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不舍蕭思
許牙牙頭幾乎要埋到衣襟裏去,雲岐不動聲色的跨步擋在他身前,繼續打量這個雪滿裳。
雪滿裳入了座,随後的丫鬟規矩的上前執錦帕,她含笑淨了手,其間幾乎不聞水聲響。坐下時裙擺微動,卻無風無聲,顯得極為得體知禮。
看來是個有家底的,這禮儀,做的比當年的花襲都要好。
“車馬勞頓,不想竟讓你親自奔波。”
“聽聞是提蠻花果,這等療傷聖藥,我怎麽能不親自前來觀贊?況且也實在是很久不曾見到花大哥了呢。”
“我已遣人收拾出了別院,稍後自有長廉引你去往。若有不周,一定相告與我。”
雪滿裳颔首俯禮,“知曉啦。花大哥還是這般的體貼。”
那廂酒酣飯熱,許牙牙在雲岐身後悄悄磨牙。“老妖婆。她來此必定意圖不小。”
雲岐垂下臉擋過花溪的目光。
自然不會小。想他們千濟門天下醫者所往之聖地,何種藥材沒有,何須車馬勞頓特地趕來花家。若不是聽聞了許牙牙的蹤影,就必定是為花家而來。玄雲宗既和秦氏暗盟,想必對花家也極為忌憚,此次又加之許牙牙的蹤形風聲,恐怕雪滿裳此次前來,不只是要找到許牙牙。
花家如今只有個花溪方為大忌,那麽最快最迅猛擊敗花家的法子是什麽?
——幹掉花溪。
雲岐脊骨上猛地寒戰,他有些錯愕的擡眼,正看見花溪斟酒半斂的側臉。
阿溪知道嗎?
他知道千濟門此次來意不純嗎?
袖中拳緊了緊,雲岐已經微微跨出的步子又悄悄收回。
不可。他媽的,他還不能直接出面。絕塵水到底是個怎麽忘法鬼知道,若是花溪見到他,見到他真容,一旦想起……那該如何是好?
那邊雪滿裳還在含笑寒暄,只是微微上挑的眼角瀉出無限風情。美人她微微撐首,笑意妩媚。“這麽些年過去,花大哥到真是一點未變。倒羨煞我這個女子了。”
“我是老了不少,說起駐顏,整個大成哪有能與千濟門媲美的。”
“那是天下豪傑給的面子,千濟門怎麽和花衾樓相比?”雪滿裳微撫玫紅裙角,終于步入正題。“花衾樓天算推演,試問天下誰敢不服?”
“萬物自有因果。花家只是因循變律而已。”
“那,花大哥可否幫滿裳也看看因果?我若些年前不慎疏漏過一個錯誤,最近總是夜夜難眠,想起來總是對不住我小妹一家。這千濟門不過是靠各位旁親垂憐讓給我的,這些年也承蒙許家各房齊心協力才方能維持。可如今,我總有不大好的感覺。”
雲岐感覺到躲在身後的許牙牙緩緩僵住的身。
花溪清淡的眉眼染上了些許興趣,“如何不大好?”
雪滿裳美目楚楚,哀怨的輕嘆。“不瞞花大哥,我小妹一家未遭橫禍之前已有正房嫡子。按道理千濟門該這孩子繼承,可哪想。”她錦帕慢慢拭在眼角,“哪想這孩子竟是個不成器的。年紀不大卻頑劣非常,年及十餘歲時還看不懂藥理,這如何能傳承許氏金針?我真是日夜為此操碎了心。三年前一夜他又在外胡鬧,還用毒傷了本門長老,我本還想再多加勸導,哪想這孩子性子非凡暴戾,竟也毒傷了我跑了出去。這一跑就是三年,我亦尋了三年,生怕這孩子在外有所傷隕,也怕他恨我。若是找不到他,這讓我百年之後如何去見黃泉向我小妹夫婦?”
許牙牙喉間低嗤一聲,身形就要沖出,卻被雲岐反手擒扣住了手臂,生生壓隐在柱後。
“你要去死麽?”雲岐壓低的聲音就在耳邊,“去見你爹娘,告訴他們許氏金針廢在你這裏,連千濟門都送給殺人的老妖婆了嗎?”
許牙牙狠狠咬住唇,喉中的喘息和低嗚被極力的壓下。雲岐安撫的手順在他脊骨,真氣溫熱的為他舒緩氣結。
“若是她不來,倒算她走運,可如今她來了,你還怕弄不死她麽?難道你二十餘歲,還只會和小姑娘一樣哭哭啼啼的去和她厮打嗎?老子說過讓你頂着我雲岐的名字橫行南域,你以為老子是在放屁?”音才落,雲岐臉上突然痞氣匪然,猛然一腳将許牙牙踹了出去。
“我——”擦!許牙牙一個踉跄栽進正堂中,驚的原本正拭淚的雪滿裳都跳了跳眼皮。
只有花溪淡然自若,像是早知如此。
“沒規矩。”他手指撫描在茶杯上的紋路,“要拜見貴客也得遵循我花家的禮數,你這是幹什麽。”
許牙牙呲牙咧嘴的爬起身,瞪着雪滿裳。“誰拜見她!老妖婆,小爺叫你一聲你敢應嗎!”
雪滿裳看清他臉後變色而起,脫口就是一句,“小畜生!”緊接着她臉色鐵青的轉臉看向花溪,“花樓主這是何意?你竟然藏着這個小畜生!”
花溪抿着茶水,淡掃她一眼,“與我花衾樓何幹。”
雪滿裳摸不清他的意思,現下卻也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許是老天聽你說的情真意切,把這孩子送了回來。這是恩賜,怎麽,這孩子乳名叫畜生嗎?”花溪薄冷的唇線嘲弄,“千濟門好說也是花衾樓底下的東西,膽敢欺騙我的話,不若抹去幹淨利落。”
雪滿裳衣袖掩面,僅僅是幾個瞬息,已經緩下了語氣。“千濟門長憑背靠花家才能殘喘,我也幸得花大哥垂青照料才能有今日之景。是我對小妹愧疚日夜,見這孩子如今還這般的不成器,一時間氣極怒極,口出惡言了。但花大哥可要明鑒,我帶這孩子絕對是一片赤誠之心。”
“是不是成器的且不多論。”花溪漠然,“我瞧上了眼想收在身邊替你收拾,你給是不給。”
“這,”雪滿裳已經壓低了姿态,面露羞恥道:“豈敢讓花大哥親自點名,只是這孩子當真沒什麽本事,倘若留在您身旁,只怕千濟門中也人人非議。”
“嫡庶分明,千濟門中還有誰比他更适宜。”
雪滿裳還欲再言,又被自己生生壓下去,眸光淩厲掃過許牙牙,俯首道:“承蒙花大哥厚愛,便讓他侍奉左右吧。”
花溪茶杯一推,淡淡道:“換席,再請雪門主入座。”
許牙牙息了聲音,不知道這是按雲岐的計劃前行,還是按花溪的想法前行。可眼下他回南域困難重重,若有花溪做後盾,與他來說并無壞處。他側頭看向柱後的雲岐,雲岐一直望向席上,沉眉不語。
雲岐當然有他的計劃,推許牙牙出去是猜到花溪必定會保這小子。目前局勢微妙,花家在南域已是鎮南王的眼中釘,若是縱容底下如千濟門之流與藩王勾結,那花家将很快陷入腹背受敵的境地。與其和利益熏心的雪滿裳做交易,不如扶持一個嫡系小可憐,這個人情将會穩固花家和千濟門許多時間。當然,他最大的目的就是将許牙牙以醫師的身份送到花溪身邊。
這樣不論是生死劫還是照料康健,他都要放心不少。
他可是,思慮很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