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受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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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狼再睜開眼,已經是晚上。姚林在離他不遠的地方躺着,身上布滿鞭傷,使節的節還被他好好護在懷裏,雖然已經髒得不成樣子了。
他艱難地爬起來,打量着這個好像牢籠一樣的環境,湊過去推推姚林:“主子,主子?”
姚林沒有醒。
這時,監牢之外傳出了動靜。有過一面之緣的左都王帶着一隊士兵走了進來,他傲慢地揚着下巴看向漠狼:“喲,你醒過來了?正好。”他一揚手,立刻有人上來架住漠狼,另有幾人拿着水走進牢籠,直接将姚林潑醒。
漠狼看得又急又氣,忍不住大喊一聲:“主子!”
姚林反應有些遲鈍地動動眼珠,艱難地凝起一個笑:“你醒啦。”他說的是夷狄話。漠狼愣:他會說夷狄話?
兩個人很快被架到了外面,綁在兩個十字形的木樁上。烈日當空,沒有一絲風的草原,讓漠狼有一種自己随時會化掉的錯覺。可他很快就沒心情在乎這些,因為士兵們架出了第三個人,那個人同樣渾身鞭傷,正式在逃跑時跟他們失散的禦林軍隊長!
隊長被綁在兩個人對面的木樁上,坐在棚子裏的左都王滿意地點點頭,他側頭看向姚林朗聲問:“姚侍郎,我再問你一次,你究竟願不願歸順我夷狄?”
姚林費力地擠出兩個字:“不願。”
“都說夏人懦弱,想不到姚侍郎卻是個硬骨頭。也是,姚将軍的兒子自然不是沒有膽氣的鼠輩……我聽曹大人講,出使西域的主意還是姚侍郎自己向夏人的皇帝進的言?”左都王笑問。
姚林閉眼垂頭,一聲不吭。
“好,有骨氣,只是不知道這骨氣是不是虛張聲勢。我看姚侍郎使得一手好弓箭,想來也是為練家子,幾頓鞭子自然不看在眼裏,就是不知道能否受得起掏心之痛——掏心可是我夷狄軍的一向手藝,今天就給姚侍郎開開眼。來啊!”
随着左都王一聲令下,一個捂着臉的劊子手立刻拿着一把小刀上前,那刀弧度奇特,跟普通的刀子和匕首都有區別。劊子手對姚林一抱拳:“姚大人見笑!”話比,回身,一刀捅進了禦林軍隊長的胸口。
“啊啊啊啊——!!!”隊長立刻尖叫起來,随即破口大罵:“狗日的夷狄狗,老子做鬼都不會放過你們——啊啊啊!”
姚林猛得睜開了眼,他朝左都王怒吼:“大夏的使臣是我,有什麽你朝着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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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大人着什麽急呢?”左都王端起酒杯啜了一口,笑着說:“如果大人執迷不悟,那這剜心刀早晚會捅到大人身上——大人何不先長長見識?”
那邊,劊子手的動作不停,他手中的小刀在隊長的胸口鑽來鑽去,大股大股的鮮血從傷口中流出,禦林軍隊長還在撕心裂肺地叫着:“姚侍郎——姚林!千萬不要答應歸順夷狄狗!哥哥在黃泉路上等你……你一日不來,哥哥就一日不去投胎!”說完最後一句,他就好像被掐斷脖子一樣沒了聲音。
而劊子手手裏拿着一顆還在微微跳動的心髒走到姚林面前:“姚侍郎,請過目。”
姚林扭開頭閉上眼,眼淚從眼睛裏滾下來,彙聚到他精致的下巴上,然後砸在地上。
“看來姚侍郎不稀罕,拿去喂狗吧。”左都王笑嘻嘻地說,“也是,中年男子的心髒看了也無趣,不知道少女的心髒能不能讓您親睐?”他拍拍手,又一個人被帶了上來——
一直不動聲色看着一切的漠狼呼吸驟然加快:笙笙,被帶上來的人,是笙笙!
笙笙被士兵粗暴地拖過來,綁在還沾滿隊長鮮血的木樁上。她面無血色,不斷小聲啜泣,漂亮的綠眼睛惶恐地看着每個人。
“為什麽要抓她?!”漠狼忍不住開口問道。
“這個難道不該問你嗎?”左都王反問,“這個女子難道不是你們大夏埋伏在我夷狄的奸細?”
“不,我不是,我是夷狄人!”笙笙立刻大聲為自己辯白,“請放過我吧大人,我什麽都不知道,我不認識這些夏人!”
“對,她跟我們沒關系!我只是在集市上向她買過藥!”漠狼也大聲說,卻聽到姚林小聲阻止他:“閉嘴!”
太遲了。左都王已經大笑起來:“沒關系?小向導,剛才你的同伴被剜心你一言不發,現在看到這個女子卻大呼小叫——你竟然還要我相信你們沒關系?”
漠狼啞口無言。
姚林談了口氣,嘶啞地說:“這個姑娘叫笙笙……是漠狼同父異母的妹妹,她剛一出生漠狼就被生母帶走,所以笙笙并不認得漠狼……她不是什麽細作,只是一個小姑娘,你……放過她吧。”
笙笙的哭聲變小了一些,她擡頭望向渾身是傷的姚林,待看清他的眉眼之後,眼中閃過了複雜的亮光。
“哦?”左都王摸摸下巴,眼睛在笙笙、漠狼和姚林之間打了個轉,不知想到了什麽,他拍了拍手:“難得兄妹團聚,不如就讓他們二人說兩句私房話,至于姚侍郎,先行回房裏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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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狼被推到一頂帳篷中,發現不僅笙笙在,左都王也在。
左都王見他進來,立刻開門見山:“你可知道我為何要讓姚林歸順于我?”
漠狼冷漠地看着他,不說不動,他剛才已經吃過了亂說話的虧。
左都王卻不在乎,自顧自說下去:“姚林的阿爺是大夏有名的将軍,領着大夏那群連馬都不會騎的軟腿子打過不少勝仗,勇猛至極。所以姚家很受大夏皇帝的信任,在軍中頗有威信——姚林則是他單傳的兒子。倘若姚林肯歸順于我,那大半的夏軍都已對我夷狄投誠了!”
“漠狼,我聽曹大人說起過你的身世,你的身上有一半夷狄的血液——你知道為什麽你娘的一聲如此悲慘嗎?”左都王的聲音似乎帶着某種毒,“因為她不是夷狄人!倘若我夷狄能夠吞并夏國,那麽這麽悲慘的事就再也不會發生!”
漠狼微微皺起了眉。
左都王心底暗笑,眼珠一轉,又道:“漠狼,你想讓姚林死嗎?繼續西行顯然是癡心妄想,他一定會死在路上;折返回大夏肯定非他所願,以他的心性,說不定會自刎邊疆——只有留在這裏,才能讓他活下來。漠狼,姚林對你有救命之恩,你能眼睜睜地看着他死嗎?”
漠狼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
左都王又說:“你難道不想回來嗎?你難道不想他也成為夷狄的子民嗎?你在夏國呆了十年,還沒吃夠夏人的苦頭嗎?”
漠狼閉了閉眼,沉聲說:“主子是不會留下來的,他寧願死在西行的路上,寧願死在大夏的邊疆,也不會在這裏茍且偷生。我的命是主子救的,他要去哪,我就跟去哪。”
“你的命是姚林的,那她的呢?”左都王霍得從腰間抽出刀,比在了笙笙的脖子上。
笙笙的眼淚落下來:“哥哥!當年你阿娘殺了阿爸,讓我們兄弟自小流離失所、乞讨為生!現在你又要害死我嗎!哥哥,我是你的妹妹啊!那個夏人主子,難道比你的血緣至親還要寶貴嗎!”
漠狼渾身抖如篩糠,笙笙的話刺痛了他心底最柔軟的角落。他下意識地搖頭。好像這樣就能甩掉他對夷狄的歸屬感、甩掉他對親情的渴望:“不……我沒有辦法……姚林是不會……”
“有辦法,有辦法的哥哥!”笙笙一邊哭一邊大叫,“我有辦法!”
12
姚林緩緩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一頂帳篷裏。不遠處燃着一個火盆,漠狼坐在火盆旁,像是逼入絕境無所适從的狼。大抵是聽到這邊的響動,他快步走過來跪下,貼着姚林的耳邊叫了聲:“主子。”
“……怎麽會在這?”姚林輕聲問。
漠狼垂下眼,握住姚林的手,聲音有些發顫:“他們說,好好睡一覺……明日……好上路。”
姚林聞言,輕輕動了動眉毛,他看着漠狼,回握住他的手說:“是我拖累了你。”
“主子……”漠狼心頭一顫,幾乎連跪都跪不穩。
姚林眯眼笑起來,繼續說:“可我很慶幸,是你陪我走這最後一程……”
“我在都城有個诨號,叫姚財神,因為我身上的錢財最多,總是有人來借……各家的王孫身價相當,你可知為何我的錢財格外多?”他突然說起了閑話。
漠狼傻乎乎搖頭。
姚林輕聲說:“因為我從來不賭。賭是把命交給天、交給莊家,我信不過。我誰都不信,只信我自己。這次出使是我第一次賭,看來是要賭敗,連命都搭進去……你卻是我的第二個賭,漠狼,”他用力握緊漠狼的手,“這個賭,我沒輸,是不是?”
漠狼的眼淚砸了下來。他感覺眼睛火辣辣地痛,感覺血正從眼睛裏流出來,可伸手一摸,不過是普通的眼淚:“主子……!”
“傻子。”姚林又笑起來,火光中,這個笑容脆弱得明明滅滅。
漠狼心如刀絞,無數話語湧上喉頭,卻不知怎麽說出口。他穩了穩心神,起身去篝火邊端了粥:“吃點粥歇息吧主子,我守着您。”
姚林深深地看了漠狼一眼,接過了粥。
一刻鐘之後,姚林睡了過去。又一刻鐘,他的臉頰開始發紅,額頭冒汗,整個人不安地在毯子上扭動身體,還發出細微的呻吟聲。
漠狼呆呆地坐在他身邊,遲疑地伸手想去摸他的臉,去聽到身後有人掀開帳篷的門簾——是笙笙。
她身穿一件大紅色紗衣站在那裏,只是夷狄女子出嫁時都會穿的衣服,她眨着綠眼睛對漠狼說:“藥應該起效了……我會留住姚林的,哥哥。”
漠狼僵硬地坐在原地,眼睜睜看着笙笙趴到姚林身上,拉開姚林的衣服,在他的身上撫摸親吻……他猛得從地上彈起來,跌跌撞撞地沖出帳篷,跪倒在草地上,恰好就在左都王腳邊。
左都王哈哈大笑,吩咐下人把姚林所在的帳篷披上紅帳:“以後這就是姚林的帳篷!哈哈哈哈,恭喜啊漠狼,以後姚大人就是你的妹夫,你們永遠都是一家人!你這妹子倒是聰明伶俐,先是在集市上察覺你的一樣通知了巡邏官,又跟本王聯手演了出苦肉計,還知道只有女人和孩子才能留住一個男人——妙極秒極!事到如今,她的母親和哥哥有本王安養,你們兄妹倆也團聚。她多了個俊秀的好夫君,我夷狄也多了一員大将,這真是再好沒有了!”
漠狼如遭雷劈。左都王的所有話他都停在耳朵裏,卻像聽不懂夷狄話一樣無法理解。
什麽叫……她通知了巡邏官?
什麽叫……她演了出苦肉計?
什麽叫……她的母親和哥哥有王爺安養?
難道她不是被他和姚林牽連、不是被左都王抓到的?難道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的母親和和哥哥?難道她給的那晚下了藥的粥、她說服他算計姚林的這場婚事……都是!?
帳篷內傳來了女人的呻吟和男人的粗喘。漠狼像一塊石頭一樣跪在地上,他想起姚林比星星還亮的眼睛,想起他拉着自己溫暖的雙手,想起他說自己是他第二個賭時的表情,想起他端起粥前看向自己的那一眼……
“漠狼……”恍惚之間,漠狼聽到帳篷裏姚林微弱的呼聲。他從地上起來,雙目充血,大叫着往帳篷內沖去,卻被七八個士兵攔住,狠狠地把他按在地上。
漠狼的臉被踩在地上,眼淚全都流在泥土裏。“姚林!!!!!”他撕心裂肺地哭喊,聲音裏是難以言喻的愧疚、心痛、忏悔和憤怒,呻吟穿上九霄,似乎連天上的星子,都跟着黯淡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