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父皇?父皇?爹爹?”看到承天帝直直的将既悲且憐的目光投在自己身上,又有些出神,君元熙晃了晃他,父皇今天太反常了!“父皇,熙兒長大了,你不是還想要我做皇儲嗎,你不用顧忌,有什麽話都直說吧。”
“罷了,熙兒你說得沒錯,爹爹既然要把一切交給你,也是時候讓你知道你的擔子了。”承天帝放開了君元熙,背手踱步到了窗邊,看着一片白茫茫真幹淨的皇宮,幽幽道:“熙兒,你是秀兒拼了性命留給我的孩子,也會是爹爹此生唯一的孩兒,爹爹的一切都會留給你,不單單是這皇位和天下,還有報仇的重任。有生之年,爹爹要看着你做皇帝,爹爹要看到你出兵宏國,把那群胡人建立的政權打垮打殘。”
君元熙沒有注意承天帝“拼了性命”的話,她理解父皇愛重自己,想将包括皇位在內的一切留給自己的心情,只是說到父皇與宏國的仇,有些不解的問道:“父皇如今皇位穩固,這些年整頓武備,我大華兵強馬壯,出師北伐的時機已經成熟,為什麽不自己報當日屈辱為質之仇?胡人無信,罔顧我朝和親誠意,每每侵擾北疆,父皇北伐合乎天道民心,若是能一舉奪回薊簡門戶,不單單能報仇雪恨,更能保今後北地無憂。父皇如今正當盛年,您先得了收複失地的帝王功業,到時候文治武功,再提出讓兒臣當皇儲,阻力不是會小很多嗎?”
女兒說的道理,承天帝又何嘗不明白,可他受制于當初的條約,終究是不能的北伐的。承天帝又有一絲欣慰,憑着熙兒的資質,只要按照他安排的有條不紊的進行下去,有生之年,必是能看到她為母報仇,為父雪恨的。承天帝想,是時候讓她知道一切,知道自己的打算了,“熙兒,我說的報仇,不是爹爹的,是你娘親的仇。”
“父皇,你在說什麽?母後她不是在随你回國的路上病死的嗎?”站在承天帝身後,君元熙看不到他的表情,卻知道她的父皇不會拿這麽沉重的話題調笑,可她還是忍不住不敢置信的反诘。她自小就沒了娘親,可從父皇思念的眼中,從皇伯,皇伯母,皇兄間或的話中,她知道她的娘親溫柔、美麗、善良,還很愛她。午夜夢回,她常會想,若娘親當初沒有死,這冰冷寂寞的宮廷是不是會溫暖很多。若有娘親在身邊的溫柔,她的心也不會這般早的還未開始綻放就冰涼沉寂吧。
“不,她是被媼敦格日樂,被杜那圖,被蘇勒和克,還有宏國朝廷上下所有的陰謀家殺死的!”承天帝恨聲道。
“父皇,這是怎麽回事?你說清楚。”乍然聽聞娘親的死另有隐情,君元熙忍不住失态的拉着承天帝的衣袖,急切的想知道答案。
“熙兒,別急,你聽我慢慢說。”承天帝安撫的拍了拍君元熙的手,又将眼投向了窗外白雪,“你娘親死的時候,也是這樣的時節,這樣的大雪。鋪天蓋地的白雪幹幹淨淨,掩蓋了一切狠毒陰謀。”
“安城三十二年,高宗皇帝大病一場,終于認清了自己身體衰弱,再也不會有子嗣的事實。除了我,他所有的兒子都死了,朝野商議,大華君臣決定不惜一切代價讓我回國繼承皇位。”
君元熙點頭,這些她都知道。她還知道,她的父皇對那個抛棄了自己的高宗皇帝沒有一點父子感情,提起時不稱父皇,不稱皇考,總是只稱高宗,稱先帝,仿佛只是随便找個代號代指他。她也知道父皇在宏國當質子時過得很不好,只有他的奶娘和翼王陪着他,對他好,三十年患難與共,沒有他們,他也活不下來。所以除了她,父皇只把翼王府的人當做最親的親人,也是這樣引導的她,讓她打心眼裏永生認可翼王一家是血親。便是父皇對自己的親妹妹延平長公主好些,但真比較起來,從感情上他還是更偏向翼王府的。
“安城三十三年的六月我見到了大華使臣,我原本以為他們又是來和親的,結果他們卻是來和宏國商議價碼,要接我回去當太子。說真的,熙兒,爹爹我頂着皇子的名頭在宏國生活了三十年,除了擔驚受怕的質子生活,這個高貴的名頭沒有給我半分好處,甚至一度以為自己會老死異國。回國當太子,比起異國當質子,怎麽說都是喜訊,也就是在那一天我得知你娘親有了三個月的身孕。那個孩子就是你。熙兒,你是上天給我和你娘的恩賜。那時你娘親不顧家裏的反對執意嫁給我這個落魄質子已經九年了,在那之前我們有過孩子,卻因為我的身份從不敢生下來。但是熙兒你不同,剛剛知道可以回國就有了你,你就是老天給我們的報喜鳥。熙兒,你不知道那一天我和你娘親因為你有多歡喜。”
看到承天帝臉上浮現的欣意,仿佛又回到了當初的歡欣時光,君元熙想說一聲“知道”,她知道自己有一對深愛自己的父母,盡管她沒見過娘親。她終究只是靜靜的聽着,沒有出言打斷父皇的思緒。
“兩國來往談判近半年才議定了我回國的事。安城三十三年的年底,因為得到了宏國次年送我回國的确切消息,更因為有了你,我和你娘親,還有你伯父一家在草原度過了最後一個,也是最安心,最高興的一個新年。就在此時,宏國開始了他們的陰謀,你娘親也因此而死。”承天帝攥緊了雙拳,良久才放開,繼續說道:“一份條約書放到了我面前,主旨是要我承諾登基之後與宏國和親交好,在位之年永不出兵北伐的。他們不用太多言語,寄人籬下,受制于人,你和你娘親,還有你伯父一家的性命就是對我最好最有力的威脅。那時的我對大華毫無感情,只有你們是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人,我也只是想帶着你們一起離開那個讓我屈辱的草原,沒太考慮出兵報複的事情,為了你們能平安,我簽了。”
君元熙心下一沉,難怪父皇明明知道和親毫無用處還要一次次給草原送去公主,難怪宏國在北疆肆意侵略父皇只能消極防守。原來,早在父皇即位之初,他就已經沒了殺向宏國的刀啊!
“放一位在國內毫無根基的皇子回大華當皇帝,還簽下了那樣的條約,我原以為宏國的謀劃止于此。既避免了大華為了拿回繼承人不惜開戰的堅決意志,又給大華一位對他們毫無威脅的新皇,接下來的一朝都不虞大華的兵鋒。那時的我太天真啊,可惜我沒有早些明白,胡人狼子野心,貪得無厭,永遠不知道滿足二字!”說到這,承天帝“嘭!”的一聲,憤而砸窗。
“父皇!別!您保重身體!”祥熙公主急急關切的拿過承天帝的手,還好沒什麽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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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天帝擺手道:“熙兒,沒事,這些事情除了你翼王皇伯沒有別人知道,父皇第一次說,有些失态了。”
“父皇若是難過,就別說了,熙兒不聽了。”
“不,你娘親的仇父皇都指望在你身上,早晚都要讓你知道的。”承天帝怕過了今天再沒有勇氣和女兒說起,為帝多年的氣度畢竟不凡,他攏了攏心緒,竭力淡然說道:“他們不滿足一世無憂,要的是我大華分崩離析永世任他們魚肉。安承三十四年的元月十七,也就是你的生辰…”說到這承天帝喉頭一哽。
君天熙心下一緊,她知道父皇說到了娘親死因的關鍵,難道娘親的死和生我有關?娘親是難産?不,父皇說是胡人害的。
承天帝雙拳緊握控制着情緒,繼續道:“你原是該月底出生,可那一天你娘親中了毒,是至毒的蘇殇紅,他們要一屍兩命毒死你和你娘親。他們要讓我絕後,要讓我死後沒有子嗣繼承大華皇位,讓大華因為皇位紛争不休,分崩離析,他們宏國好乘勢而起!”
君天熙的眼淚不知不覺的流出,“父皇,娘親懷着我中了蘇殇紅,那為什麽我還活了下來?”
承天帝愛憐的擦了擦君天熙的眼淚,“熙兒,不哭,你娘親最愛你,她不會願意看到你哭的。那天的毒下在你娘親每天都要喝的保胎藥裏,若是你娘親一股腦喝了下去,你就會沒了。可那下毒的人不知道,你娘親和你一樣最是怕喝藥,只要是帶了一個藥字的東西,喝之前必然會先舔一下試試味道。蘇殇紅至毒,就那一舔你娘親就中了毒,可是劑量太少,你娘親沒有當場斃命,也沒有毒到你娘親腹中的你。”
君元熙淚水洶湧,“娘親是因為我才死的嗎?”
“不,不,不。”承天帝連忙搖頭否定女兒的想法,“你娘親拼着最後一口氣求我一定要讓她生下了你,她最愛我們的熙兒了,剛聽到你平安出生的哭聲就含笑去了。所以熙兒千萬不能有這種想法。你娘親是被宏國下毒毒死的,若真要怪,也只能怪我,怪你父皇的身份,怪高宗皇帝把我送到宏國害了你娘。還有那些宏朝的殺人兇手!熙兒不哭,你娘親肯定不想看到你哭的。我們父女倆不能讓那些人的陰謀得逞,我們一起守護好大華,北伐,一起給你娘親報仇……”
良久,這對大華最尊貴的父女才收拾好情緒。
君元熙擦幹眼淚,當務之急是弄清所有情況,她紅着眼睛問道:“他們要讓父皇絕後,所以給娘親下毒想毒死我,可是父皇還可以有別的孩子啊。難道他們…”說到這君天熙不知道怎樣繼續表達,承天帝開口肯定了她的想法,“他們做到了。早在他們給你娘親下毒之前就已經下毒絕了我生育子嗣的能力,只是那時沒發現罷了,不然我一定會防範好,你娘親也不會…”
君元熙一怔,父皇是因為這個所以不要後妃,不再要子嗣的嗎?她問不出口,只讷讷道:“父皇,對不起。”
“沒事,我有你娘親留給我的熙兒就夠了。沒了就沒了,你娘親死了,我不需要別的女人給我生下孩兒。”
“父皇。”君元熙這一聲叫得有些慚愧,她剛剛心中的想法是在質疑父皇對娘親的真心嗎。
“熙兒,現在你知道了,父皇只能盡快立你為皇儲,盡快讓時機成熟,然後退位讓你登上皇位。只要不是我在位,那份條約就再無效用,我大華北伐就不是問題了。熙兒聽父皇的安排,和父皇一起給你娘親報仇可好?”
看着父皇眼中的期盼,想着從未謀面卻深愛自己的娘親,君天熙堅定的點頭道了聲“好”。
“那好。”得了女兒的支持,承天帝露出一分欣意,“今天晚上你就好好看看唐昭,唐劭的嫡長子唐晖死了,又只留了個女兒,唐劭的老二老三又都是庶子,如今的唐昭就是衛國公的嫡長。有他入贅,結合衛國公和你皇伯這些年在的軍中拼出來的勢力,可保證立你為皇儲的事軍中不出現反對聲。那些朝堂上磨嘴皮子的事諒他們也說不出什麽花來,便不足為慮了。”
“父皇,我…”還不想聯姻。
後面的話雖然被君元熙硬生生的吞了,可承天帝還是注意到了她的欲言又止,也是,女兒家的婚事這般唐突,也難怪她不适應。他苦口婆心道:“熙兒,父皇為你定親也不全是為了拉攏衛國公府的勢力。你今年十四了,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旁人倒也算了,可你是大華唯一的公主,若是不早日定親,他日胡人來求親,必然會讓你和親。到時候朕自己有适齡公主,于情于理,都不能像以前一樣從皇族支脈選宗女封為公主遠嫁了。”
君元熙心下一苦,對了,還有公主和親的義務在那擺着。
“那唐昭今年十八歲,去年入軍表現不錯,人也長得端正,算得上一表人才。熙兒今天不妨看看,若是實在不願,那就算了。我太#祖子孫對衛國公府不薄,唐劭也是懂進退的人,帝王家事那些文臣說不出什麽大道理,父皇憑如今的力量也有信心把你送上儲君的位置。今夜百官家眷都要來,驸馬人選熙兒不妨自己挑挑。但有一條,今年你必須要定下親事,不然宏朝來求親事情就麻煩了。”
“父皇不用再說了,我也不用再看了,就唐昭吧。”君天熙閉眼,那些油頭粉面只知道吃喝玩樂的公子有什麽好挑的,就是間或有個出息點的,見了皇帝公主還不都是誠惶誠恐的。父皇為我選的人,必然是各方面綜合考慮之後的最好人選,那便沒什麽好推的了,不如答應了為父皇分擔些壓力,總不過是早晚的事。
“熙兒,你真答應了?不悔?”
君元熙雙目閃爍閃耀出傲然的光芒,“父皇,熙兒答應的事幾時有反悔過的,原只是太突然兒臣沒準備好罷了。于熙兒而言,驸馬選誰都一樣,熙兒相信父皇的選擇。我看父皇也不用再等明天了,趁着今天上元晚宴,随便找個由頭賜婚也就是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