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冤大頭
龍旭陽繼續道：“讓我猜猜，為什麽你會覺得我想殺你。是因為你知道秦府真正的婚約應該是秦雪靈的，他們換婚，我們會很生氣，婚約又是父皇欽點，所以，你以為我會殺了你破壞婚約？”
男人的話不緊不慢，像是課堂上夫子提出問題，他按課本陳述事實而已。
然而，把她的想法全猜中了。
意料之外的拆穿讓秦雪彤不自在地動了動身體，她擡起頭，對上一雙微微眯起的鳳眸。那是一雙線條很漂亮的眸子，眼皮略略耷拉着，遮住銳利的目光。
與那視線對上，心髒免不得一跳。
她知道瞞不下去，咳嗽一聲：“殿下……”
“叫我龍公子。”
秦雪彤弱弱叫了一聲，“龍公子。”
龍旭陽認真問她：“在你心裏，我是殺人悔婚的人？”
他的眉毛濃黑修長，飛入鬓角。眼神裏疑惑明顯，好像在說：你怎麽可以這樣想？
他雖然沒有明确表達憤怒和委屈，然而神情卻将心情袒露得清清楚楚。面對那張俊美的臉，秦雪彤忽然間覺得自己像是幹了什麽罪大惡極之事，被迫生起一絲愧疚和歉意。
然秦雪彤的心如鐵石，一絲愧疚和歉意對她來說，只觸動一剎那，便被碾滅的一幹二淨。
一旦恢複理智，她的一言一行，都是經過理智思考後的結果。
“龍公子，我不認為你是那種人，但小女子很害怕呀！”她說。
她憂傷地望着龍旭陽道：“小女子認為龍公子光明磊落，心性高潔，就如那天山的雪蓮，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說重點。”龍旭陽眼中的情緒褪去，抱着胸，面無表情。
剛才他也不明白自己在期待什麽。
期待這女人的道歉嗎？
她就算道歉了，又有何意義？
“咳。”秦雪彤咳嗽一聲，“雪彤感謝龍公子的救命之恩，小女子感恩于心，謝謝龍公子。”
她誠懇地感謝完畢，又說道：“龍公子在我心裏非常完美，絕不可能做出殺人悔婚的事，然而……”
她清了清嗓子，“小女子身份太低，秦家人用小女子替嫁，皇後娘娘肯定震怒，殿下也會不甘心，小女子心裏害怕呀。”
龍旭陽沉默片刻，道：“你的擔憂不無道理。”
他居然沒生氣，還承認了她的猜想？
秦雪彤有點意外，龍旭陽的反應，很多時候出乎意料。面前的男人，真的很難相信他出自于爾虞我詐的皇宮。
他的氣息太幹淨了，一點兒也沒有上位者為所欲為的架子，要知道，一旦掌握了權力，很難有人不被權力變成自尊心極強的怪物。
“不過，有兩點猜錯了。”男人豎起兩根手指。
秦雪彤擡起頭，對上男人英俊的眉眼。
“第一，我沒有不甘心。第二，我也不會殺你。”
秦雪彤心頭一跳，“沒、沒有不甘心？”
龍旭陽沒有解釋，轉過頭，“走吧。”
秦雪彤眨眨眼，快速思考。龍旭陽大約……真沒想過要殺她？
也對，他那樣的人，或許連殺她的念頭都沒有過。
秦雪彤自己陰暗，便把人也想得陰暗，倒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龍公子，有件事想問你。”秦雪彤有點不甘心，追上去問。
男人側過頭。
秦雪彤小心問道：“你為何突然對我好起來了？”
以前多嫌棄呀，突然陪她逛街，太詭異了。
“對你好不行？”龍旭陽反問。
秦雪彤擺手，“不是這個意思，以前你對我愛理不理的，突然對我好……”
男人停下腳步，認真問她，“你不也是突然喜歡上我，對我表白了嗎？”
秦雪彤無言以對。
男人不知道想到什麽，道：“想必今天你也累了，回去吧。”
一路無言地回家。
到了秦府門口，龍旭陽問：“明日我想帶你游湖，你願意嗎？”
秦雪彤很驚訝。
今天鬧得不太愉快，他居然還要邀請自己游湖？
大概沒有第一時間回答讓龍旭陽誤會了什麽，男人嘆了口氣道：“放心吧，不會劃船劃到一半把你推下水。”
秦雪彤回過神，微笑，“殿下，我沒這麽想。”
“告辭。”男人說。
秦雪彤望着他修長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她不覺得龍旭陽真愛上了自己，忽然就愛上了，誰信？
就像她之前忽然向龍旭陽表白，不過出于某種目的。
那麽，龍旭陽又是以什麽目的對自己好呢？
可以肯定的是，他應該不會對自己動手。
确認這一點，秦雪彤不再緊張了，回憶起匾額落下來的剎那，身邊的人第一時間将她抱開。
腰部似乎依舊殘留着那雙手的觸覺，強健有力，是一雙堅定的，男人的手。
秦雪彤轉過頭，眼睛無意間掃到紫惠手上抱着的小玩意兒。
除去“他在考慮如何殺我”的陰霾，仔細回想男人這幾日的行為，男人并沒有做任何過分的事。雖然做得不一定好，的确在讨好她。
她因為擔憂安全不配合，男人只好以自己的理解，給她買了許多“女孩子應該喜歡的東西”。
秦雪彤并不是那種“他不喜歡我，所以哪怕他對我好我也不高興”的女人，一旦确認安全，她的腦子便開始打起了算盤。
有人對自己獻殷勤，買東西，不正好？
和龍旭陽關系親密，其他人會忌憚她，對她有利。
有利益沒壞處，為什麽不高高興興接受呢？至于龍旭陽愛不愛她……不重要。
秦雪彤一下子輕松了，提着裙擺回到寶雲軒，鋪開紙張，絞盡腦汁想自己要買什麽東西——有冤大頭主動送上門，不宰白不宰！
皇後馬上要被廢，謝家倒臺，三皇子也會一命嗚呼，他們一系的錢財全被瓜分。
趁着他現在有錢有勢，還不趕緊薅羊毛！
龍旭陽并不知道秦雪彤已經開始列清單要禮物，回到府上，小厮報告匾額的處理事宜。
龍旭陽皺眉，“你是說，當時二樓，秦雪靈也在？”
小厮點點頭。
“匾額是自己掉下來的，還是人為的？”
小厮道：“無法斷定。”
龍旭陽道：“好了，下去吧。”
小厮退下。
龍旭陽思索，秦家人應該沒膽子弑殺皇子，而且婚約是秦雪靈不要的，沒理由對付秦雪彤和自己。
可能……真是意外？
禦書房。
有人把龍旭陽的一日行程彙報給皇帝。
皇帝詫異，“他當真喜歡那姑娘？”
下屬點點頭，“兩人在公主府開懷暢飲，共賞春色，又一同游街。”
皇帝以為之前龍旭陽只是為了哄他才說那樣的話，近幾日所見卻又令他認為龍旭陽沒有撒謊。
“居然喜歡上一個毫無幫助的女人，真沒用！”皇帝有些生氣，擺擺手，“下去吧。”
下屬退出。
不一會兒，大太監進門，“陛下。”
“什麽事？”
“剛剛坤寧宮傳來消息，皇後病重，自知不能執掌六宮，希望陛下能去一趟，移交鳳印。”
秦府。
寶雲軒內，秦雪彤已經列好了清單，寫了好幾頁紙。
紫惠和連翹看了咋舌，“小姐，您買東西嗎？咱們的錢……可能不夠。”
秦雪彤放下筆，吹幹墨跡，“用不着咱們花錢。”
紙上的東西都是她精心挑選的，不會太貴，又不出格，從上到下，價值遞增。
她會慢慢試探，若是激怒了冤大頭，就趕緊罷手。
若是計算起利益，秦雪彤的精神好得很。
她把清單又仔細看了一遍，小心收起。桌上擺着的藍色香囊，散發着幽幽清香。
秦雪彤若有所動，龍旭陽雖然找她別有目的，但今日的确救了她。
得準備一份回禮。
想了想，決定把清單上的東西劃掉一半。
清風小築內，秦雪靈将門關上，趕走所有人，抱着自己瑟瑟發抖。
我是瘋了嗎？為什麽會幹出那種事？
想起今天推匾額一事，秦雪靈盯着自己細嫩的手，恐懼得渾身發抖。
她發誓，她沒想過殺人。
讨厭秦雪彤，只是想把她趕走，不讓秘密被揭穿，沒想過殺她。
更沒有想過傷害皇子！
無論從私心還是大局，都不該那麽做。
可見到兩人親密無間的那一瞬間，在衆位貴女叽叽喳喳的言語中，她真的好生氣，腦子一片空白，那一刻她變得不像自己。
等回過神，她已經悄悄地把匾額推下去了。
秦雪靈盯着自己的手片刻，忽然痛苦地捂住臉。
自從蘇姨娘告訴她真相後，她感覺自己變了。明明她高貴優雅無憂無慮，又那麽善良可愛，蘇姨娘卻把真相告訴她，徹底改變了一切……
都怪那個女人！
秦雪靈狠狠咬着唇。
知道真相，她開始疑神疑鬼，懷疑父母哥哥們的愛，憎恨秦雪彤，無時無刻盯着她，害怕秘密被揭發的那一天。
她不想這樣的！
秦雪靈把頭深深地埋進臂彎。
金陵一夜，安靜祥和地過去了。
第二日龍旭陽果然來接秦雪彤，秦雪彤去掉被殺的心理包袱，快樂地跟着龍旭陽出門。
龍旭陽望着紫惠連翹背上的口袋，疑惑道：“你們背口袋做什麽？”
紫惠連翹面面相觑。
“裏面裝了些點心，怕殿下餓着，咱們路上吃。”秦雪彤說。
龍旭陽一頓，“有心了。”
“對了，殿下昨日救了我，小女子為您準備了謝禮。”
秦雪彤從紫惠的袋子裏捧出一個錦盒，上供似的遞給龍旭陽，表情誠摯，“殿下，謝謝您的救命之恩。”
龍旭陽似乎沒料到她會為自己準備禮物，眼裏掠過一抹暖意，又升起一絲愧疚。
他之所以對秦雪彤好，不過是為了營造出他喜歡秦雪彤的氛圍，讓父皇和母後寬心而已。
昨夜他回去思考一夜，一開始他挺生氣秦雪彤居然認為他會殺人悔婚，後來卻漸漸品出點兒不同的味來。
他身不由己，秦雪彤何嘗又不是呢？
她的擔心和害怕，非常合理。
低下頭，那小小的女子只到他胸口，身形嬌小，柔柔弱弱。想起她從小被養在別莊，好不容易回到金陵，生母又因不明原因過世，自己在府上不得歡心……可想而知日子會很難過。
公主府上她的讨好和接近，似乎也情有可原。
龍旭陽第一次升起同病相憐的感覺。
他伸手接過錦盒，打開，裏面居然是兩張銀票。
哪有送禮直接送銀票的。
龍旭陽哭笑不得，将錦盒還給她，“你的心意本宮收到了，自己拿着用吧。”
秦雪彤眨眨眼，“殿下可是嫌棄？小女子屋子裏只有首飾衣服和金銀，送殿下首飾不恰當，想來想去只能送金銀了。”
“收着吧。”龍旭陽搖搖頭，擺明了不收。
既然對方不收，秦雪彤便将銀票收了回來。
雖然禮物沒送出去，但送禮這個行為本身讨好了龍旭陽。
他不相信秦雪彤喜歡他，就像他不喜歡秦雪彤一樣。然而不可否認，這名城府深、膽子大的女子，确實讓他另眼相看，也無比容忍。
若真讨厭她，他不會選擇帶她出來玩耍游街，直接買點東西送府上去得了。
一方面對她比較容忍，一方面為了做給父皇母後看，他才選擇帶人出來。
利用對方達到目的，龍旭陽同病相憐的同時，又忍不住愧疚，暗暗決定花心思哄這孤苦無依、不受待見、處境困難的少女開心。
然後，他很快後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