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人間歡喜
下了幾天的雨,王府花園裏竟長出了些新芽,連柳枝也抽了新綠。破土而出,生機盎然。
聽聞杜淵終究是沒等到被問斬,就因久病纏身而死在了牢裏。接到消息那日,明玄钰面無表情,在窗邊雲淡風輕地吹着和煦春風,焚香靜思。
其實對于杜淵的身體狀況,明玄钰心裏多少有點數。外傷居多,皆在恢複,偶有高燒,卻不致命。所以要說杜淵在牢裏舊疾發作而暴斃,那這顯然事有蹊跷。
可又能怎樣呢,他是死是活,已然不重要了。明玄錦想要他死,他必須得死,就算活着,那也得是已死的狀态。
“要去看看嗎?”
景竹坐在一旁,試探地詢問。
“不必。”
明玄钰依舊雙眸緊閉,不知在想些什麽。
之前的恩恩怨怨,景竹也只是從明玄钰的口中略知一二,他不願去揭開舊傷疤一探究竟。興許杜淵後來對明玄钰是動了真情,可免不了他欣然接受這場美人計的初心。
無論過去如何,未來總是嶄新的。而且從今以後,現在,未來,每一刻都不再是一個人孤軍奮戰。
麥子好不容易被撿回來以後,卻總是打着去看望最近身體不太好的豆子奶奶的旗號,經常跑出去找豆子玩。這次景竹二人受邀去豆子奶奶家,順便看了看明玄钰為景竹重新修葺的茅草屋。
盡管是茅草屋,但已經可以說是這一片最奢華大氣的屋子了。鑒于景竹以後并不會繼續長期獨居于此,這不禁令他感慨一句,有錢是真的可以為所欲為。
飽餐一頓之後,麥子順手搶走了豆子的紙鳶。
對于這種野蠻行為,景竹的做法就是讓麥子知道什麽更野蠻。正準備對這逆子進行愛的教育時,豆子無比乖巧地主動提出,将紙鳶送給麥子了。
頓時,景竹的眼裏都快盛滿了星星。多麽乖巧可愛懂事聽話的別人家的孩子啊!再看看自家這個,縮在他神仙爹爹身後,看起來似乎弱小可憐又無助的樣子,景竹不禁強顏歡笑着捏緊了拳頭。
回去的路上,明玄钰依舊秉持他低調的作風,不坐八擡大轎,不騎高頭大馬,就像尋常人家一般步行而歸,聽着街邊的說笑吵鬧,看着沿途的初春麗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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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子在前面揪着紙鳶開心地小跑,兩個爹爹緊随其後,悠哉地散步。景竹眉飛色舞地給明玄钰講着紙鳶的來歷,明玄钰走得端方雅正,卻面露淺笑地認真聽着。
“王爺王爺,你知道嗎?最開始的時候呀,紙鳶可是拿木頭做的,是墨子用木頭做成了木鳥的樣子,後來……”
“啊?爹,木頭怎麽飛啊?不會吧?”
“……後來經過魯班的改造,用竹子去做了,直到後來發明了……”
“竹子做的?會比木頭輕一點嗎?那不會被大熊貓給吃了嗎,不會吧?”
“……發明了造紙術,人們才開始用紙來代替,紙鳶也便形成了。”
“嗨,怎麽早不發明啊?又是木頭又是竹子的,多累人啊,又飛不……哎哎哎!爹,我錯了爹!別踢我屁股!爹,爹!您是我親爹行嗎,親爹!”
本來找個話題解悶,想跟明玄钰多聊幾句。結果明玄钰沒說什麽,前面的麥子叽叽喳喳不停接茬。景竹怒從中來,忍不住對着這熊孩子的屁股來了一次愛的教育。
追着麥子教育他時,景竹竟然發現,明玄钰看着他們倆,開心地笑了。
“神仙爹爹,你笑啦?嘿嘿,你笑起來的樣子真好看,果然像畫裏的神仙!”
麥子也發現了這點,高興地手舞足蹈。
想要說些什麽,可一時間也不知該怎樣組織語言跟一個孩子去解釋。對于這些日子以來的變化,明玄钰自己也很驚訝。自從和景竹在一起,由衷地感到開心的時候變多了,情不自禁自然笑出來的時候也多了。
以前不是這樣的。和他在一起之後,才突然感覺到了這世間的美好。
“來放紙鳶吧!”
景竹自然而然地牽起明玄钰的手。
“好。”
明玄钰緊緊盯着被十指相扣的手。
好在這裏就在城郊附近,有很多風景宜人且寬敞适宜的地方。明玄钰不太會,他只在小時候被蓮皇貴妃帶着放過一次。
“這個紙鳶之前就已經被豆子安裝好了。所以我們找到風口,逆風向前跑就好啦。”
溫柔地察覺到明玄钰的疑惑,景竹耐心地講起了方法。
在風口處,景竹手裏拿着紙鳶,感受到風力适足時,照着剛才的方法開始逆風奔跑,一邊跑,一邊注意着紙鳶飛升的情況。
“王爺,要抓緊哦,可以放線啦!小心點,不要劃破手了。”
景竹笑着,向着對面溫柔地喊。
明玄钰點點頭,認真地抓緊了手裏的線,一點點放開。看着風筝越飛越高,麥子開心地跳了起來,拍手叫好。
天朗氣清,草木新生,稚子歡笑,人間歡喜。
直到暮色将近,三人才回到府上。麥子開心地攥着紙鳶,向易安展示,順便還現學現賣地向衆人展示了一下便宜爹爹講的紙鳶的來歷。
乖巧可愛的小孩子,大家自然是喜歡的,不過景竹除外。到了晚上麥子又想來蹭故事聽的時候,景竹毫不留情地将他拒之門外,理由是今天沒有故事,全讓麥子的小嘴叭叭叭說完了。
陪明玄钰沐浴更衣,是景竹最享受的時光。哪怕什麽都不做,只是陪着他,為他擦幹身上的水,遞來盥洗曬幹過的衣服,鋪開厚實的棉被。只要能在他身邊就好,就是一種幸福了。
吹了燈,二人在被窩裏依然十指相扣。萬籁俱寂,只有星星在一眨一眨地忽閃着眼睛,好像在偷聽着兩個人在講些什麽。
忽然覺得這一刻平淡而又溫馨,景竹嘿嘿一笑,側過身在明玄钰的臉頰上啄了一口。
被這樣突然莫名地襲擊一下,明玄钰沒有任何不悅,反而唇角上揚,用指腹輕輕地拂過景竹的唇瓣,帶着他那幽然檀香,伴着心動的氣息,萦繞鼻間。
以前的明玄钰受過太多的傷,那些人從來都是只把他當做一個美貌的玩物,發洩性欲的工具。誇一句美色襄王,實則嘲他如籠中鳥。可是對景竹而言,那是活生生存在的愛人,是他獨一無二的明玄钰。
就算沒有每日瘋狂于床畔的性,只要這樣一直平平淡淡地在一起,就已經很令景竹滿意了。他要一點點治愈明玄钰的傷。
性是在愛意盛濃時去做的,要帶着二人同步的感情去交互,一方勉強,就只能是緩解生理需要的行為而已。
不由自主地,景竹閉着雙眼,無比珍重地撫摸着明玄钰掌心的紋路。
“紙鳶,你很會玩。你的兒時過得定然很幸福吧?”
明玄钰許是想到了什麽,突然發問。
“像麥子這麽大的時候還好吧,後來就不太好了。”
提及往事,景竹說得倒是輕松,仿佛與他無關一般。
“可以說嗎?我想了解你。”
明玄钰試探地詢問,一如當時景竹對他的那般。
“我娘當時還算是大戶人家的大小姐,入宮選秀之前就跟我爹私定終身了。為了不被選上給自己臉上劃了一刀,覺得反正我爹愛她,不會嫌棄的。”
景竹嘆了口氣,娓娓道來。
“她定是個勇敢的女子。”
明玄钰說着,緊了緊兩人相扣的十指。
“該說是勇敢錯了方向吧。選秀如願沒選上,當時好在也沒怪罪下來 ,于是她跟我爹私奔了。後來我爹生意做大了,家大業大,娶了很多房小妾,就冷落臉上有疤又病恹恹的我娘了。後來……後來我娘走了,我就被趕出來撿破爛了。”
景竹仿佛在講別人的故事,不動聲色。
好像忽然理解了當時告訴景竹那些童年往事時,他沒有說太多,只是緊緊抱着自己的感受,明玄钰亦覺得此時多說無益。景竹是在故作堅強,但他要成為能與他互相依靠的力量。
于是,明玄钰翻身緊緊抱住了景竹,一如當時景竹對他所做的那般。
“以後有我在。”
明玄钰輕撫景竹的後背,在他的肩上落下一吻。
“那你可不許離開我。”
景竹撒嬌地在明玄钰的懷裏蹭了蹭。
“不離開,一直在一起。”
明玄钰且由着他蹭,寵溺地摸了摸景竹散落的墨發。
不管兩個人曾經經歷過什麽,現在和未來都要在一起,互相取暖,彼此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