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沽名釣譽
三皇子府。
宋玉走進書房，拱手道：“主子，事情辦妥了。”
龍旭陽咳嗽一聲，點點頭。
宋玉上前将屏架上的披風拿起，搭在龍旭陽身上，“主子，天氣寒冷，莫要再受寒。”
龍旭陽擺擺手，示意自己無事，“母後還好嗎？”
“皇後娘娘好着呢，還傳話說，叫您不要擔心。”
龍旭陽坐在梨花木椅裏，低低嘆了口氣。
宋玉見他青白的臉色，轉移話題，“最近聽說金陵裏又出了個心善的小姐，天天收留乞丐，好多人都在傳她的事跡。”
龍旭陽搖搖頭，“又是哪家小姐來博美名了？”
之前金陵城裏到處流傳侯府小姐發吃食給乞丐的事兒，後來許多官家小姐也跟着發吃食，不過兩天時間，就放棄了。
“不是官家小姐，是個外地來的農女。”宋玉說。
龍旭陽有點意外，“農女？她怎麽有錢收留乞丐？”
宋玉道：“不知。”
龍旭陽沉吟片刻，道：“無妨，不重要。”
宋玉将蘇茜收留乞丐的事細細說了，在聽到将大米和麥麸混在一起喂給乞丐，龍旭陽微笑，“倒也聰明，總比扔白面馍馍好。”
又問：“那麽多乞丐，沒人生事？”
官府專門安置流民的安善堂，裏面的人經常為吃食大打出手，還有些偷雞摸狗，欺男霸女的。人餓極了的時候，什麽事兒都能做出來。
安善堂一旦鬧事，官員的烏紗帽就會沾上灰，有可能被人拿着大做文章，前途受影響。何況等冬天一過，流民活下來，後面的安排也成問題。
所以，安善堂裏收留的流民不多，以前金陵有十個安善堂，如今只剩下五個了，上頭的人，都恨不得把流民凍死，治安變好，後面也不用為安置流民而煩惱。
“聽說蘇姑娘安排了人手，又在乞丐中提拔了頭領分管，還算有條理。”
龍旭陽道：“是個聰明的，不過，還不夠聰明。”
宋玉不解，“為何這麽說？”
龍旭陽低頭繼續看書，“她收留那麽多人，名聲那麽大，後面的乞丐肯定都會往她那兒去，到時候該怎麽辦呢？所謂鬥米恩升米仇，弄不好，反而會讓人怨恨，人一多，就容易出問題。”
宋玉小心觑他臉色，“主子既然知道，不出手管管？畢竟蘇小姐只是個農女，孤苦無依的，萬一出了事……”
龍旭陽笑道：“滿大街的流民，官府沒管，官家小姐鬧了鬧也沒管，我去湊什麽熱鬧？生怕父皇不知道我手長？”
宋玉連忙道：“屬下考慮不周。”
龍旭陽道：“放心吧，蘇小姐背後的人，會為她出主意的。”
宋玉不解，“主子的意思是，有人在為蘇小姐博取名聲？為什麽呢？”
龍旭陽抖了抖書本，低頭繼續看書，“我哪兒知道？”
秦府。
秦雪靈和趙如霜在房內說話，暖閣裏，青鶴瓷九轉頂爐燃着熏香，四角馬頭銅盆燒着炭火，屋內又香又暖。
“雪靈妹妹聽說了沒有，西城區有個叫蘇茜的農女，居然收留乞丐，現在金陵人都在傳她的名號，說她是菩薩轉世，名頭比雪靈妹妹都要響亮。”趙如霜說。
秦雪靈輕輕嗯了一聲，拈起一顆葡萄放進嘴裏。
趙如霜在秦雪靈之後也跟着投放了兩天白面馍馍，可惜沒掙到名聲。
還有些乞丐，見到白面馍馍，就跪地感謝秦雪靈。
趙如霜極其生氣，自己送那麽多東西，結果是為別人賺名聲，便不幹了。其他官家小姐也遭遇過相同的問題，見乞丐們不識趣，便也不再送吃食。
金陵城的乞丐們，便沒了吃食來源。
趙如霜望着秦雪靈美麗的容顏，見她表情絲毫不變，道：“那蘇茜，不過學雪靈妹妹你罷了，現在鬧得名聲比雪靈妹妹還大，真是不知羞！”
秦雪靈吃掉葡萄，輕聲細語地說：“無妨，讓她學去，我做好事，又不是為了名聲。”
趙如霜笑着說：“雪靈妹妹心真好。”
第二天中午，許多乞丐擠到蘇茜門前，鬧着讓蘇茜收留。
“蘇小姐，你不能只收留他們而不收留我們呀！”
屋子裏的乞丐聽到動靜出來，見到院子外有熟人，便對蘇茜道：“請蘇小姐收留我老鄉吧！”
“求求你了！”
門內門外撲通跪下好幾個。
“蘇小姐，那是我同村的，請收留收留她！”
“蘇小姐，那是我親人……”
屋裏屋外，都在嚷着收留。
蘇茜着急，問媽媽，“現在可如何是好？”
媽媽也納悶兒，“昨兒都沒幾個乞丐過來，今天怎麽突然來這麽多人？”
門口一個乞丐聽到兩人對話，說：“昨天有人特意傳了，蘇小姐這兒能吃好喝好，我們才過來的。”
蘇茜本不想收那麽多人，可人都來了，跪地哀求，心頭一軟，只能讓人先進門。
人多，房間根本擠不下，還有些乞丐希望蘇茜能提供更多的屋子，衣服和棉被，還要提供蔬菜。
世上總有些人，理直氣壯的要求恩賜。
蘇茜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情，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她完全沒處理過這樣的事，便托媽媽轉達給秦雪彤。
寶雲軒。
秦雪彤停下吹埙，問：“忽然間湧來很多乞丐？”
連翹氣鼓鼓道：“是呀，有些人還兇得很，活像我們該給他們提供吃住似的。”
秦雪彤皺眉思索片刻，搖搖頭，“沒這個道理。”
通常流民只求生存，哪怕是個壞人，在一開始的時候都不會如此強勢，只會潛伏幾天後暴露本性，不會一來就挑事兒，生怕不被扔出門。
加上突然間冒出許多人……
秦雪彤挑眉，“怕是有人搗鬼。”
連翹吃了一驚，“為什麽？蘇小姐才來金陵城，只收留乞丐，沒惹任何人呀！”
秦雪彤将陶埙放進托盤，目光清冽地盯着她，“你确定沒惹任何人？”
連翹苦苦思索，不得要領。
旁邊的紫惠道：“莫不是蘇小姐的名氣太大，惹怒了某些人？”
秦雪彤贊賞地點點頭，“紫惠聰明，連翹，多跟着紫惠學學。”
連翹經過提點，反應過來，“啊？難道是那些賺名聲的官家小姐？不至于吧。”
秦雪彤道：“不知道，換成其他人是沒這個必要，可當若有人心眼太小，出手又簡單，何樂而不為？想想看，鼓動乞丐只需要派個人動動嘴皮子，多簡單，順手就做了。”
連翹聽了，連連點頭，“那到底是誰幹的？”
秦雪彤搖搖頭，“不知。”
紫惠道：“那現在該怎麽辦？蘇小姐沒房間了。”
秦雪彤淡淡道：“沒房子？那麽多人幹等着吃飯不做事？讓那些年輕力壯的出門尋點樹枝茅草什麽的，在院子裏搭帳篷不就好了？”
連翹問：“天兒那麽冷，大家穿得那麽少，讓他們出去找樹枝茅草會不會凍出問題？”
秦雪彤冷冷道：“他們不會把衣服借給需要出去的人嗎？待在屋子裏烤着火，又那麽多人擠在一起，就算只穿一件衣服也不會受凍。若是不願意，讓他們自個兒找地方歇息，可以到飯點兒再過來喝粥。要留下來，總得做事，幹等着吃飯的人，不要也罷。”
“那以後的大米……”
“一袋大米兩袋糠，我可沒那麽多錢。”
連翹和紫惠聽了點頭，的确，如果乞丐來得太多，小姐的銀錢根本不夠用。
秦雪彤思索片刻，仔細叮囑紫惠，讓她将話語帶給蘇茜。
紫惠領命而去。
蘇茜正在屋子裏團團轉，聽到紫惠來了，連忙出來迎接，兩人關在屋子裏說話。
紫惠将秦雪彤的話一一說與蘇茜聽，蘇茜柳眉倒豎，“到底是誰要害我？我也覺得今天來的乞丐不太正常，突然來這麽多，又說是聽到傳聞來的。”
“那就不知道了。”紫惠道，“蘇小姐總得把眼前這難關過了。”
蘇茜點點頭，打開門走出去，對乞丐下命令，“我們這兒房子不夠，後來的只能住院子，若是你們願意，就趕緊去找樹木枝丫在庭院裏搭帳篷，若是不願意的，自個兒在大街上找地方歇息，每天上下午兩頓粥。”
說到衣服的問題，蘇茜讓屋子裏的男人脫下外套，讓身強體壯之人穿出去尋找木頭茅草。
衆乞丐為了留下來，連忙答應，不願意答應的，就嚷嚷着蘇茜假好心。在某些人的鼓動下，吵吵嚷嚷，既不願意找東西，又想要住好屋子吃好的。
他們的意思，是要住進蘇茜和她父親的房間，反正只有蘇茜和父親兩人住，地方寬敞得很。
蘇茜極其不高興，她不明白為什麽會有這麽無賴的人，升起幾分不想做慈善的心思，把這些人全趕出去。
正在這時，梁朝生站出來，抓住鬧得最兇的乞丐一頓亂揍，很快打得人哭爹喊娘。
“金陵人家十萬，有哪家像蘇小姐般收留人的？你們幾個鬧事的，到底安得什麽心？”
“要吃要喝還不想幹活，以為自己是官爺嗎？滾！”
其他明事理的乞丐也怒氣沖沖道：“滾出去！”
“太過分了！滾出去！”
有個乞丐遲疑片刻，對蘇茜道：“蘇小姐，那人似乎從安善堂過來的。”
蘇茜吃驚，“安善堂的怎麽會跑到這兒來？”
明明在安善堂也有吃有喝，何必跑到她這兒來。
蘇茜想到秦雪彤的話，上前兩步，逼問：“說吧，你們到底有何目的？誰派你們來的？”
梁朝生聽到蘇茜的話，濃眉揚起，輪起缽大的拳頭暴揍，“還不快從實招來！”
那乞丐被梁朝生打得哇哇大叫，不得不喊道：“有人讓我們過來的！只要能壞了蘇小姐名聲，說蘇小姐僞善，就給我一兩銀子。”
紫惠暗驚，“真讓小姐猜對了，有人暗中搗鬼。”
而且只用付一兩銀子，就可以把蘇茜鬧得頭昏腦脹，背後那人，恨不得蘇茜把乞丐們全趕出去，不要再做善事了吧。
她覺得此事重大，匆匆趕回寶雲軒，向秦雪彤彙報。
卻沒看到，有人在巷道處觀看。
有梁朝生出頭，秩序又恢複正常，年輕力壯的，穿上大家貢獻的衣服，冒雪尋找木頭、茅草。乞丐們多在街道上流浪，知曉破廟或者破屋在哪兒，很快搬來木頭、茅草，在庭院裏搭起帳篷。
乞丐裏也有木匠，蘇茜借來工具，伴随着叮叮當當的聲音，一個巨大的草蓋，将整個庭院籠罩住，在地上鋪上幹草，全部人圍着火堆擠在一起，十分暖和。
蘇茜和梁朝生發現乞丐裏也有能工巧匠，便讓人在庭院裏架起土竈，讓乞丐們自己燒飯，又點人專門做廚師，專門掌勺，一切井然有序。後面的柴火，都由乞丐們負責出去尋找。更神奇的是，乞丐裏居然還有大夫。
後來連大夫也不用請了。
蘇茜連着幾日與乞丐們打交道，漸漸地學會了一些管人的道理，變得十分大氣。
三皇子府。
宋玉走進書房，笑着道：“主子，您猜對了，蘇小姐在高人指點下，把乞丐管住了。”
龍旭陽擡眸，沒有多少意外，“哦。”
宋玉道：“主子，你可知我看到了誰？”
龍旭陽将手裏的書扔他頭上，笑罵道：“在我面前賣關子，快說！”
宋玉接過書，笑嘻嘻道：“我見着上次救助蘇小姐的丫鬟，這幾日，都是那兩丫鬟帶東西進蘇小姐院子。”
龍旭陽心頭一動，忽然想起當日在街上的驚鴻一瞥，那穿着靛藍披風，側顏清秀的少女。
“我看到那兩丫鬟，進了鞏昌侯府。”
鞏昌侯府？
宋玉道：“聽說鞏昌侯府家的秦大小姐，十分善良，會不會是她？”
“秦雪靈？”龍旭陽搖搖頭，“那才是真正的沽名釣譽之輩。”
宋玉詫異，“主子為何這麽講？”
龍旭陽道：“蘇小姐和她背後的人也在沽名釣譽，可卻實實在在地收留了人，也救活了人，秦大小姐做了什麽？不過扔了幾個白面馍馍，美名就傳遍金陵，若她能送上一冬天的白面馍馍，也就罷了，偏偏就扔了兩天，半途而廢。這種人，不止沽名釣譽，還僞善自私。”
宋玉道：“既然不是秦雪靈，那是誰呢？”
對啊，是誰呢？
龍旭陽若有所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