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何以救贖
蒙住全身的被子被人猛地一把掀開,墨禾皺了皺眉頭,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也沒有睜開眼,僅是默默地把自己蜷成了一團,仿佛要将自己禁锢起來。
好累,好煩,我什麽都不想知道,什麽都不想聽,什麽都不想做,就這樣睡着就好,求你了,不要打擾我,求你了,放過我吧,倦了,疲了,生時既無需久睡,那便當我在死後長眠着吧...
“阿禾,你又...吃生肉了?”柳婉衾看着蜷縮在床上的墨禾,眼角瞥見一地狼藉,話語微微顫抖。
墨禾患有暴食症,但他的暴食症比較特殊,這麽多年來,這是第二次發作。第一次發作是在他六歲那年,當時柳婉衾與墨景琦臨時有事出了趟門,本來當天便能回家,結果卻因暴雨被耽擱了,墨禾從小懂事,夫妻兩人覺得他有能力在一個晚上的時間內照顧好自己,就只是打了電話交代要鎖好門,不要碰危險的東西。
當天晚上,雷電交加,一聲響過一聲的震天悶雷與時不時劃破天際的閃電讓獨守空曠海景別墅的墨禾受到了巨大的驚吓,不遠處滔天的海浪聲帶着詭秘的陰森之氣,在他心中更添了恐懼。
他抱住腦袋努力将自己縮在角落裏,一日未進食的胃部一陣陣抽搐着,叫嚣着、翻滾着,一股暗藏的可怕欲望蠢蠢欲動,不斷沖擊着墨禾的腦子。
餓,好餓,吃東西,吃東西,吃好多東西,吃,吃,吃...
強壓下心頭不斷升騰的恐懼,墨禾從黑暗的角落中站起身,瘋了般打開房門,往一樓的廚房沖去,腳底一個打滑,從樓梯滾落,狠狠地跌落在一樓冰涼的瓷磚地面上。
劇烈的疼痛撞擊着墨禾全身上下的每一條神經,他一時難以動彈,在地面上趴了許久,緩過那陣子的疼痛,墨禾掙紮着站起來,踉踉跄跄地摸黑向廚房走去。
好不容易在一道閃電帶來的亮光中找到了冰箱,打開的一剎那,幽白的燈光映在墨禾的臉上,襯着他原本蒼白的臉色變成了慘白。
“乒乒乓乓”地将冰箱的每一處翻找遍了,墨禾找到被凍出了白色浮油的一碗雞湯,捧着雞湯的雙手劇烈抖動,墨禾看着那碗雞湯,重重地咽了口口水,猛地舉起湯碗灌進嘴裏,冰涼不已的湯凍得他直哆嗦,可不知為何心下一陣滿足。
不夠,不夠!
那碗雞湯徹底擊破了墨禾的忍耐,他不管不顧地拖出今早柳婉衾出門前未來得及處理的生牛肉,抓了一大塊,張嘴剛要啃,驀地僵住了,茫然的雙眸在白光之中怔怔地盯着那鮮紅的牛肉。
最後,心中的那股欲望終是打破了理智的防線,墨禾閉上眼迅速且瘋狂地啃食了冰箱內三大塊帶血的牛肉。
那強勢而又可怕的欲望終于不再作祟,墨禾癱倒在地,理智回歸的瞬間,滿嘴的血腥味與殘留的生肉在口中咀嚼後順着喉嚨滑進肚子冰冷與柔軟的感覺,讓墨禾忍不住作嘔,雙膝跪着一手撐在地面上,另一只手則兩指并攏,伸到了他的嘴裏,一直向內,不斷深入,強行将方才吞入腹中的一切給吐了出來...
柳婉衾與墨景琦回來時,看到的便是倒在一片嘔吐物中渾身瘀青、昏迷不醒的墨禾。慌忙将他帶去醫院,兩人才得知,柳婉衾家族遺傳的暴食症也在墨禾身上出現了,但好在不算嚴重,只是會在情緒起伏超出他負荷的情況下會發病。
從那之後,夫妻二人的悉心照料,加上墨禾天性淡漠,一直沒有再發過病,柳婉衾甚至以為第一次的病發只是一個偶然,但看到此時的墨禾,她知道,這個病其實一直潛伏在墨禾的身體裏,仿若一只沉睡的猛虎,要被喚醒折磨他,僅是缺少一個契機。
墨景琦的突然離世已讓猛虎躍躍欲試,而莫岩城給予的蔑視與打擊則成了壓死墨禾的最後一根稻草,他徹底放縱了自己,企圖用這樣的方式懲罰明明沒有犯錯的自己。
這個世界沒有錯,酒駕司機沒有錯,莫岩城沒有錯,錯的是我,我要受懲罰,我活該...這,便是墨禾麻痹自己的方式...
墨禾的異常與滿地的污穢早已證實了柳婉衾的想法,她別開臉,不知想了些什麽,手握成拳,指甲深入掌心。良久,她松了手,俯下身,輕輕拍了拍墨禾的背,道:“阿禾,跟媽去醫院。”
墨禾沒有任何回應,似是将一切阻隔在自己圍起的城牆之外,聽不到、感覺不到,保持着原先的姿勢,緊緊蜷縮着,用上了全部的氣力企圖将自己埋葬。
“墨禾!你給我起來!”柳婉衾的聲音陡然尖銳,伸出手将墨禾強行半拽了起來,狠狠丢到了地上。
霎時裹挾上一身的嘔吐物,墨禾卻渾然不覺,沉寂了半晌,呆呆地看向滿眼通紅的柳婉衾,嗓音異常嘶啞:“媽,爸說要等我回來一起下棋,他騙我。莫岩城說要和我攜手過餘生,他也騙我。他們都不要我了,不要了,不要了...”
柳婉衾臉上亦是沒有一絲血色,墨景琦的死于她而言,打擊又怎會小?只是,她有她的牽挂,絕不允許她頹然,她必須振作。
她沉着臉,蹲下身,揪着墨禾的衣領,定定地看着他:“墨禾,你是個男人!是我柳婉衾與墨景琦費盡心思栽培養育到現在的。你爸的死是個意外,你必須接受。至于莫岩城,那樣的人,分了便分了,別告訴我沒了他你還活不下去了?!”
說着,看到墨禾滿臉的悲戚,柳婉衾心中不忍,放軟了語氣:“阿禾,你爸給我們留下了一個牽挂,我懷孕了,我需要你,這個孩子需要你,你振作起來,幫媽媽一把,好嗎?”
墨禾失神的眼眸漸漸聚焦,目光轉到了柳婉衾的腹部,那裏看不出任何生命存在的痕跡,他卻伸出手輕輕撫了上去,喃喃道:“你們說的驚喜,就是他嗎?”
從墨禾的眼中見到了淡淡的光彩,柳婉衾點點頭,扯出一抹苦笑:“是啊,他來得突然,來得太不湊巧了,我不知道到底要不要留下他。”
“媽,生下來吧,我...我會好好照顧他的。”墨禾環住了柳婉衾的肩,将臉埋到她的脖子邊,輕聲懇求。
“嗯,好。”柳婉衾緊緊回抱墨禾,哽咽着點頭。
暑假結束,南高開學已經一個星期了,齊實看到空着的桌子,覺得相當不可思議,他和齊餘、陳美美以及高築在下課時間找了個地方圍坐一圈,猜測墨禾與莫岩城去了哪裏。
“私奔,一定是私奔!”高築信誓旦旦地說。
“別逗了,估計是人小兩口蜜月沒度完不想回來。”齊實說着看向陳美美,笑得滿臉牙,“美美,等高考完了,我們也蜜月去!”
陳美美聽了,瞬間紅了臉,嗫喏着:“那...我...我要問問我...媽媽。”
齊餘皺着眉,擡了擡眼鏡:“班長不是會胡鬧的人,我覺得一定是出了什麽事了。”
“應該不會吧。”齊實嚴肅起來,看了衆了一圈,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沾染的草葉,“不然,我們還是去找林老師問個明白吧。”
四人找到林柒柒,說明了自己心中的擔憂,并表示想從林柒柒這裏了解一下情況。
林柒柒深深地嘆了口氣,道:“他們兩個,一個轉學,一個辍學。”
“啊?怎麽會這樣?”四人驚得目瞪口呆,異口同聲道。
“我也不知道具體原因。我沒見到墨禾,是他母親來辦理的轉學手續,并沒有說明理由。莫岩城倒是自己來辦理的辍學手續,我問他為什麽,他悶聲不答,我勸他他也聽不進去,執意退學,我實在是沒有辦法。”林柒柒臉上盡是無奈之色。
放學後,齊實和高築決定去莫岩城家看看。結果,他們撲了個空,在莫岩城家門口叫了許久都沒有人回應,倒是他家斜對面走出了一個人,熟悉的身影讓高築顯得有些激動:“團...團長!”
來人正是林鼎乾,即是先前墨校花粉絲後援團的團長,與高築也算認識,他看了看莫岩城家門口的兩人,有些不解:“你們幹嘛呢?”
“聽說岩城辍學了,也沒個理由的,我們就想來看看。”齊實面露擔憂。
聞言,林鼎乾“唉”了一聲,說:“大城他當兵去了。”
“啊?這麽突然?他腦子有毛病吧?都拼進年段前五了,名牌大學的錄取通知書都等着了,就這麽不要了?”高築滿臉震驚。
“可不是嘛!絕對是腦子秀逗了,也不知道抽了什麽瘋,居然和墨校花鬧分手,分了後不吃不喝躺屍三天,然後把還在醫院躺着的小城托付給我家,自己不聲不響入伍了。”
“他倆分手了?”齊實抓到了重點詞,連忙追問。
“是啊,莫名其妙的,那天還在酒吧大鬧了一場,我肚子現在還青着呢!媽的,真是日了汪了,墨校花武力值爆表啊,啧啧...”
“岩城那麽喜歡班長,怎麽會主動提分手?我覺得,這件事應該沒這麽簡單。”高築的話立刻引起了林鼎乾的強烈贊同:“是啊!我也覺得不對勁,可大城就是不說為什麽,他那人從小一根筋,犟得很,當初啃上馊了的餅都強行把它咽了下去,怎麽會輕易和墨校花分手?鬧不明白啊!”
鬧不明白的,何止是他們,就連墨禾在未來的五年裏,都沒明白,可他也一直不願去回憶這個人。直到在電視裏看到莫岩城被壓倒在廢墟之下時,心中那根紮着的刺被牽動,痛得他難以自持,他才猛然想起,當初的一切,都明顯的不對勁。
于是,他找來了,這麽多年過去,不像當時被墨景琦去世的悲痛打壓着而思緒萬般混亂,如今的他很理智,所以,他要問個清楚,他必須明明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