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寒蟬驚處
“砰!”重物砸在泥潭裏,濺迸起無數泥漿。
深色粗壯的水蚺們無聲游近,彙集在泥澤中的血染色了它們的身軀。無數道滑膩冰涼的蚺身在靠近,甚至蹭過他被折斷後毫無知覺的右手。
雲岐在泥中,細微的喘息。
他快死了。被打斷的右手怪異的彎曲,渾身的刀口血漬泥漿,将頭發都污黏在了一起。除了水蚺們游動的聲響,甚至要聽不見他的喘息聲。
八十三掌一百六十七刀。
雲岐覺得自己內髒都要碎了。
他倦閉着眼,不管四周的危險。水蚺湊近他的身側,腥味濃重的芯子掃在他頰上。他只閉着眼。
阿溪。
他肆意桀骜的眉間深深的皺起。
阿溪。
這個名字就是魔障。
陰郁的蒼穹打起悶雷,豆大的雨水夾雜着冰珠劈頭蓋臉的砸下來。水蚺腥臭的口齒咬扯在他肩骨,銳利細密的牙像是鋼針穿透在血肉中,劇痛讓他寒顫。痛楚刺激醒了後脊上的冰蠱,蠱蟲在皮肉中爬動,細密的薄冰覆上了雙足。
雲岐痛嘶一聲,無數水蚺瘋狂撲咬撕扯而來!
“雲岐!”榻上的人失聲翻起,摸向榻另一側的手慌亂中打翻了榻側小案上的瓷杯,清脆的迸濺碎聲中,花溪冷汗滿鬓,猛烈的喘着息。
窗未關,寒潮的濕風撲打進來,雨珠和冰珠砸擊在窗上的聲音清晰。
花溪手摸上額鬓,濕汗冷冽。
他又夢見他了。
在泥潭,在污澤,在極度地絕望中。
莫名的怒火沖湧上心口,花溪反手掃打翻小案。小案撞滾在地上,驚起寒夜中的巨大動靜。他深深的皺眉,眼中的厭惡分不清是對自己還是對夢中人。掀被下了榻,他赤腳站在冰涼的地面,再一次告訴自己。
那個男人已經滾蛋了。那個人在灌給他一碗絕塵水後用最桀骜的眉眼嘲弄他的心思,用最絕然的姿勢了斷他的所有。
雲岐!喉間的恨聲生生卡碎在齒間。
守在門外的長廉略為遲疑的低聲詢問,“樓主,需要屬下點燈嗎?”
房門已經被推開,他向來波瀾不驚的樓主大人散發披衣,赤足站在房前,皺眉倦色的看着他。
“長廉。”聲音濃濃的疲累。“支傘。”
長廉不敢多言,打了傘跟在主子後邊,看着主子赤腳踩進雨水中不禁倒吸了口氣,慌忙的靠前,“夜寒雨冷,樓主……”
花溪皺眉掃了他一眼,讓他剩下的話咽了回去。長廉垂頭輕嘆一聲,也脫了鞋跟着主子踩進雨水中。冰寒的雨水漫過腳面,冷的他一個寒顫,再看前面的花溪,卻像是無知無覺。
雨珠越砸越急,花溪心境越走越亂。他們花家人推演天算,悟卻天道,無情無欲無癡念,最忌心煩氣躁。
可今夜他毫無睡意。
轉過長廊,順着清湖的水榭一直走到湖中亭,胸口的怒恨渲和上雨水,傾砸在闌幹上。他握緊闌幹,沉沉地望着漆黑的夜。
長廉不敢出聲,守在一旁,看見主子披衣而立,赤足茫然的模樣,不禁垂下眼,又想起那個人——那個人。
亭檐下懸挂着一只檐玉馬突然晃動作響。叮叮當當的,脆聲讨喜。
花溪的目光落在那雕琢精細的玉馬上。
叮當。
玉馬晃動,一張俊朗桀骜的面容似乎還在那裏,提着檐玉馬的吊繩,屈指敲擊玉馬叮當,肆笑的看着他。
“叮當叮當,阿溪,我一想你它就響。”
叮當。
長廉忽然失聲,“樓主!”
花溪抿着唇,冷然的看着指尖被玉馬光滑的邊緣割破的地方。他皺着眉,像是無感覺似的一遍遍摩挲在玉馬上,指腹間的血珠順着手掌凝滾下。
他摩挲着它,像是摩挲在那人的頰。
雨中有人匆忙的爬滾下轎,跪在亭外的水榭裏顫聲。“樓主,西疆急信!”
“什麽?”
“玄雲尊上雲岐——暴斃!”
清脆的叮當聲碎砸在雨中。
長廉砰的跪下身,埋頭不敢再多看一眼。
花溪清冷的眉眼無瀾,面無表情,卻掩不住瞬間驚退的腳步。
“再探。”他轉向夜中,眼掩在了昏暗中,聲音一字一字的森然,“我、不、信!”
那個男人強悍的像是神,被千萬人奉為信仰,他會死,會暴斃——不,花溪不信!
“再探!”他的聲音已經染上低啞,卻森冷的出奇。“蒼穹會滅,星辰會墜,甚至整個大成都會死,但是他不會!”
他不會。
也不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