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殷拂雲将藥瓶擱在一旁小幾上:“奴去請親衛進來。”身形疲憊略微弓着。
聞邯和高杉走進了營帳,但殷拂雲卻一去不複返。
“人呢?”李忻朝帳外張望,只有帳前幾堆火,不見半個人影。
“屬下命人帶二姑娘去休息了。”聞邯回道。
李忻氣得想一腳将人踹開:“你倒會替本王做主。”
聞邯告了聲知罪,笑道:“殿下可別再折騰二姑娘了,她現在伺候不了殿下。”
“什麽話!”誰折騰誰呢?誰讓她在這兒是伺候的?
這時秦澍一臉怒氣走進來,見到滿身是血的李忻,先是問了傷情,接着便是埋怨聞邯沒将人保護好。
“是本王一時大意。”
“殿下大意得很了!聽聞身邊就帶了一位親兵,你若是真出了事,父親非把我打死不可。”
“合着你不是擔心我,是想着自己呢?”李忻冷呵一聲,擡手将人朝帳門趕,“滾滾滾。”
“是啊,所以我還要去謝謝你那位親兵呢!”秦澍置氣道。
但是,氣話歸氣話,秦澍也沒有真的想去謝親兵,言歸正傳道,“抓回來的幾人,受傷重的有兩個死了,另外幾個口風緊得很,審訊時被打昏過去了,暫時沒有問出可用的消息。”
李忻嗯了聲,對方既然派人來刺殺,就會想到如果失敗被抓。這些人即便沒有以死效忠,也不可能是軟骨頭,就是酷刑用一遍作用不大。留着他們不過是讓對方驚慌不安亂分寸罷了。
“他們兵器與北境軍相同,刀法也與北境軍士相似,看上去倒像是北境軍所為。”
“對方怎會蠢到派北境軍士來刺殺,北境軍士姓名形容詳細在冊,一旦被俘身份暴露無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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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忻沒想通這一點,範叔呈不是蠢人,自不會做這種沒腦子的蠢事。範芳也蠢不到這個地步。
“不妨先查查他們是否為軍中将士。”李忻吩咐。
秦澍應聲,又囑咐:“既然對方已經動手了,就不會停下來,以後更要小心謹慎。”
李忻垂眸一笑,小心謹慎是要的,但是他不會再畏首畏尾了。以前他有所顧忌,有所牽挂,現在他顧忌的已經被那人給毀了,牽挂的都給了他一個心安的答案。
“好。”他點了點頭。
秦澍離開後,他看向手臂上纏繞的繃帶,回想今日的事情。
不知道她傷口深淺,自己上藥包紮的傷口,定然馬虎,她本就是粗手粗腳的人,細心的事情總是要別人經手。
随行只有桑煙蘿一女子,又不是可用之人。
他朝高杉望去,高杉觸及他冷峻的眼神立即垂首,知道是殿下和他算賬的時候到了,今日讓二姑娘來雁回山,受此重傷,犯了大錯,觸了他的逆鱗。
殿下可以為了殷家姑娘發瘋發狂生死不顧,但是絕不允許殷家姑娘因他受傷。他可以刁難苛責教訓二姑娘,但是別人動根頭發絲都不行。
慌忙單膝跪下認罪,任憑處置。
李忻冷聲命令:“天明将人護送回遙州城,傷好之前不許她踏出遙州城半步,告訴她這是将令。”
以前在他面前扮做二姑娘,她還處處收斂謹慎,如今不用在他面前刻意掩飾,她也就無所顧忌。她若是想離開遙州城,府中的人看不住她。
小時候她都學會了無數種偷逃出府的法子,侯府的人沒有一個發現。如今這爬牆翻院的本事必然更甚,避開府中那些親衛的眼睛對她來說并非難事。
也唯有将令能夠讓她聽話些。
在遙州城還有蘭溪和那個不讨人喜歡的依仲族少年守着,她無論去哪兒,至少有人跟着。
他心裏也踏實些。
殷拂雲在李忻隔壁營帳的墊子上躺下,身體疲憊不堪,讓傷口的痛感都不那麽強烈了。閉上眼睡不着,腦海中亂七八糟的畫面湧來,讓她心緒煩亂。
帳子外的親兵在讨論今日郡王林中遇刺之事,遠處是士兵們的歡呼,慶祝今日的狩獵收獲,不一會兒便飄來烤肉的香味。
肚子竟然配合地咕嚕叫了聲。
好像從早晨到現在都沒怎麽吃東西。
她揉了揉肚子,坐起身準備出去找點吃的,帳門被撩開,高杉捧着一個木案進來,烤肉的香味瞬間充滿鼻腔,喚醒肚子裏的貪吃蟲。
“二姑娘餓了吧?”
“多謝。”殷拂雲走到矮桌邊,高杉割了塊烤肉放到她面前盤子裏,殷拂雲直接上手捏起來放入嘴裏,笑道,“外焦裏嫩,好吃。”
高杉瞧着她貪吃模樣,像個孩子,不禁笑了:“姑娘喜歡吃獐子肉?”
獐子肉?殷拂雲看了眼面前木案上的一條腿肉。
“哪裏來的?”
“自然是本王射到的那只獐子了。”李忻掀開簾子進來,示意高杉退下,笑問,“味道怎麽樣?”
他射到的?搶人功勞的本事還真是越發“長進”了,到現在還和她争那只獐子。
她拿起匕首,割了一大塊肉塞到嘴裏。
“看來味道不錯。”李忻走到她對面盤腿坐下,伸過手去,下巴朝匕首點了點,勾了勾手指示意。
殷拂雲瞥了眼他右臂,雖然衣袍遮住了繃帶和傷口,但是僵硬的動作還是暴露了傷重的真相。
她随手割了一塊肉放到盤子裏,連着盤子端到李忻面前。
李忻有些意外,看了眼烤肉,又擡頭看着她,取笑道:“現在終于學會點怎麽照顧人了?”
“殿下為奴挨了一刀,奴照顧殿下也是應該的。”
“本王挨的一刀,就換回了這一口獐子肉?”李忻夾起烤肉翻看,這也太虧了。
“是一只獐子。”殷拂雲糾正,又割下一塊肉插到他的盤中,啪的一聲,匕首和盤子發出清脆聲響。他朝盤子看了眼,盤子沒碎,看來還是忍着的。
擡頭望着她生氣計較的模樣,像極了年幼時和他争搶東西,又争搶不過時的負氣,若是再鼓着腮一聲嬌哼甩頭就走,簡直和年幼時一模一樣了。
将年幼時候的殷拂雲和面前拿着匕首就差沒插他身上的人相比,還是那時候更讨人喜歡。
“難道還虧了你?”
殷拂雲翻他一眼,心裏還是感激他擋下的一刀,誠懇道:“多謝殿下相護。”
“本王承你的謝。”嘗了片烤肉,點頭道,“味道果然不錯,不過和遙州城吳記的石谒燒雞的手藝相比,還是差點。”
桑煙蘿提到的那個石谒燒雞應該就是指吳記。
桑煙蘿對他哭哭啼啼,不知和他說着什麽,那時距離太遠,真是一個字沒有聽清。
“聽桑姑娘說,殿下最喜歡石谒燒雞了。”她笑了下,又片了塊肉放在李忻面前盤中。
李忻盯着她眼睛看了幾瞬,面色沉了幾分:“她還和你說了什麽?”
“說殿下喜歡吃羊肉羹。”
“她說什麽你就信什麽了?”
“她一說,奴一聽,沒什麽信不信。”她一笑,“殿下這幾年口味變了很多。”
“你還記得本王喜歡吃什麽,不喜歡吃什麽?”李忻試探問,眸中帶着幾分期待和驚喜,若是記得他喜惡,那這些年她就沒有忘了他。
“奴只記得,殿下以前不喜歡羊肉羹。”
李忻打量她神色,似是想起了當年之事,嘴角一抹苦笑,插了塊烤肉塞進口中。
那次是他對她做過最過分的事,也是那件事後,她對他就刻意疏遠,這麽多年他不是沒有想過,是不是當年她的拒婚也是因為此事。
“拂雲……”
殷拂雲愣了下,擡眼看他。
李忻一雙眼滿含歉意地望着她,似乎有千言萬語,但是張口的一剎那只是支吾一聲,話語都卡在了喉嚨裏,半天喉結蠕動,最後将話咽了回去。
“你心裏一直記着此事?”
“微末小事,不提也就忘了。”
微末小事?李忻心頭一陣酸楚,可那件事對他來說卻是天大的事。
事後他幾次登門道歉,她都不見,他就差沒有光着膀子負荊跪在侯府門前請罪了。最後她願意見他,也是聽完他的道歉就借口不舒服回了後院。
此後她再沒有一次主動找過他,他去尋她,她都是各種理由和借口搪塞,即便是後來幾次在宴會上遇到,她也都客氣疏離,再無以前那種親密無間。
問她為何,她只道如今不再是兩小無猜的年紀,該懂得男女有別,知道分寸。
這不過都是借口。
他沉默須臾,微微垂目望着殷拂雲的雙手,溫聲道:“本王從來都不喜歡羊肉羹。”
殷拂雲笑了下,喜不喜歡有什麽重要的,喜歡就多吃幾口,不喜歡就不吃。
“奴記着了。”
“我不是讓你記着!”李忻心中憋着難受,想解釋,又不知該從哪裏解釋,該怎麽去解釋。
殷拂雲不知他又氣什麽,那件事已經過去多年了,而且本就不是她的錯。現在他再次強調他不喜羊肉羹,難道還要再将當年之事上演一邊嗎?
“殿下想讓奴做什麽?”總是受他這怪脾氣,她心中也不悅。
“明白。”
“明白什麽?”
是啊,明白什麽?
明白當年宴會上他說那些傷她的話并非真心?還是明白他逼她吃那碗羊肉羹只是一時氣昏了頭?
太荒唐可笑了。
殷拂雲見他雙眼泛紅,盯着她一句話也不說,擔憂再多待一刻,必然要起沖突,最後吃虧的只能是自己,于是放下匕首朝帳外看了眼,道:“夜深了,殿下有傷,早些回帳休息吧!”
李忻注視着她許久,她淡漠的神情,和當年拒婚時一般模樣,不喜不怒不悲,沒有任何情感,甚至沒有任何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