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殷拂雲回到軍營,将此次救李憬和将他如何安排的情況一一細禀給李忻。
“屬下将李憬安排在孫先生處,那地方隐蔽,且有孫先生照顧和保護,李憬也安全,殿下可放心。”
李忻靠在窗邊,安安靜靜聽她将事情來龍去脈說完,若有所思,面色凝重,一句話未說。
殷拂雲有些許忐忑,不知他這副表情是何意。
“殿下是怪罪屬下自作主張?”
李忻微微搖了下頭,神色黯淡,輕嘆聲,回頭望着窗外道:“是我,我也會将他安排在孫先生的身邊。對他對我都是最好的安排。”
“我是想到了桓王。”他感傷道,“當年離京的時候,他來送我,語重心長地對我說,軍中比華陽安全,讓我在北境多待幾年。”
“我雖然知道桓王與壽王因為儲位明争暗鬥,早已勢同水火,無論将來誰繼位,都容不下對方,你死我亡是遲早的事。但是沒想到最後的結局會是如此慘烈,壽王會以謀反罪名将桓王府屠殺殆盡,甚至連親信大臣也滿門抄斬。”
幾萬條人命,血流成河,壽王就這樣踏着累累白骨站在了最高的位置。
如果換做是桓王,他不知道桓王會不會屠殺壽王府滿門,但至少桓王仁德,不會大肆屠殺朝中大臣,更不會連女人和孩子都不放過。
他自嘲冷笑:“如果我當年沒有離開華陽,怕是兩年前也會牽扯其中,興許和桓王一樣的結局。”
他回頭望着殷拂雲,去年殷家的遭遇,就是最好的證明。
宮裏的那位是不會讓任何威脅到他皇權的人存在,寧可錯殺。
殷家的遭遇,說到底多少與他點關系。
陛下給殷家羅織罪名,是因為殷家當年與桓王走得稍微近了些,也因為殷侯年少時曾做過自己父親的伴讀和侍衛,與父親關系非常。自然而然,在陛下看來陰安侯府便是與他永安郡王是一條船上。
陛下容不得這樣的人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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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動不得他,但是可以折他雙翼。
殷拂雲也想到了當年父親與母親和她說的那些話來。
父親為了永安郡王,也為了陰安侯府,極力避開,甚至多年不回京,便是不願卷入皇權争鬥,最後還是成為了皇權的犧牲品。
“殿下是該慶幸。”她苦笑,在宮變之前離開那個虎狼之地。
李忻盯着她看了須臾,驀地笑了,從窗邊起身朝後室走去,自嘲道:“我是不是還應該謝謝你?”
殷拂雲不懂這謝從何而來。
李忻繼續道:“若非是你當年無情拒婚,我還沒有這般幸運躲得過。”
殷拂雲微驚,頓住步子,看着他不似之前提到退婚之事就是滿腔憤怒和怨恨,這才跟着他邁進後室。
李忻察覺到身後之人的異樣,自顧在小桌邊坐下,望了眼桌上一套奔馳的木馬擺件,這是他這幾日讓人雕刻的,準備送給殷拂雲。
年少時的殷拂雲不喜歡娃娃或者貓兔這些小動物的手工雕刻,尤為喜歡馬,閨房內到處都是這樣的擺件,像個男孩子的房間。
他伸手将擺件拉到面前,一邊擦拭浮塵一邊側頭望着殷拂雲笑問:“我當年在你心中就那麽不堪嗎?”
如此心平氣和的談論當年拒婚的事情,這還是第一次,殷拂雲着實意外,不知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是不是暴風雨前的祥和,又想開始折騰。
她沒有回答。
事情已經過去那麽多年了,她也不想重提,畢竟不是什麽好事,若是激怒面前人,對她來說是個麻煩。
李忻卻似乎很想知道答案,一直盯着她,滿眼期待她的回答。
僵持了片刻,殷拂雲終是耗不過李忻,敗下陣來。
她深呼吸一口,回道:“殿下這些年變了很多,越來越有孝章太子當年的風采。”
李忻笑了,不正面回答,看來當年自己的确不堪。
回想少年時候的自己,确實沒有什麽能夠拿得出手的,文不成武不就,也沒有官職在身,游手好閑的纨绔子弟。京城的貴公子那麽多,文武雙全者一抓一大把,他怕是最不起眼的那個。
之所以能夠與她親近,大概是因為自己死皮賴臉,沒事就纏着她。
他收回目光,讓殷拂雲在對面坐下,問道:“你可曾喜歡過我——少年時的我!”
殷拂雲愣住,這問題太突兀,慢慢擡眼望着他的神色,一本正經,不似随口問,也沒有半分不愉快,好似認認真真同她聊一件嚴肅的往事。
“如今境遇,屬下不想再回憶往昔。”她移開視線,落在他面前的一套馬匹擺件上。
李忻現在心平氣和談論往昔,不知道會不會忽然又性情大變,往事不談論最安全。況且這個問題,讓她不好回答,也不想回答。
李忻卻窮追不舍:“你不覺得如今境遇,你更應該回答我這個問題嗎?”目光直直盯着她,逼着她作答。
殷拂雲不知道時隔多年,他們的境遇和身份都變了,這樣的問題和答案還有什麽意義。
喜不喜歡已經不重要了,談論起來不過是徒增煩惱。
“殿下為何要究根問底?”
“我在乎。”李忻斬釘截鐵道,一改剛剛溫和的語氣。
若是不答,估計他又要給她找麻煩。
她沉默須臾,妥協地回道:“相比少年時的殿下,屬下更願意看到現在的殿下。”
“所以,當年拒婚時,你說的每句話都是心裏話?”
“殿下能不能別再糾結這些兒女之事!”她着實有些害怕回答。
“你今日認真回答,以後我絕不再問,絕不再提。”他想要一個确切的答案,讓這麽多年空懸的心有個着落。
這樣的問題殷拂雲無法認真回答。
當年她說出那樣的話,傷他那麽深,讓他一怒之下遠離華陽多年不回,他自己應該已經有了一個答案。
她沉默不答。
“這麽難回答?”李忻逼視她。
她見躲不過,暗暗嘆了聲,微微側頭越過後室的窗戶望向窗外,正瞧見一只雀鳥穿過樹枝落在指頭。她不由想到少年時教李忻射麻雀的事情來。
那時候他們身上都沒有責任,無憂無慮,能夠為了射一只麻雀在樹林裏跑上半日,累了躺在草地上看雲。
每次幹幹淨淨出門,回去都是髒兮兮的,母親罵她是個泥猴子,也會抱怨李忻不知道分寸,讓她以後少與李忻來往。
她那時候貪玩,總覺得和李忻在一起很開心,因為他不似其他的貴公子那麽多的繁文缛節,要求姑娘家應該怎樣怎樣。李忻總是會告訴她,只要她開心,什麽樣子都是最好的。
和李忻在一起,她沒有任何束縛,可以像個男孩子一樣翻牆爬樹,也可以騎馬打抱不平,甚至可以當街喝酒看別人鬥雞,自由自在的就像林間的麻雀。
有次被母親管得很了,她也收斂了,李忻得知是母親責她這樣下去以後嫁不出去,他當即叫道:“誰說女孩子就要老老實實待閨房的?你以後是要嫁給我的,我覺得你這樣子最好,我喜歡。”
當時她也想,如果将來真的嫁給李忻挺好,至少不會被世家的繁多規矩束縛。沒想到後來李忻真的上門提親了,但是她卻不能夠答應。
再後來他來了北境,她去了南境,各自都有要擔起的責任,慢慢這份喜歡也就止于少年時,止于她拒婚的那日。
此後她偶爾會想起少年時他們歡快的時光,卻也只是一笑而過,因為她明白一切都結束了。李忻對她已經恨到了骨子裏,他們此生只會是仇人,連陌路都做不了。
只是造化弄人,如今以這樣的遭遇和身份來到北境,出現在他面前,往事也被一遍遍地提起,那些早已淡忘的年少美好記憶,不時地闖進腦海,喚起腦海深處的記憶。
她望了眼李忻,他還在盯着她,等着她給他答案。
她遲疑下,輕輕點了下頭。
李忻卻愣愣地看着她,盯着她的眼睛,似乎在确認她是不是在撒謊。
許久,他好似沒有找到想要的答案,沉聲問:“那你為何拒婚?”
“喜歡并不一定要嫁。”
“喜歡為何不嫁?”
“因為不夠喜歡。”
因為不能!
背後原因,現在說出來有些虛僞,她沉默未再解釋。
瞥了眼窗外,起身道:“已經晚膳時辰了,屬下去給殿下備膳。”施了一禮後便向外走。
走到屏風處,聽到身後李忻含怒聲音:“直接退下!”
她回頭瞧見李忻落寞頹靡,心中酸楚,低低應了聲。
李忻摸着馬匹擺件的手緊了緊,抓起來就要砸向牆壁,手舉起後又舍不得,看着一匹匹栩栩如生的奔馬,那都是殷拂雲喜歡的。他愣了幾瞬,又擺件放回桌上。
殷拂雲在李忻的營房憋了許久,心中沉悶煩躁壓抑,她走向騎射場去散散心。
此時太陽西落,晚霞一層層鋪開,好似金色的海浪,她坐在騎射場外圍的石凳上,看了許久。
餘晖褪盡,晚風涼了,她起身準備回去,聽到身後有打架的聲音。
軍中私自動武,這是大忌,她好奇地尋聲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