳海公公指點。”說罷,他便速速往後左門的崇樓走去。
李孟庭看罷,擡手摸了摸鼻子,以為是自己太兇神惡煞将人吓哭了,便與陳海求證。陳海解釋道:“劉大人心性如此,皇城內外若發生了有違祖制的事情,他便會傷心一陣兒。通常呢,是找一個僻靜的角落哭上一通。”
李孟庭看着他離去的背影,有些同情,但還是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嗫嚅道:“是很可憐,但碰到上我,會更可憐。往後要你哭的地方多了去了,海涵海涵。”
李孟庭記住了,以後在劉士清的本章上,絕不再打那麽觸目驚心的“叉”了。省些墨水,也省些劉大人的眼淚。
作者有話要說:
李孟庭:日後要做皇後的人,不走禦道,天理難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