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消失的女人
郓言從未見過這樣的天空。一半是琦霞散落漫天,一半是烏雲密布。
他仰着頭站在酒店門口。
“這是鬼遮臉啊,很不吉利。小夥子別看了吧。”
郓言扭頭向後看去,掃地的阿婆雙手合十,嘴裏還念念有詞。
劉山已經從學校趕回家了,郓言拒絕了在那邊留宿,回到酒店。
他今天一天都沒怎麽吃飯,并不覺得餓。可還是在一樓大廳叫餐,坐在落地窗前吃下去。
酒店的地理位置極好,面前是開闊平坦的馬路,對面沒有建築物,一眼就可以望見在群山環擁中激轉彎的大江。
天色漸漸變黑,奇異的天空景象也消失了。
郓言吃完最後一口豬扒飯,準備回自己的房間。
大街上走過來一個微跛的流浪漢,他神情麻木,掃了一眼郓言,盤腿在地上坐下。
郓言重新坐回位置,好奇地看着。
流浪漢從懷裏掏出東西,拉開,原來是一張橫幅。一米多長的橫幅,他伸開手臂把橫幅擺在地面,随後又從大衣口袋裏拿出幾塊石頭,壓在橫幅四角。
閉目養神般,在那裏一動不動地坐着。
來來往往的行人似乎早就習慣了,對此見怪不怪。
郓言卻很好奇,他橫幅上面寫的是什麽。
走出去時,今天上午見過的那個小警察騎着電驢已經來了,正在苦口婆心地勸說流浪漢:“大哥,算我求你了。別坐這裏影響人家做生意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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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漢嫌棄地避開他的手,“這馬路這麽寬,我耽誤誰做生意了?”
小警察急的跳腳,從身後拿出手铐,威脅道:“你要是再不起來,我就拷你去警局了!”
“拷吧拷吧。反正真正的人渣你們都當做沒看見,只會抓着我這種人不放。”流浪漢拉滿嘲諷。
他思維清晰,談吐正常,怎麽看也不像是一個流浪漢。
郓言走過去,小警察一看到他眼睛都亮了,“郓言,你怎麽在這裏?”
“他和那些人渣是一夥的!”
流浪漢憤懑地朝着郓言吐唾沫。
“在這邊吃飯。”郓言回道,随即看清了橫幅上面的字。
“孫尚軍劫色害命!我新婚妻子至今下落不明!”
這些字的下面,原本還有一行更大些的字,“祝馬文超與邊靜新婚快樂!”
郓言眼神閃爍,想到了昨天廁所裏詭異的遭遇。
“這是怎麽回事?”他問向小警察。
小警察叫吳龍,今年剛從市裏調遣到桐溪鎮,說是到基層實幹三年添金,實際上就是因為能力不足而被下放。
他撓撓頭,給郓言解釋了前因後果。
這個流浪漢就是橫幅上面的馬文超,他也是鎮子上走出去的大學生,在一家小公司做經理,和妻子相愛。後來他們回到家鄉結婚,決定在酒店裏舉辦婚禮,誰知道一夜過後,妻子竟然消失不見。
有人說他妻子不喜歡桐溪鎮的貧窮和偏僻,結婚後心生後悔連夜跑了。
當時馬文超也信以為真,心灰意冷回到公司。可接下來一周,無論他怎麽聯系妻子,找她的父母朋友都聯系不上時,他才發覺事情不對。
等他回到桐溪鎮再次要求查看監控,那段監控卻被删除了。
“那他為什麽會覺得是酒店害死他的妻子?”
“那是因為我老婆根本沒有離開過酒店!”流浪漢眼圈都紅了,神情充滿懊悔,“我真後悔我當時被痛苦沖昏了頭腦,沒有認真看監控視頻。”
“如果她嫌棄我家窮,怎麽會願意和我結婚!婚禮上她笑的很開心,我們喝了很多酒,回到房間時,她還和我說,要和我一起好好賺錢,以後把我娘也接到外面,我們還要生兩個孩子,最好兩個都像她,她是那麽漂亮……”
馬文超哽咽着,“是我太自卑了,我當時只覺得,她離開我好像是本應該就會發生的事情。”
郓言皺着眉頭,不想聽他悲情的懊惱,“你還沒說為什麽你會懷疑到酒店。”
小警察拽了拽他,暗示後面有人,幾個保安探頭探腦想要湊近聽他們的談話。
他裝作把馬文超拷起來的樣子,帶他走了。
郓言飯後兜風,走了幾圈,在一條街外看到吳龍。
他走過去:“說吧,你是怎麽懷疑到酒店的。”
馬文超情緒也冷靜下來,自從妻子消失後,他無法集中精神工作,總是妻子還在家中的某個地方。
“起先是一個夢,”他頓了頓,害怕他們不信,又加了句:“夢很真實。我夢到她還在,像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給我做飯,吃飯時,她突然哭了起來,對我說她不能繼續陪我了。”
“我想要抱着她不讓她離開,她卻說她很髒,讓我不要碰她。”
“從那以後我心裏就有隐約的感覺,小靜已經不在人世了。”
“懷疑到酒店,是因為從酒店走出去的那個人根本不是我妻子!”
馬文超激動起來,“他們找了另外一個人穿上我妻子的衣服!故意從酒店出來迷惑我!”
“為什麽警察不聽我的話,不繼續查下去?是不是因為你們也和他們是一夥的?”
他抓着小警察的領子,晃動着,沖他咆哮。
妻子消失後,他始終懷有期待,辭去工作回到鎮上尋找她的蹤跡。母親承受不了打擊,沒過幾個月就去世了,他把自己多年積攢的積蓄留給丈母娘,變賣祖産想要起訴酒店。
可誰知,這就像個無底洞。不僅沒有找到他妻子的消息,他也背負債款,還在逃債時摔下山,斷了一條腿。
更可笑的是,孫尚軍幫他還了欠款,還幫他墊付了醫藥費。
從那以後,馬文超就覺得自己像是如來老祖手中那只可笑的猴子,逃不出,翻不遠。
他成了沒家的流浪漢,每天定時定點來酒店門口拉橫幅,暗中也在搜集酒店的相關消息。
聽了他的話,吳龍神色複雜。他想勸馬文超放下過去,重新回到外面的世界,肯定會比現在好。可馬文超早已經深深陷在自責之中,覺得是自己沒早點發現問題,才害死了妻子。
他已然成為了一個複仇者,哪怕只是一只蝼蟻,也要與不可名狀的敵人鬥上一鬥。
誰也不知道,他鬥的對手,到底是人,還是他心中愧疚的悔恨。
吳龍并沒有掙開他的手,反而拍着馬文超的肩膀,安慰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這種一念之差痛失所愛的心情,不是每個人都有勇氣走出來。
馬文超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或許,我們能夠幫你。”雖然吳龍是對馬文超說這句話,眼睛卻求助地看向郓言。
郓言:“我,們?”
“對啊,剛好你是法醫,思維缜密冷靜過人,有你幫忙我們應該很快就找到線索吧?更何況你不是住在酒店裏嗎?”吳龍理直氣壯,片刻後語氣又弱了幾分,“你會幫我們的對吧?”
馬文超也期待地看着他,淚眼朦胧。
郓言并不能和他共情,本想問句“憑什麽”,可想到停屍間那具屍體,頓了頓,還是答應了。
馬文超激動地搓了搓手,從地上站起來,“對不住了,剛才還懷疑你和他們是一夥的。謝謝你,真實謝謝你啊!”
目送馬文超離去,吳龍驕傲地挺起胸膛,身上的警徽更亮了呢。
他們和馬文超約好,一旦有線索就會通知他。
郓言淡淡看他一眼,“出力的是我,你自豪什麽?”
“自豪我眼光不錯!”吳龍一臉欣賞的表情,“我真沒看錯你,你是個好人。”
郓言的臉因為這張突如其來的好人卡,黑了幾分。
“我的姐姐,曾經犯了和他一樣的錯。”吳龍似乎想到了什麽,神情唏噓,“有一年發大水,她抱着六個月大的孩子,在橋上拍照。孩子手一揮,她手機掉到水庫裏,身體本能伸手去抓,結果孩子也掉到了水裏。”
吳龍微微笑着,眼睛裏卻有着淚光:“後來她瘋了,見人就說,都是她的錯。”
郓言默然,這樣的一念之差錯,如果不發生在自己身上,旁人永遠譴責多于同情。
“為什麽你當初……”
“還不是因為你……”
他沉思片刻,把自己今天下午見到的事情說了出來:“跳樓的女孩,并不是單純的自殺。她身上有被侵犯的痕跡。”
吳龍震驚:“你怎麽知道的?”
郓言沒有說出自己能看見鬼,還被鬼逼着看了屍體的事情。
淡淡來一句:“因為我是法醫。”
吳龍佩服的五體投地,忍不住豎起大拇指:“實在是高。我今天翻看卷宗時,發現死者黃娟娟十五歲時來報過警,報警原因是自己遭到了侵犯。”
“但……上面寫的是她父親的名字。”
“這怎麽可能?”郓言皺眉,那些痕跡絕對是最近留下來的,黃娟娟的父母不是在外打工,五六年沒有回來嗎?
“我也覺得不可能,所以我懷疑有人改動了卷宗。”吳龍神情嚴肅,他咬了咬牙齒,“不行,我要先回去和我師父說一下,讓法醫做屍檢,一定要找出真兇!”
吳龍騎上電驢,風馳電掣,随後又拐個彎回到郓言身邊。
“留個聯系方式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