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東君同心
小麻雀夜裏半醒過來,要去起夜。他拖了兩只鞋,忽而聽見外頭屋裏叮叮啷啷,好似瓷器碎裂的聲音。
他摸着牆,輕手輕腳地走出去,腦袋伸了一半兒出牆邊,就看見喬老爺的手擡高着,凝起來,好似是一不小心将瓷碗摔碎了。他摔碎了碗,很不好意思,臉就紅了——小麻雀是如此解讀的。
然而他很快發覺這個道理講不通,因為元吉哥的臉也是紅的。元吉哥伸出手去,将喬涴仙擡着的手握起來:“沒劃着吧?”
小麻雀的惺忪睡眼一會兒就瞪大了。此刻的喬老爺是很罕見的:他紅着臉,緩慢地搖了搖頭,手扶去元吉的膝蓋上:“沒有。”
兩個人就這麽互相望着,小麻雀咽了一口唾沫,旋即轉身背在了牆後——鐘敲了。鐘的方向與裏屋的方向一致,元吉哥一扭臉就能看見。
他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音,再是元吉哥講話:“不早了。”
喬老爺半天沒有動靜,接着蚊子哼一樣地作聲了:“你做了巡警,就沒有時間來看我了嗎?”
小麻雀對于這句話的因果關系不甚明晰:看喬老爺做什麽?
然而元吉哥仿佛話裏帶笑:“碼頭上還有你的辦公室,我想躲也躲不開呀!”
接着就是幾聲似有若無的捶打,伴着元吉哥笑得求饒:“好,好,講錯了,講錯了。怎麽能不去看你呢?……”
小麻雀懵裏懵懂,然而又因尿急,來不及細想。他好容易聽見門開了,才終于蹑手蹑腳,跑出去放尿了。
慈城的馬警長,年逾四十,原本眉目深邃,如今贅肉将五官位置撐開,有慈眉善目的意味。
元吉領了巡警的制式衣服,頭一次穿戴齊整,去找馬警長報道時,就頗得賞識:“喲呵,人才一表!”
馬警長坐在軟椅上,朝元吉點頭:“我年輕的時候穿這身,和你一樣的,”他左看右看,尤嫌言之不足:“恰到這個——好處!”
這警服烏黑,帽檐锃亮,肩章平直,腰上綁一根油光嶄新的皮帶。瞧着寬有寬,窄有窄,魁梧挺拔。元吉伸手扶了大沿帽,精神頭一提:“馬警長,過獎。”
馬警長颔首:“你做巡警,是浪費了。先好好幹,我這裏有些位置富餘的!”這話裏的意思,其實喬涴仙從前也交代過,然而馬警長如今自己一看,确實發自內心地覺出這個道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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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吉這種貨到了警署裏頭,少不得是要吃虧。一連一個月,除了訓練,巡邏的流水值勤簿上,日日有他的名字。
然而如此也有一些好處:他這人上哪裏都健談,又不擺譜,碼頭上的見了他,都樂意跟他扯幾句淡。是以元吉的耳朵在碼頭上靈敏,譬如喬老板什麽要到碼頭來巡察,他就早知道一些。
巡警的位子最低,事務又繁。平常碼頭上居民打架扯皮,生意口角,失物追尋,東家長西家短,都管。是日傍晚,有一青年報案,說懷表丢了。
這青年長得比元吉略矮,更白一些,鵝蛋長臉,五官娟秀,顯得年紀小。他從襯衫胸前掏一張卡片出來:“警官,有勞。這是我的名帖。”
元吉接過來一看:雪英商行,浦雪英。
這個姓氏不多見,元吉念了一遍就記住了。
“警官,我這個懷表,是黃銅做的。約有這麽——大。”他食指很俏皮地一打旋:“我剛從船上下來,人擠人的,給我擠不見啦!”
這情況多半是找不着的。元吉将名帖又看了一眼:“浦先生,一有消息,我就去通知你。”
這個浦雪英也是個愛說愛笑的,兩個人複又就懷表的情況談了幾句,誰知越說越起勁,浦雪英丢了東西,最後竟還興高采烈地走了。
元吉遇着一樣健談的,倒也情緒高昂。他扭頭一看鐘,終于記起件事情:喬涴仙不久以後,應該在他的碼頭辦公室裏。
喬涴仙另設的兩層樓辦公室不算太顯眼,唯有房頂上又雕着四個鎮獸,說明與喬涴仙有密切聯系。
元吉借着巡邏的由頭,夜裏從警署溜了出來。約有一炷香功夫,就站在喬涴仙的樓前了。守衛引着元吉,倒很恭敬:“警官,喬老爺房裏頭有客人,也不曉得礙不礙着……”
元吉站在門前,沒說什麽。然而不久,他的眉毛就皺起來了:屋裏頭的人聲好似很耳熟。元吉敲了門,這個耳熟的聲音随即笑起來:“進來吧!元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