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生死一瞬
電視裏,一個戴着安全帽的女記者正站一棟半傾斜的樓房前直播着前三日S市發生的特大地震:“...現在我們的位置是此次S市大地震的震中地區栢蘭鎮,本次大地震裏氏震級達7.7Ms,是三十年來破壞力最大的地震。到目前為止,遇難人數已經達到3421人,75201人受傷,失蹤人數尚未統計出來。大家可以看到,一眼望去幾乎沒有幾棟尚未倒塌的建築,入目皆是一片狼藉...”
墨禾端着一杯牛奶坐到了電視機前,就讀的X大離S市雖說隔了挺遠,但地震發生時還是感覺到了些微的搖動,這場發生在深夜的地震幾乎席卷了整個S市及周邊的各大小縣鎮村,造成的人員傷亡與財産損失可謂是非常慘重。
在第一時間,墨禾就捐贈了所有的獎學金還另外捐出了三十萬,希望能為災區人民盡些綿薄之力,他所能做的似乎也只有這個了。
電視裏的女記者還在滔滔不絕地講着些什麽,而墨禾的眼睛卻被女記者身後一抹綠色的影子吸引住了,那是一名身穿迷彩服的搜救人員,他正手持一架蛇眼生命探測儀在女記者身後那片廢墟中小心翼翼地走動着。
不知為何,墨禾心中隐隐有種不安的感覺。突然,那名搜救人員似乎發現了什麽,回過神呼喊着其他人,女記者轉頭看了一眼,随即激動萬分地對屏幕說道:“現在,我們又發現了生命的跡象,相信很快就又會有多一名獲救者...”
女記者說了什麽,墨禾一句都沒有聽到,當看到那名搜救人員一閃而過的正臉時,墨禾瞪大了眼撲到了電視前,強壓下心底不斷湧上來的惶恐,死死地盯着那名搜救人員,迫切地希望他再次回過頭來,卻又恐懼他回過頭來。
真的,會是莫岩城嗎?
忽然,畫面一陣劇烈抖動起來,伴随着女記者的尖叫聲,搖晃中墨禾看到了那名搜救人員轉過身大聲吼道:“餘震!快躲開!”下一秒,那棟傾斜的樓房轟然倒塌,那抹身影瞬間被掩埋,消失無蹤。
是他!真的是莫岩城!
墨禾被卸去了所有力氣般,頹然癱坐在地上,失了神的眼睛仍然盯着電視屏幕,然而直播已經中斷,畫面轉跳回了直播間,兩名主持人分別對方才的事故表示了擔憂,并繼續播報着接下來的新聞。
不知在地上呆坐了多久,墨禾猛地站起身,踉跄着走到床頭,一把扯過正在充電的手機。電話才剛撥通,對方就接通了:“喂,阿禾,這麽晚了,有什麽事嗎?”
“澤西,我要去栢蘭鎮。”墨禾顫抖着聲音,說道。
沉默了許久,簡澤西才開口問道:“那裏是重災區,餘震不斷,你要去幹什麽?”
“我知道你有辦法,我必須去。”墨禾握緊了手機,聲音帶上了一絲哽咽,“求求你,幫幫我。”
墨禾的反應讓簡澤西很是意外,一直以來他都是個冷漠的人,簡澤西從來沒有想過墨禾會有這樣的一面,會懇求自己,會如此失态。可是,簡澤西實在想不出墨禾為什麽要去栢蘭鎮,從未聽說過那個小城鎮裏有墨禾的親人或朋友,那到底是因為什麽?
簡澤西依舊猶豫着,墨禾卻堅定地說道:“澤西,你不幫我,我就算開車或者徒步,都要到那裏去。”
重重地嘆了口氣,簡澤西捏了捏鼻梁,無奈道:“我給你想辦法,二十分鐘後給你回複。”
挂斷電話,墨禾從衣櫃裏翻出登山包,抓過車鑰匙出了門,徑直駛到大型超市,買了許多的壓縮餅幹,又到隔壁的藥店裏買了紗布、消炎藥等方便攜帶的藥物,把登山包塞得滿滿的才驅車回到宿舍。
剛剛把換洗的一套衣物和必要的私人物品塞進包內,手機就響了起來,墨禾接通電話:“喂。”
“三十分鐘後,我父親手下的一支救援隊會前往栢蘭鎮,你就跟着他們一起去吧,十分鐘後會有人去接你,盡快做好準備。”
“嗯,謝謝。”
“阿禾,非去不可嗎?”沉吟片刻,簡澤西猶豫地問道。
“非去不可。”
三十分鐘後,墨禾坐上了一架軍用直升機,在夜色中向S市的方向飛去。飛機上端端正正地坐了十名身穿迷彩服的救援人員,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眉眼之間盡是凝重之色。和墨禾一樣,他們的膝上都放着一個囊鼓鼓的大包,墨禾猜測和自己的一樣,都是滿滿的物資。
天微微亮起的時候,直升機停在了S市的一個村落,這裏比較空曠,屋舍較少,居民自然也少,災情相對而言較輕,加上臨近一條國道,便被作為暫時的集散地。
下了飛機後,墨禾跟着那十名救援人員換乘一輛軍用越野車,往栢蘭鎮的方向繼續前行。舉目四望,倒塌的樹木、化為廢墟的建築、匆匆奔跑着的救援隊伍,還有不時傳來的撕心裂肺的哭嚎聲,無一不彰顯着災難的殘酷。在現場看到的景象與電視上看到的,完完全全不是一個級別的,一路上,沒有任何一個人說一句話,內心皆是沉重與悲涼。
車子在因地震而變得崎岖不平的路面上行駛了7個小時,突然停了下來,開車的中年男子回頭說道:“昨天發生了一次餘震,造成了塌方,前面的路都堵了,接下來就麻煩你們徒步了,沿着這條路一直往前,大約走三個小時就到栢蘭鎮了。”
聞言,墨禾一言不發地跟着衆人背上碩大的包跳下車。眼前的道路上堆砌着大大小小的石塊,層層疊疊,最高的地方壘得大約兩米高。墨禾毫不猶豫地就要徒手往上爬,一個人突然伸手攔住了他:“同志,請帶上手套,盡量不要受傷。”
墨禾轉頭看向那人,記得其他人好像稱他為“班長”,他皮膚黝黑,眼神很是明亮,一副憨厚的樣子,遞來一雙墨綠色的手套,看着他的手上也戴在相同的手套,墨禾才接過戴在了手上,道:“謝謝。”
見墨禾戴上了手套,班長才跳了上去,站在一塊岩石上,對其他人喊道:“注意安全,抓緊時間,走!”
話音剛落,班長就率先翻了過去,沒了影,墨禾和其他救援人員趕緊跟着翻了過去,奔跑着緊随其後。奔跑了一個小時,班長示意停下來休息五分鐘再繼續前進。
“同志,你是要去找人嗎?親人?朋友?”班長坐到墨禾身邊,喝了口水,問道。
墨禾擡手抹去額頭的汗珠,低聲道:“前男友。”
“啊?”聽到墨禾的回答,班長驀地僵住了,将墨禾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才繼續道,“前...男友?不是前...女友?”
“嗯,前男友。”墨禾絲毫不在意班長的詫異,淡淡地說道。
沉默了片刻,班長又問道:“他,是栢蘭鎮的居民嗎?”
墨禾搖搖頭:“不是,他和你們一樣,都是救援人員。”
班長長嘆了一聲,站起身整了整衣服,輕聲道:“看來你還放不下他,才會這麽不顧一切地跑來這裏找他,既然如此深愛,當初為何還要分開?”
說着,班長轉身喊道:“起立!接下來的路一口氣跑完!”
“是!”
墨禾等人在傍晚時分到達栢蘭鎮,夕陽斜照,染紅了天,落在身上明明是暖暖的,可照進人心卻是刺骨的,又過了一天,對于廢墟下的人來說離死亡更進了一步,對于救援的人來說拯救可能晚了一步,對于等待親人歸來的家屬來說則是希望少了一分。
道別了同行的十人,墨禾憑着記憶中從電視上看到的畫面尋找那棟倒塌的樓房,每一個人都行色匆匆,不時有醫護人員擡着擔架急速奔跑而過,墨禾不敢攔住任何一個人,詢問那棟樓房在哪裏,只能拖着沉重的腳步一處處地尋找。
栢蘭鎮并不是特別大,墨禾花了半個小時就找到了,入目的是斷壁殘垣,随處散落着鋼筋、水泥板以及被砸得稀巴爛的各種家具物品,在一塊水泥板下,露出一截粉色的書包背帶,上面染上了紅褐色的血跡,很刺眼。
墨禾咬咬牙,向前走去,記得莫岩城當時就是站在這個位置的,廢墟有明顯的被挖掘過的痕跡,可以肯定救援絕對在第一時間就開展了,那麽,莫岩城很有可能第一時間就被挖出來了,他那人命大,一定還活着!
又有幾名醫護人員擡着擔架跑過,墨禾急忙跟了上去。很快,墨禾就來到了一個臨時搭建的醫療點,走向一名正在整理藥品的女志願者,墨禾把自己的私人物品用另外的帆布包裝了起來後,把登山包交給了她:“這是我帶來的物資。”
女志願者擡起頭,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女生,臉上灰撲撲的,頭發有些淩亂,接過墨禾遞過來的包,連聲道謝,看到墨禾幹燥得起了皮的嘴唇,便拿了一瓶礦泉水擰開遞給他。
“謝謝。”墨禾接過水,喝了一大口,接着說道:“請問,昨天被餘震壓住的人都獲救了嗎?”
女生低垂下眼,道:“你是說東邊被倒塌的樓房壓住的救援人員嗎?”
“嗯,他們,怎麽樣了?”
女生輕輕搖了搖頭:“我不是很清楚,只聽說當時有人在那裏檢測到生命的跡象,就有五名救援人員展開救援,餘震把本來已經做了固定的樓給震塌了,救援人員全被壓住了,最後只有兩名活着被救出來。”
墨禾感覺眼前一片發黑,渾身經不住地顫栗着,伸手扶住了桌角才勉強讓自己沒有跌坐在地,良久才找回聲音:“那,他們在哪裏?”
“醫療點一共有十個,他們沒有在這裏。”看着墨禾明顯變得慘白的臉,女生猜測他可能認識其中的某一位,心中愈發不忍,擔心他會受不了打擊,猶豫道,“天已經黑了,路不好走,你先休息一晚,明天再找吧。”
墨禾閉了閉眼,說:“不用了,我沒事,其它醫療點在哪裏?”
災區的救援工作絲毫不敢耽擱地在持續進行着。墨禾拿着女生畫的簡易地圖,在夜色中奔波。一直找到第八個醫療點,墨禾才找到一個知道莫岩城這個名字的人。
這是一個不茍言笑的人,也是一身迷彩,身上沾染了不知是誰的血跡,這裏一塊那裏一塊,微皺着眉頭毫不避諱地打量着墨禾,開口嗓音十分低沉:“你找莫岩城?”
“我找莫岩城。”墨禾擡頭直視着這個一臉嚴肅的男人,硬聲答道。
“部隊的莫岩城?”
“部隊的莫岩城。”
“你叫什麽名字?你是他什麽人?找他幹什麽?”那人環抱起雙臂,半坐在桌子上,又問。
“墨禾,前男友。”頓了頓,墨禾擡眼望進對方的眼裏,堅定道,“我要和他舊情複燃。”
那人低聲笑了兩聲,站直身體,看着墨禾,道:“你就是墨禾?是挺不錯的,我帶你去看他,做好心理準備。”
聞言,墨禾攥緊了垂在兩側的手,低聲應道:“嗯。”
來的路上,墨禾就做了最壞的打算,可不管怎樣,他都一定要再看看莫岩城,被砸得面目全非也好,缺胳膊短腿也好,只要他能活着,就好。就算,是最壞的結果,也要見。畢竟,這可能是最後的,能夠再見到他的機會了。
當看到病床上躺着的閉着眼、沒有一絲血色的莫岩城時,墨禾終究忍不住,被眼淚模糊了視線。
太好了,他還活着。
帶墨禾來的那人給他搬了條椅子示意他坐下,指着莫岩城左手臂上的紗布,說:“被壓的時候,鋼筋穿了過去,救治及時,沒廢。”
又指了指莫岩城頭上的紗布:“救援時發生第二次崩塌,砸在了後腦,需要一段時日才能醒來。”
“嗯。”墨禾抹了把臉。
“過幾天會有人把他送出去,帶到大醫院做進一步治療。”那人不知從哪裏掏出一件髒兮兮的軍綠色背心交給墨禾,接着道,“這是岩城的。”
背心上赫然寫着兩個字,“阿禾”,是莫岩城在廢墟之中用血寫下的,歪歪扭扭的字跡,刺痛了墨禾的心。接過背心,墨禾将臉埋了上去,無聲地哽咽。
那人走後,墨禾幫着醫護人員忙碌了好一會兒,直到淩晨時分,才趴在莫岩城的病床邊,抓住莫岩城的手,感受着他的溫度,微松了一口氣,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