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暖水瓶專場
葛鵬天憋着氣，在教室外又等了幾分鐘。
但高一三班可能和他天生犯沖，有一個可愛得讓人手足無措的漂亮女孩、一個力氣賊大，個子賊高的小白臉學霸，居然還嫌不夠。這裏還有兩個仿佛智障的呆瓜，他們攜手瞪着眼站在教室門口，已經看了他好半天的笑話了。
葛鵬天想裝不知道都不行，那兩道直愣愣、不懂拐彎的視線，盯得他渾身發毛。
這一屆的高一可以的，都是傻大膽。他低罵一聲，努力維持住自己校園小霸王的形象，十分不情願地走了。
紀浩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樓道口，才呆呆地用胳膊捅了捅一旁的室友：“那是葛鵬天嗎？不會是認錯了吧？”
他們兩個剛入校的時候，遠遠地見過一次群架現場。
那天他們從開水房回來，在一個隐蔽的轉角處，恰好撞見一群人圍着一個男生推搡嬉笑。被圍堵的那人低着頭，不出聲也不反抗。正躊躇的時候，一個高個男生從他們身後走過去，擡手就把手裏拎着的暖水瓶扔了過去。
盛滿熱水的暖瓶在那群人身後爆開，他們四下散開，罵罵咧咧地轉身找人，目光接觸到那個男生，一個個卻瞬間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鹌鹑，都沉着臉不說話了。
紀浩和許飛羽還在愣神，就見那個男生轉身，扯起嘴角對他們笑了一下，眉眼間卻滿是戾氣：“還不走？”
眼看着是要打起來的架勢，兩人回過神，當然不敢再停留，急忙換了條小路跑回了宿舍。
他們住的宿舍是混寝，8人間。紀浩、許飛羽和葉靖承是高一三班的，另有三個室友是高一四班的，還有兩個是高二的學生。
紀浩和許飛羽回去以後還讨論了一下那群人的身份，他們剛進校，肯定不想惹事，打算能躲就躲。正在亂猜的時候，高二的室友插了一句：“個子高不高？我聽你們的形容，怎麽那麽像葛鵬天。”
之後他們還找機會遠遠指認了一次，确定那天晚上就是葛鵬天沒錯了。高二的那位室友尤嫌不夠，還興致勃勃地和他們科普了一下葛鵬天的“光榮事跡”。話題涉及各種血腥暴力，給他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知道他們撞見別人打架，葉靖承開始的時候還關心了一下，後來發現他們完全沒有被吓到，反而莫名興奮，就懶得再分神管他們了。葛鵬天的名字在他耳邊過了一下，根本沒留下半分痕跡。
但紀浩和許飛羽可是牢牢記住了葛鵬天這個人，所以才在他一露面的時候，就生拉硬拽地把“要和他作對”的葉靖承拉走了，生怕室友惹禍上身。
然而等他們咬牙跟着葉靖承出來“救人”，想為室友添點底氣的時候，才恍惚發現，新同學沒有被欺負啊？葛鵬天根本不兇啊？室友原來這麽厲害的嗎？
葛鵬天的身影從樓道那邊消失半天了，兩個人還立在原地面面相觑，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麽。
葉靖承又給林婉婉講了一會兒，看看時間，教室快要斷電了。
“時間差不多了，今天就先到這裏吧，明天再繼續。”他說。
林婉婉點頭，感激地對他笑笑，把書桌上攤開的課本和習題冊收了起來。
葉靖承擡頭看了看，兩個室友還傻乎乎地杵在教室門口，跟兩尊門神一樣。他站起來，招呼了一聲：“飛羽，紀浩，準備回宿舍了，你們還收拾東西嗎？”
許飛羽這才快步走進教室，壓低聲音笑道：“拿上手機就行了。”
一中的學風嚴謹，葛鵬天那樣的人是極少數。他們學校的規章制度很多，像手機這種娛樂設備，根本不允許學生帶進校園，被發現是絕對會被沒收的。
許飛羽家裏有錢，不在乎沒收的事，因此還是偷偷帶了手機。別人都沒得玩的情況下，他還能悄悄找空隙玩上一會兒。所以提起手機這件事，他就有點小得意，把剛剛的震驚和糾結都給忘了。
紀浩跟在許飛羽後面，也跟着壓低聲音：“飛魚啊，等會兒回去讓我玩一局游戲呗，就一局。”
看着室友日常耍寶，葉靖承忍不住彎唇笑了。
林婉婉收拾好了書，轉頭就看見他這個不經意的笑，忍不住愣了愣。葉同學，不只是人暖學習棒，長得也挺好看的。
葉靖承恰好轉頭，對上了她發愣的視線。
“收拾完了嗎？”少年的聲線帶着特有的溫柔，眼裏帶着笑意看過來的時候，幾乎容納了整個青春的美好。
“收拾好了。”林婉婉輕聲回答，低頭遮住心裏的那絲不自然。
她說完這句話，垂手把桌上的課本帶上，打算回宿舍了。
“林……婉婉。”葉靖承叫住她。
林婉婉一直稱呼他為“葉同學”，禮貌又客氣。按照禮尚往來的方式，他本來也該稱呼“林同學”才對。但葉靖承本能地排斥那個客氣的稱呼，猶豫一下，還是喊了她名字。
但他的這一停頓，在林婉婉聽來，簡直就像直接叫了她一聲“婉婉”。她臉色“唰”地紅了，但還是忍住羞澀，稍稍轉了半邊身體過來。
“葉同學，還有事嗎？”她低着頭，聲音比之前更小了。
林婉婉今天遇到了好幾個奇怪的人——愛臉紅的大嗓門同桌、誇她“小美女”的暴脾氣男同學，還有揪着她衣角不放的高個子男生，連帶着她自己，好像也變奇怪了一點。
明知道葉同學只是喊她全名，并不是親密地叫她“婉婉”，她還是臉紅了，這真的很不對勁。
葉靖承猶豫了一下，還是說：“快熄燈了，校園裏快沒人了，咱們回宿舍順路，一起走吧？”
“哎，怎麽就……”許飛羽下意識地要說話，被紀浩搗了一胳膊肘，這才恍然大悟地及時吞掉了沒說完的話。
“我認路的，沒關系。”林婉婉說。葉同學和另外兩個男同學明顯平時都是一起走的，他那麽耐心地給她補課，她已經很感激了，不好意思再麻煩他別的事情。
葉靖承又說：“宿舍到了時間也是要熄燈的，只是比教室熄燈晚半個小時，你還要帶書回去？”回宿舍還要洗漱，應該沒時間再看書了。
林婉婉恍然，走回去又将課本放回了書桌，再一次認真道：“葉同學，謝謝你提醒。”
葉靖承已經收獲了她一籮筐真誠的“謝謝”，只能無奈擺手：“都是小事，你快回去吧。”
他話音剛落，晚自習結束一個小時整，教室停止供電，瞬間陷入一片漆黑。
林婉婉走到一半，教室裏猛然一黑，她眼睛還沒來得及适應黑暗，就被腳邊的凳子絆住，一個趔趄往前摔去。
她小小地驚呼一聲，葉靖承聽到聲音，急忙伸手幫忙。好在林婉婉慌亂中扶住了一旁的桌子，只是虛驚一場，并沒有摔倒。
兩人同時松了口氣，回過神來才注意到，葉靖承一只手正握着林婉婉的手臂，他另外一只手臂擡高，虛虛地将女孩半攬在了懷裏。
他只是情急之舉，反應過來後就松開林婉婉，立即退了一步，低聲問：“沒撞傷吧？”
林婉婉只覺得被他握過的手臂處溫度燙得吓人，她下意識地将自己的手附在了剛剛被緊握的地方，心跳得飛快。
聽到問話，她搖了搖頭，說：“沒有。”
葉靖承還要說什麽，林婉婉已經顧不上別的，低着頭飛快地從教室走了出去。
走廊的聲控燈随着她的腳步聲閃了閃，葉靖承只來得及看到她秀氣的小辮在空氣中輕輕晃了晃，一眨眼就不見了。
“什麽情況？”許飛羽有點懵。
剛剛教室突然一黑，他也沒看清楚，只聽到新同學差點摔倒，沒摔成，站穩後說了句話，就急匆匆地走了？他是不是錯過了什麽關鍵？
葉靖承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沒事，拿上手機了嗎？走吧。”
他帶頭走在前面，紀浩纏着許飛羽要玩游戲，許飛羽不給，兩個人邊鬧邊走，冷不丁一個就爬到另一個的背上耍賴。葉靖承就跟着他們邊走邊停，時不時地低頭瞥着自己的手，若有所思。
好不容易走到操場邊，橫穿過去就是他們宿舍樓了。
葉靖承突然腳步一停，轉而向着另一個方向走去。他好像……看見林婉婉了？
操場中央的燈照不到邊角，那邊光線微弱，他總覺得還是過去看一眼才能放心。
離得近了，那個淺綠色的身影慢慢清晰起來——真的是林婉婉。
葉靖承看到她停在小賣鋪門前，仰頭看了看招牌，往左邊走了兩步，然後輕輕嘆了口氣，又跑回來歪着頭看了看小賣鋪的位置，左右張望了一下，又猶猶豫豫地向右邊走去。
迷路了？葉靖承心裏冒出個荒誕的念頭，把自己都逗笑了。一中的校園其實不大，想迷路也不太容易。
快到宿舍熄燈時間，小賣鋪人走屋空，裏外的燈全都已經關了，門廊處黑漆漆的一片。
校園裏已經沒什麽人了，好不容易一個提着暖水瓶的男生走過來，林婉婉眼睛一亮，小跑着就要上前。
葉靖承不能不出聲了：“林婉婉。”
6、青春的萌動
兩個人的距離不遠不近，葉靖承喊了一聲，不僅林婉婉聽到回了頭，他那兩個還在打鬧的室友，也有點懵逼地順着聲音看過來：他什麽時候不聲不響跑到那邊去的？
葉靖承快走幾步上前，看着愣在原地的林婉婉：“怎麽還不回宿舍？”
林婉婉有點不好意思：“學校的路……變了。”
葉靖承沒聽明白：“什麽變了？”
林婉婉更窘迫了。之前葉靖承說他們回宿舍順路，要帶她一起時，她可是說過自己認路的。這才剛說完沒幾分鐘，她就當着他的面迷路了。
她指了指面前的路，努力鎮定道：“就是，學校的路，晚上看起來和白天有點不一樣了……”
她半點也沒說謊。在她看來，這條路像是她白天走過的，但又有點不像。路兩邊的樹又長得一模一樣，她只記得要路過小賣鋪，但不記得該往左還是往右了。
居然真的在校園裏迷路了，怎麽這麽可愛。葉靖承有點想笑，又顧及女孩的自尊，努力忍住了：“嗯，确實，這邊光線太暗了，看不清楚路是正常的。”
林婉婉眼睛亮起來，飛快地又看他一眼，确定他一臉真誠，說的話半點也沒摻假，不由得高興起來。
她記性很好，讀過的書、學過的知識過了很長時間，仍然記得清晰牢固。但她有一個小煩惱——不分方向。
在家裏的時候還好，小學離家裏不遠，還有同伴可以一起走。剛來到城市裏，大道小路錯綜複雜，她當時就有點心慌。
她本來還安慰自己，她是住宿的學生，只要平時不出校園亂跑，應該是不會迷路的。可她也沒想到，學校居然這麽大！她白天明明很用心地記住了回宿舍的路，但一到了晚上，她居然又分不清了。
林婉婉本以為會惹出笑話的，葉靖承若無其事的态度顯然安慰了她。她放下窘迫和不安，臉上又有了一點輕松的笑意。
“正好遇見了，那咱們就一起回去吧。”葉靖承絕口不提她迷路的事，給她留足了面子。
提着暖瓶的路人同學已經不見了，校園裏零星剩下了沒幾個人，到處都是空蕩蕩的。林婉婉這次沒有拒絕，有些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葉靖承裝作不經意地轉頭看了一眼，他那兩個室友正遲疑地停在原地。他們往這邊看了兩眼，動手動腳互相推搡一番，又勾肩搭背地往宿舍去了，像是根本沒看到他一樣。
他不由失笑，淡定收回了視線。
“林婉婉，走了。”他出聲提醒。
說完他主動邁着步子走在了前面，假裝沒有發現，林婉婉又一次選錯了方向。
林婉婉低低地“哦”了一聲，急忙紅着臉跟在了他身後。
一中的女生宿舍樓全都在一處，隔着操場和幾條校道，遠遠和男生宿舍樓對望。也就是說，去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完全就是相反的方向。
“葉同學，宿舍是這個方向嗎？你确定嗎？”林婉婉問。
葉靖承又想笑了：“我确定，放心吧。”
“那你去操場那邊幹什麽呀？”林婉婉仰頭看他，只能看到他的後背。
他腿長，步子難免邁得大，但他走得并不快，林婉婉不需要着急，用正常步速就可以輕松跟上他。她發現，他身姿筆挺，步伐不慌不忙，走路的姿态莫名地從容好看。
聽到問話，葉靖承臉上的笑僵了僵。确實，從教學樓一樓的樓道口出發，向右轉是女生宿舍方向，直行并穿越操場，則是男生宿舍區。
他去操場那邊，當然是要回宿舍。可他剛剛才說過和林婉婉順路，怎麽能再立即告訴她，男生和女生宿舍區根本就是相反的兩個方位？
葉靖承強行淡定道：“這個時間去操場……當然是睡前散步。”
林婉婉點點頭，繼續迷迷糊糊地跟着他走。
一中的校園确實不大，不過兩三分鐘的功夫，他們已經到了女生宿舍區不遠的轉角處，她終于辨認出了熟悉的建築。
“葉同學，我們到了！”她難掩激動地小聲提醒。
葉靖承無聲彎了彎唇：“嗯。”
兩人沉默着又走了幾步，林婉婉終于想起來哪裏不太對勁。
“葉同學，你确定你的宿舍也在這邊嗎？這邊好像都是女生宿舍，今天我來宿舍辦手續的時候，沒見到有男生過來這邊……”她猶豫着問。
葉靖承還沒說話，她自動為他的舉動找了個合理的解釋，“不過也有可能是我沒注意，我今天急着要收拾東西，想趕上下午的課，來這邊的時候太匆忙了。”
葉靖承失笑，他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只是不置可否地揚了揚眉。
現在還沒到宿舍的熄燈時間，住宿區還亮着燈。林婉婉遠遠看到三樓熟悉的宿舍窗口，那上面還懸挂着某位室友的一件姜黃色短袖，清涼的夜風一吹，就晃晃悠悠地随風飄舞。
她放松地呼了口氣，快走兩步趕去了前方，笑着轉身和葉靖承告別：“葉同學，我到啦，你也快回宿舍吧！”
葉靖承停下腳步，女孩背光站着，看不清楚表情，但他分明能感覺到那雙眼睛裏溫潤的光，柔和，又炫目。
他想說的話在這一刻突然有了表達的勇氣：“林婉婉，以後直接叫我名字吧。”
林婉婉愣了愣，又笑開了：“好的，葉同……葉靖承同學！”
她頓了頓，又說：“明天見，葉靖承！”到底是去掉了“同學”的後綴。
她說完就小跑着進了宿舍，上樓時還捂着砰砰亂跳的心髒，不解地皺了皺眉。
葉靖承在樓下傻站了一會，伸手摸了摸臉，一步兩停三回頭，終于慢吞吞地離開了。
他回到宿舍的時候，已經過了熄燈時間。樓道裏黑漆漆的，轉角處有宿舍的門縫裏漏出一絲臺燈的微光。正是年輕活力旺盛的時候，黑暗擋不住男生們高談闊論的聲音，四處都是亂哄哄的。
他踩着樓梯上濕噠噠的水漬，心裏卻沒有煩躁，反而有種奇妙的甜，從離開女生宿舍樓那刻開始，自眼底一路蔓延，終于到達心口的位置。
葉靖承一進宿舍，就遭遇了全體室友的熱烈歡迎。他們都想知道，在他們看來年紀輕輕就活得了無生趣的葉靖承，突然被妹子俘獲會有什麽表現。
但他們注定是要失望了。葉靖承笑了一路，已經把他身上少見的傻氣散了個幹淨。被幾個室友堵在門口拷問，他平穩地應對如流。
“你真的送女孩回宿舍了？”
葉靖承：“嗯。”
“可以啊你，什麽時候開始的，我們怎麽都不知道。”
“對啊，瞞得太好了吧，快具體說說啊！”
……
“到底是誰？你倒是說啊，漂不漂亮？牽手了沒？摟腰了沒？接吻了沒？”
男生們開起玩笑向來葷素不忌，什麽都敢往外說，這種問話算是正常。
葉靖承卻忍不住皺了眉，面無表情地把頭轉向問話的室友。
宿舍裏光線暗，大家圍在一起叽叽喳喳讨論，絲毫沒覺得氛圍不對。葉靖承不回答，也并不能打消他們的興奮，已經有室友興沖沖地說起自己的“光輝情史”來。
許飛羽打了個圓場：“靖承，快去洗漱吧，要臺燈不要？”
葉靖承走到桌邊，拿好洗漱用品，這才說：“不用了，我很快就回。”
室友用那樣輕佻的語氣談論女孩們，似乎還把那些當成了炫耀的資本，或者是有趣的談資，這種情況他有些難以适應。如果再把他們的話和林婉婉這個名字挂個等號，他幾乎就控制不住地有了怒氣。
室友們或許沒什麽壞心思，但話不投機半句多，他幹脆利落地推門，去了走廊的水房。
等他回來的時候，室友們也聊得差不多盡興了，一個個終于老實地躺上了床，有一搭沒一搭，漫無邊際地說着話。
葉靖承并不參與他們的話題，躺上床閉上眼睛的間隙，他腦中忽而劃過室友那句有點猥瑣的問話：“漂不漂亮，牽手了沒，摟腰了沒……”
漂亮；
沒牽手，只是握了她的手腕；
沒摟腰，只是虛虛地将她環在了懷裏，轉瞬又放開了……
葉靖承掀起被單，閉着眼睛把自己整個蒙了進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