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一起!?
這個詞的真正含義,梅瑰還是從一條狗身上學會的。
以前,她狹隘地以為,一家人圍坐在桌前叫“一起”吃飯,同學們坐在教室裏叫“一起”上課,認識的人結伴往一個方向叫“一起”回家。
可當時不管身邊有多少人,她的內心還是覺得很寂寞。
爺爺不準她上桌,爸爸媽媽不許她說話,用餐環境逼仄而又壓抑。
她只想快點再快一點,完全感受不到食物帶來的美味和滿足。
教室空曠,上課學習、課間休息學習,根本沒時間和前後桌交流。
學校對她來說永遠都只是一個學習場所,毫無快樂可言。
放學了,同村的孩子會圍過來向她請教或者要作業抄,她不願意。
他們便會對她指指點點、罵罵咧咧,直到回家為止。
什麽友誼,什麽交情,不存在的。
這根本就不是“一起”。
她永遠都是一個人。
後來,她遇到了小白。
那時小家夥才剛斷奶。
瘦骨嶙峋,整天在垃圾堆附近徘徊。
被人扔石頭也不躲,只會瑟瑟發抖地蜷縮着身子趴在地上嗚咽,看起來特別可憐。
欺負它的頑童們卻哈哈大笑,說白色德國牧羊犬天生有缺陷,是失格犬。
所以主人才會遺棄它,以後也不會有新主人願意收留它,很快就會死去。
聽到這話,她忽然覺得對方的遭遇和自己很像。
想帶它回家,可爺爺奶奶應該不會同意。
于是每次倒垃圾,她都會從自己碗裏勻一些剩菜剩飯給它吃。
看到有人欺負它,也不再袖手旁觀。
一來二回,他們漸漸熟絡起來。
小家夥見到她不僅會搖着尾巴圍着她轉,還愛粘着她。
她去哪,它就跟着去哪,甚至連回家也不放過。
她怕爺爺發現,不敢領進屋,狗子居然乖乖蹲在院子門口等。
即使奶奶拿掃帚驅趕,它也不走。
一連堅持了好多天,直到爺爺放話要宰了它,逆來順受慣了的她才敢鼓起勇氣挺身而出。
這是她生平第一次反抗家裏的大人。
結果免不了一頓毒打。
可她卻暗暗在心裏發誓,哪怕被打死也要護小家夥周全。
最後以被打得半死的代價,給狗子換來了一個栖身之地。
但爺爺說絕不會浪費一粒米養畜牲。
渾身是傷的她将髒兮兮的小家夥緊緊地抱在懷裏,态度堅定,眼神倔強,以後有飯大家一起吃,她一半,它一半。
從此,她和小白開始了相依為命的生活。
初來乍到,小東西對新環境很不适應。
不敢跨出他們所住的屋子一步,生怕其他人對它、對主人不利。
噓噓、便便、吃飯、溜達、睡覺……
幹什麽它都愛叼着主人的褲腿,希望她能時刻陪在自己身邊。
過了半歲,小家夥的膽子才漸漸大起來。
之後回到父母家,情況卻反過來了。
雙親離開多年,她連他們的樣子都快忘記了。
明明血脈相連卻形同陌生人,她不得不處處小心謹慎。
然而夾着尾巴做人也讨不到任何好處,甚至淪為了大人們的出氣筒。
面對各種暴力行為,小白成了她唯一的精神支柱。
她到哪,狗子都陪着她。
她挨揍,狗子也和她一起扛。
雖然小家夥不會說話,只要有它在,她便不會感到恐懼與害怕。
那時,她才明白,所謂的在一起,是心靈與精神的陪伴。
彼此關照,互相扶持,給予對方跨越黑暗的勇氣以及生存下去的力量。
傅星樊也曾不止一次對她說過這詞。
帶她一起走,和他一起合影以及做糖果,還有來不及實現的願意——等頭發長長了和他一起做直播。
二人的關系就在這種層層遞進中慢慢發生了改變。
他對她一點一點敞開心扉,她對他的了解亦越來越深入。
方才那句“我們一起看吧”,似乎将他們之間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羁絆瞬間推到了頂峰。
第一次坐飛機,她激動不已又緊張萬分。
第一次回新家,她翹首以待又忐忑不安。
各種紛繁雜亂的情緒蜂擁而至,一時間令她難以招架,不好意思說出口又無法自行排解。
糾結彷徨之際,從不關注風景的他竟破天荒地向她發出了邀請。
這份意想不到的主動不正像極了她和小白為彼此所做的事嗎?
為了你,我才願意踏出那一步。
所以,她也沒什麽好害怕的。
因為除了小白,還有一個人可以讓他依靠。
“嗯,一起看。”從回憶當中跳脫出來,感動之餘還讓梅瑰重拾信心,她擡起頭看着傅星樊,笑得比糖果還要甜。
懷中的少女從拘謹到放松仿佛用了很長的時間,然而一個微笑卻立即讓傅星樊安心下來。
“那走咯。”他拉着她的手跑了起來。
此時,梅瑰才發現自己已身在機場。
私人飛機有專屬通道,不用排隊,不用等候。
寬闊的停機坪停了數十家大大小小的飛機。
其中最打眼的是架經過塗裝的小型客機,機身通體漆黑,前腹至機頭下半部分呈白色,遠遠看去像極了一只虎鯨。
“天哪,別告訴是那架!?”梅瑰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傅星樊揮手一指,得意地說道:“看到尾翼的星星沒?”
梅瑰猛點頭,或許是名字裏頭帶了一個星字,她總覺傅星樊對星星情有獨鐘。
從總統套房的門牌,藥盒的裝飾,糖果店的招牌到眼前的飛機,上面全都打下了專屬于他的烙印。
真美啊。
也真的很适合他。
“等回去之後,我再在上面花幾朵玫瑰花。”行至機尾處,傅星樊停下腳步,仰頭望去。
“什麽?那是你畫的?”繼下巴之後,梅瑰的眼珠子也快蹦出來了,“這麽高,你到底是怎麽辦到的,難道爬梯子上去嗎?”
“對呀。”
“風這麽大,萬一出點什麽意外……?”
“放心,安全措施相當到位。”
“那還差不多。”雨停,風未歇,梅瑰被吹得有點睜不開眼,她拉長袖子擦了擦眼睛,“星星挺好看的,幹嘛還畫梅瑰?”
“星星代表我,玫瑰代表你,上天入地,我們也要在一起。”傅星樊将二人交握的手舉高,伸向天空。
上天入地也要在一起嗎?
呵……
剛擦完眼睛,梅瑰的眼眶紅紅的,濕濕的,像哭過了一樣。
但聽到這句類似表白的宣言,她立即咧開嘴,笑露八齒,笑容比方才更加燦爛:“那……玫瑰花能讓我來畫嗎?”
“當然沒問題。”
“可我畫得很爛,你得教教我。”
“你想學畫畫?”
“哥哥畫得那麽棒,做妹妹的總不能拖你後腿吧。”
“哈哈,那咱們看完太陽就畫。”撂下話,也不管梅瑰是否同意,傅星樊拉着她興高采烈地往登機口去,一臉迫不及待的樣子。
“少爺,小姐,這邊請——”
“啊,跟屁蟲!”梅瑰一眼認出了說話的人。
其他飛機負責迎客的是漂亮的空姐,他們所乘的專機門口則站了兩排西裝筆挺的保镖。
為首的是先前與之打過交道的保镖A和B。
“他們也去?”她很好奇。
“雖然這群家夥很煩很礙眼,駕駛技術卻是一流的。”傅星樊氣定神閑地在保镖們的注視下緩緩登上臺階。
“開飛機?好牛逼的樣子!”梅瑰緊随其後。
這次,她特地放慢步伐,仔細地打量了一番衆人。
尤其是A和B。
她原以為他們是本地人,沒想到一直從申城跟到了隴川,還自帶其他技能。
這說明跟屁蟲們是傅家長期雇傭的貼身保镖,日後少不了碰面,她得好好記住每一個人。
“……誰開?”看了一圈,她小聲問道。
“正駕駛左佑。”傅星樊先指了指保镖B,而後又指了指保镖A,“副駕駛,右佐。”
“正副!?左右!?認真的?”梅瑰有點懵,左姓還挺常見的,右姓卻是第一次聽到,而且兩個人左右颠倒,整得和雙胞胎似的,一不小心就搞混了。
“當年我和你反應一樣。”傅星樊無奈地聳聳肩,“好在他們長得不一樣,很容易區分。”
梅瑰記得保镖B,因為他叫過自己的名字,性格看起來也開朗一些。
——這家夥是左右!
——這家夥是左右!
——這家夥是左右!
她不斷在心裏重複以加深記憶。
“不過,如果你實在弄不清也沒關系,有什麽事直接找哥哥,哥哥幫你搞定。”傅星樊朝梅瑰眨了眨眼。
單眼WINK,電力十足,梅瑰的小心髒好像中了一記電擊,麻麻的,蘇蘇的,熱熱的……
“兩邊都能看風景。”
不等梅瑰回味,傅星樊的嗓音再次傳來。
步入機艙的那一剎,她所有的心思都被眼前的奢華景象給奪走了。
沙發、按摩椅、工作桌、西餐桌、多功能床、家庭影院、迷你吧臺、迷你廚房、旋轉樓梯、浴室廁所……
一系列配套設施跟五星級酒店總統套房基本沒差,這完全颠覆了梅瑰對飛機的固有印象。
簡直壕無人性!
果然有錢,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他做不到的。
“來,先試試這個。”傅星樊來到梅瑰身後,扶着她的肩膀将她推向靠窗的按摩椅。
梅瑰乖乖坐了上去,墊子又軟又彈,一邊歇息一邊享受振動按摩功能,惬意舒服到她想閉上眼睛睡個回籠覺。
但屁股尚未坐熱,椅子忽然以緩慢的速度往後倒去。
當整個人躺平,視線正好與窗口齊平,側過臉,玻璃窗外的風景一覽無餘。
廣闊的天空,遼闊的大地,起起落落的飛機,忙忙碌碌的乘務人員,來來往往的旅客……
透過一方小小的窗戶,仿佛閱盡世間繁華。
真奇妙。
真新鮮。
“小心着涼。”梅瑰看得起勁,傅星樊貼心地抖開毯子蓋在她身上。
“謝謝,不過一個人躺着多沒意思。”梅瑰坐起身,放下毯子,走到對面的沙發前,“這兒位置大,我們可以一起看。”
“汪汪汪——”小白最先響應號召跳了上去。
梅瑰一只手摟着小白坐在它身邊,一只手拍拍身旁的空位,示意傅星樊坐這兒。
傅星樊解開西裝扣子,斜靠在沙發上:“飛機馬上起飛,壓力改變,容易造成耳疼耳鳴,吃這個可以緩解。”
說完,他從口袋裏掏出幾根團扇棒棒糖遞給梅瑰。
梅瑰抽出一根,拆開包裝,原封不動地送到傅星樊面前:“全給我了,你怎麽辦?”
好東西要分享,妹妹時時刻刻想着自己,傅星樊接過糖,開心地舔了一口:“……真甜。”
“也不看是誰做的。”梅瑰模仿傅星樊的口吻說出了他時常挂在嘴邊的名臺詞。
“哈哈!”傅星樊笑得合不攏嘴。
梅瑰又拆了兩根,一根給小白,一根給自己:“學得不像嗎?”
問這話時,她叼着糖原地轉了個身,雙膝跪在沙發上,兩只手交疊趴在窗邊看來看去。
傅星樊單手支頤,面龐微側,眼睛半眯,出神地望着近在咫尺的人兒。
精致的小臉,深邃的五官,卷翹的睫毛,猶如陶瓷般光滑細膩的皮膚,跟洋娃娃一樣可愛。
看了一會兒,他若有所思地回道:“像。”
在他眼裏,無論她做什麽表情,他都覺得很好看。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妹妹”濾鏡吧。
“真的啊!”梅瑰對着玻璃又試了一次,她想看看自己的表情。
可不等确認,窗外的風景竟齊齊向後退,她興奮地喊道:“起飛了……起飛了……”
滑行聲,轟鳴聲相繼傳來。
飛機緩緩離開陸地飛向天空,她夢寐以求的空中之旅即将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