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正常
旁觀的人如此淡定,當事人卻不然。
嶺冬跑過幾條巷子,左彎右繞,甚至還不小心擦撞到幾個人,心底萬分抱歉,卻在發現自己還是甩不掉後面跟着的那條尾巴時,臉色更加苦惱,腦袋除了規劃逃跑路徑的空餘,其他全用來詛咒自己動起來的身體。
澤田綱吉的狀況同樣好不到哪裏去,相形之下,他反而更加狼狽,因為他必須盯着嶺冬不讓她跑離自己的視線範圍,還必須閃躲行人,有的時候來不及反應,就算是超直感也救不了他。
跑了一陣子,嶺冬咬了咬牙,試圖繞回一開始遇到澤田綱吉的那個噴泉廣場,她有印象,那裏有巡邏警察!
急忙跑到警察前面,用義大利文說了句:「有變态在追我,拜托幫幫我!」伸手指了澤田綱吉,配上對方跑得氣喘籲籲的猙獰模樣,兩位巡邏的警察很快就上前抽出警棍,把嶺冬護在身後,極有紳士風範。
澤田綱吉追到一半,只見兩個義大利警察湊過來自己面前,而嶺冬在後面做了個「掰掰」的再見姿勢,吃驚地呼道:「咦?啊?發生什麽事?」
尚未熟練轉換自己語言的黑手黨首領,被誤認為變态讓警察攔了下來。
澤田綱吉想要直接突破,卻被對方兩個人包夾,無從逃脫,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嶺冬在自己面前迅速離開,想要解釋卻也手忙腳亂,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于是,這場鬧劇就這樣到此為止。
嶺冬是這樣想的。
當她重新連絡上白蘭,二話不說把人抓到酒店随意開了兩間單人房之後,她癱在自己房間的椅子上,本來以為可以好好休息的。
清脆的敲門聲響起時,她本來也想要當作沒聽到就此揭過。
但是白蘭的聲音傳來,想了想,她還是爬了起來,看過魚眼之後,放對方進來。
「怎麽了?」嶺冬早已脫下西裝外套,散去跑了一陣子造成的汗水。
白蘭看着雙手環抱在胸前看着自己的嶺冬,笑了笑,整個人把腳擡起來,徑自縮在椅子上,盯着嶺冬,臉上的笑臉越發詭異。
被看得渾身不舒服,嶺冬聳聳肩,再問了一次。「怎麽了?找我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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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白蘭停頓了一會,組織了語言之後,才說道:「我認為,今天下午讓我發現了一件事。」
「老師你跟彭哥列之間的關系的确非常有趣。」
「啊?」嶺冬皺眉,「什麽意思?」
「就現狀而言──老師的确讓我暫時不想要毀滅這個世界了,而且跟那群家夥玩諜對諜的游戲也異常刺激,所以──我認為應該要告訴你,目前看來,老師是成功的。」白蘭眯起眼睛,整個人抱着腳,開始搖晃。「加上今天又看到老師難得的模樣,所以我之前的壞心情完全變好了呢~~」
……感情你剛剛都是在看戲吧?
嶺冬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抽,最後還是認命地長嘆一口氣,伸手到白蘭面前,「既然這樣,我可以認為你沒有再繼續堅持你的別扭了嗎?」
「哦?老師認為是別扭嗎?」挑起眉,白蘭繼續晃着身子,但語調卻帶着一股詭異。
「……我暫時想不到更好的詞彙。」
「那個不是別扭哦~~我才沒有那種幼稚的情緒呢~~」白蘭笑着解釋,身體的動作忽然停了下來,歪着頭看向嶺冬,「老師你在這個世界,除了觀測者之外,什麽東西都是随時可以切割的狀态呢~~」
「感情啊、契約啊、甚至是口頭約定啊~~這些東西我都查過了哦~~」
「……我真該感謝你把我翻得這麽透徹嗎……?」腦袋整個痛起來,嶺冬還真沒想到,這家夥居然這麽無聊,「比較這種事情對你可是一點好處都沒有,況且我自認如果是我自己要抓的話,還是可以抓到一些線索……所以你是吓不倒我的。」
「我比較好奇的是,為什麽會想到要把從其他世界得到的能力,特地用在我身上呢?」
看着眼前的青年,嶺冬平靜地問。
老實說,除了「唯一」這個理由之外,她其他的部分應該都跟一般人一樣……但她不認為這個理由的誘因這麽強大。
「呵呵,老師你想知道嗎?」身體擺正,白蘭睜開眼睛,紫羅蘭一般的眸色,流轉着不知名的光輝。
「我只是以為,透過比較,你只要大約了解我是『唯一』之一,就足夠了。」嶺冬頓了頓,「畢竟這麽多世界,總會有這麽多『唯一』,所以『唯一』應該是不值錢的吧?」
「為什麽要說自己不值錢呢?」白蘭保持同樣的表情,繼續追問。
「這應該要問你吧?」但這次,嶺冬不耐煩地把問題丢回去。「我可不知道其他世界是怎樣的狀态啊!」
「哈哈,差一點就要被騙過去了~~老師真的不知道其他世界的狀态嗎?」白蘭猛然伸出手,抓過嶺冬尚未完全抽回的手,用力把對方拉向自己。
猝不及防下,嶺冬趕忙撐住白蘭的椅背,這才停止了撲上白蘭的動作。
但是一擡眼,對方的臉孔立刻映在眼前,彼此靠得極近、極近,甚至連呼吸都交錯着。
只見白蘭笑了起來,但是睜開的雙眼卻毫無笑意。
「那為什麽,老師會知道,有那麽一個我會失敗、導致全部的連鎖崩壞呢?」
一時之間,嶺冬啞口無言。
雖然她早就知道會迎來這一天,但是她沒想過這麽突然。
或者說,她在奢望白蘭傑索忽略這一點。
驚訝過後,嶺冬鎮定了心神開口,「你怎麽這麽肯定?肯定我一定知道呢?」
「老師剛剛一定覺得很吃驚吧?至于為什麽我知道呢~~」白蘭獨特的雀躍音調回蕩在嶺冬耳邊,讓她猛然冒出了冷汗,「撒~~因為我對自己總是很有自信啊~~我可不相信會有人打敗的了我~~就算是彭哥列也不行~~」
「所以──當老師以那副臉孔這樣說時,我真的只是因為有趣才答應的哦~~」
「……這我當然知道,」嶺冬毫不避諱地回望對方,但是身軀卻如墜冰窖,表面上依然鎮定,「難道你認為只有你可以查我的資料,我不能查你的資料嗎?」
「從來沒有啊。」白蘭往前逼進了幾許,嶺冬立刻艱難地後退,「只是,因為這樣,其他的我才告訴我,小正在他們世界動的手腳哦!原本我也以為這只是笑話而已,反正小正就算再怎麽努力,他也沒辦法真的對我造成影響──在這個世界。可是,我發現了不一樣的地方。」
「這裏的小正,在今天之前根本沒有跟彭哥列接觸過哦。」
聽到這裏,嶺冬錯愕的表情直接透過兩人極近的距離被觀察到。
「……不可能。」
「我仔細查過了哦~~如果小正真的有想要阻止我的話,不管用什麽方法,應該都會想辦法跟彭哥列聯系……但是這裏的小正沒有哦!甚至根本不知道彭哥列的存在……」白蘭說着說着,神色認真起來,之前的餘裕已不複見,「這讓我有點困擾,因為小正如果不跟彭哥列聯手的話,就少了很多樂趣了……」
「不過,你知道我還發現了什麽嗎?」
「那就是──這裏的小正,一直把時間花在找一個人上面哦~~所以,在今天早上接到資料的時候,又再度讓我驚訝了一下。」
「因為找『你』──所以彭哥列跟入江正一這兩個個體,再度聯合在一起了呢~~」
停頓了一下,白蘭勾起了充滿着愉悅的笑容,「老師不覺得,世界的導正,非常有趣嗎?因為這樣,我開始相信老師你說的話是真的了──所以我想看,看那個覆滅、那個破壞、那個狼狽的自己──即使不是真的我,也很想嘲笑他。」
嶺冬平複了驚訝,用複雜的眼神看向白蘭,頓了頓,原本開口想說什麽,卻還是按捺住沒有講出來。
或許連白蘭自己都沒有察覺。
就算是在毀滅世界的途中,他也未曾打從心底開心過。
所有的情緒都是表面功夫,所有的表現都只是為了「正常」而「正常」。
但是他沒有發現自己為什麽要表現得「正常」。
嶺冬相信,這絕對不是為了讓人發現他內在已經扭曲變形得非常嚴重了。
他甚至試圖掩飾。所以如果不到最後一刻,老實說沒有人會相信這個人會抛棄一切、甚至追求自己的毀滅。
嶺冬也曾有過想要把一切都毀滅的狀況,只不過她沒辦法。
不只是理智告訴她這樣的後果絕對會後悔,也因為有人阻止了她。
雖然情況一樣,但是這都是一種清醒的瘋狂。
雙眼仿佛失了焦距,一心一意地只想着一件事。
從那個人在自己眼前咽下最後一口氣開始。
※
如果要他們兩個說,那是一場怎樣的巧合,嶺冬跟對方恐怕都會給予苦笑。
說不清是好意還是惡意的相遇,兩個人在毫無防備之下墜落,陷進了彼此的深淵。
少年與少女就這樣,在短時間燃起了熱烈的火花。
本該充滿祝福與善意的成長之路,也可以換句話說。
大地的守護者與天空的冰之巫女,在短時間确認了他們彼此無比坎坷、甚至毫無前途的未來。
需要多久,才可以确認自己願意把一切交給那個人?
對當時的他們來說,不需要多久。
以天地的時間來說,只不過是雲層起伏一段的過程而已,只不過是野獸奔馳的一段路程而已。
火花燃燒殆盡之後換來是更熱烈的暖意,許多事情順理成章地達成了,包含結合、包含坦白、包含做出決定。
在平靜生活的尾端,兩個人下定決心小心翼翼守護的溫存還是被揭開撕裂,然後迎來殘酷的破壞。
──冰之巫女破壞了我們的信任,被那個不入流的守護者勾搭而去!
──守護者受到了邪惡的蒙蔽,受到那個女人的蠱惑,準備抛棄我們!
拿起武器的人們怒吼着,将一切的憤意傾注,這股昂揚的怒意,傳進了身為世界支柱的他們耳中。
背叛了期待,背叛了自己最珍貴的人,從古至今他們都只是慈愛地替這些人尋求希微的幸福與安穩,所以就算知道一切的起源,就算知道這樣的平衡總有一天會破滅,他們仍是寧願背負起挑起戰端的名聲,只乞求人們能夠有一個絕對不會動搖的意念,讓他們可以在絕望中繼續活下去。
這是最開始的巫女與守護者們,卑微的乞求。
每一代的傳承都将這個記憶嵌進身體裏,所以核心的三人永遠不會遺忘,但也只是他們三個人而已。
細微的扭曲一代一代累積而下,導致極致的瘋狂,偏移正道的執念充斥着人心。
被強行分開的他們倆人,做出了決定。
──妄想以自身之巅,改變世界之罪。
如果可以終結一切,那麽不管怎麽樣……都沒關系了。
遠在天際上的冰之巫女,撫摸着自己開始凝聚生命氣息的身軀,慈愛地笑了。
─ To Be Continued ─
作者有話要說:
好像沒什麽進展。
該加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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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天之倒數第二天。
明天最後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