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桃花 不知道為什麽,他忽然很想見她
繼那日姬九祯離開, 便又消失得無影無蹤,連半個影子都見不着。
戚柔想了許多辦法,卻都無濟于事。
她不由有些挫敗。
天氣漸漸放暖,連帶着衣裳都變得輕薄, 今日戚柔着了身桃夭色衫裙, 遠遠望去, 像個翩跹花叢間不食人間煙火的小仙子。
只是由于不能出去, 她心情有些恹然。
外頭陽光正好, 戚柔小臉沒什麽表情,走出明華殿,來到殿外花樹下的石凳。
她正想坐下, 趴在陽光底下曬會兒太陽, 沒想到卻聽到院外傳來幾聲太監的責罵。
“狗東西, 不好好在宮裏做事情, 溜到這裏偷懶!這裏可是國師大人的宮殿,你就不怕自己玷污了這宮道!看我不打死你!”
伴随着責罵聲, 便是一聲聲長鞭隔着衣裳打在皮膚上的聲音。
可奇怪的是,那被鞭打受罵的人竟然一聲也不吭,似乎死死壓抑住了, 只一言不發地承受着。
戚柔蹙起 * 眉梢, 順着聲音走到殿門。
看守的侍衛持着刀劍攔住了她,她只好說:“我不出去,我只是想看一看外面發生了什麽事情, 一會兒就回來。”
兩個侍衛見她神情平靜, 并像是沖動要跑的模樣,互相對視一眼,慢慢放下了阻攔的手。
戚柔走出殿門, 下了臺階,循着那聲音的來源看去。
只見不遠處跪着一個約莫九、十歲的少年,身子骨瘦小,穿着一身仆役衣裳,身上髒兮兮的。
一旁的太監正拿着長鞭,一邊責罵,一邊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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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監動手毫不留情,一看力道便極重,可那少年低着頭,脊背挺直,竟是一聲不吭,将痛呼全部咽進了肚子裏。
戚柔眉眼頓冷,出聲道:“住手。”
她聲音清澈,微帶冷意,太監以為是哪個宮裏的娘娘,吓得收了手,看過去時,卻只瞧見一個穿着桃夭色衫裙的姑娘朝這裏走過來。
太監覺得奇怪,眯縫着眼睛仔細辨認了一下,卻又突然認出來——
這不就是近日國師大人殿中那鬧得沸沸揚揚的女子嗎!
聽說這女子深得國師大人寵愛,國師大人一連幾日不上朝,閉門不出,都是因為這個女子……
想到這裏,太監停了手,讪笑着将手攏進袖子裏,彎腰道:“姑娘。”
“為什麽要下這麽狠的手?”戚柔走過來,望向地上跪伏的少年,眉梢緊蹙。
太監看了身旁跪着的人,仿佛見到了什麽惡心的東西一般,嫌惡道:“回禀姑娘,這賤仆好好的事情不做,跑到這兒來偷懶,實在太放肆了,奴才氣不過,替主子好好教訓他一番。”
縱然被這樣說,那個少年也沒有反應,依舊低着頭,一聲不吭。
戚柔問:“他是哪個宮裏的?”
太監猶豫了一下,才道:“是冷宮那塊兒的。”
“是麽。”戚柔輕輕笑了一下,沒說什麽。
她斂了眉眼,忽然清清淺淺地道:“我居然不知道,原來公公有這麽大權力,可以随意責打人?”
那太監一聽語氣不對,連忙慌裏慌張地跪了下去:“姑、姑娘,奴才……”
戚柔沒理他,看向那從始至終低着頭的少年:“這樣說,你原是應該在冷宮的,怎麽會到了這裏?”
少年微動了動,聲音傳來,有些嘶啞。
“這裏……有桃花。”
桃花?
戚柔一怔,沒有想到少年竟然是這個回答。
她擡眸,看向不遠處的院牆。
不知何時,院牆旁探出了幾桃花樹的枝丫,枝幹上點綴朵朵淡粉桃花,含苞待放,為春日增添幾分新意。
戚柔望着花樹的枝丫,問道:“你喜歡桃花?”
少年聲音很低地應了句:“嗯。”
“你叫什麽名字?”戚柔看向少年。
少年沒有回答,一旁跪着的太監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谄媚笑道:“回禀姑娘,這狗崽子沒名字。”
戚柔蹲下身子,抱着膝蓋看他:“那我幫你取個名字可好?”
少年沉默了許久,像是終于回過神來,慢慢 * 擡起了頭。
露出髒兮兮的一張臉,和一雙狹長的眼睛。
少年看向她,并不顯露其他神情,目光平靜。
不知道想起了什麽,戚柔抿了抿唇,輕聲道:“就叫子枝,好不好?”
少年望着蹲在自己身前,桃夭色衣擺輕盈曳地的漂亮姐姐,點了點頭。
他一字一頓地重複道:“子枝。”
戚柔彎眸笑了一下,站起身,再度看向那跪着的太監時,眼神沉了些:“雖然我不是宮裏的主子,也沒什麽權力,但還是希望公公日後莫要再這樣對他了,不然……”
她略作沉思狀,似乎在思考自己會怎麽做。
那太監見她這番模樣,不禁有些畏懼,忙不疊點頭:“是,是,奴才再不會了!”
戚柔想起什麽,走了幾步到院牆邊。
她踮起腳尖,伸手去夠那垂落的桃花枝丫。
也不管這桃花是姬九祯宮裏的,将那枝丫掰了一段下來。
戚柔拿着一束桃花枝,回到子枝身旁,将桃花枝遞給他,輕聲道:“回去吧。”
子枝動作緩慢地接過了桃花枝,終于露出一絲很淺的笑容。
他嘶啞着聲音道:“謝謝姐姐。”
那太監站起來,領着少年往宮道另一邊回去了。
戚柔轉回身,忽然對上兩個侍衛沉默的視線。若仔細看,那兩個侍衛的嘴角似乎抽搐了一下。
她雙手背在身後,走上臺階,沒什麽好語氣:“這樣看我做什麽?”
“這桃花是我折的,你們大可以去告狀,讓姬九祯來找我算賬。”
說完,那桃夭色的身影便大步進了明華殿門,頭也不回。
***
一晃半日過去。
傍晚時分,戚柔抱了碟白玉糕,坐在寬大的窗戶邊。
遠處天邊的晚霞分外好看,半邊天際都被染成絢爛的紅色,一眼望去,仿佛灼灼燃燒的火焰,瑰麗動人。
有風帶着院子裏的桃花香氣吹過來,撩起她額旁的碎發。
她有些心不在焉。
遠眺着即将落山的夕陽,拿了一塊白玉糕放進嘴裏,咬了一口。
殿中沒有人,宮女都讓她遣出去了。
戚柔咬了口白玉糕,便沒什麽胃口吃了,她望着遠處的天際,忽然有些茫然。
她這算是什麽?
如今姬九祯與她的關系,她着實看不明白。
他若不喜歡她,又為什麽要把自己困在他的宮殿裏?還說出之前那番……只有情人間才會說的話。
可他若喜歡她,當初卻那樣冷漠地拒絕了她的表白,那一日面對她的質問,他也并不回答是不是喜歡她。
姬九祯到底是什麽态度?
她現今這樣被困在他的宮殿裏,他一直不出現,到底是想要做什麽?
想到這裏,戚柔突然有些生氣。
她小臉氣惱,把咬了一口的白玉糕摔回碟子裏,抱着碟子就要跳下窗臺,回殿裏去。
不曾想,此時身後忽然掠過一陣風。
随即,懶洋洋的聲音從身後的窗戶外飄進來,“小連翹,怎麽不高興了?”
戚柔一聽這聲音便知道是誰了。
她蹙了蹙眉梢,轉身 * 回去。
只見窗臺外,另一間偏殿的屋頂上,無聲無息地站了一個紅衣人。
謝無妨搖着骨扇,一雙桃花眼挑起,對她笑得懶散。
此時他衣袂被風吹起,衣擺翻飛,站在高處,懶洋洋地笑着,竟有些江湖浪蕩之客的感覺。
戚柔覺得新奇,抱着那碟白玉糕走近了幾步,仰頭看他:“謝無妨,宮禁森嚴,你怎麽進來的?”
“秘密。”謝無妨搖了搖骨扇,笑得像只狐貍。
戚柔翻了個白眼,抱着白玉糕作勢要走:“無聊,不說我走了。”
“哎,等等。”謝無妨沒想到她這般,只得再次出聲叫住她。
戚柔腳步停下,施舍般地扭過頭,小臉乖巧,倒是給了他一個“不說就走”的眼神。
謝無妨無奈地失笑出聲。
他搖了搖頭,問她:“小連翹,想不想出去玩?”
戚柔這下整個人都轉過來了,剔透的眼眸睜大,希冀道:“你能帶我出去玩?”
謝無妨被她微帶期望的眼神取悅了。他眼中含笑,懶洋洋地反問:“不然我為什麽會在這裏?”
“可是……”戚柔咬住唇瓣,纖長的睫毛低垂下去,似乎在猶豫。
姬九祯若是知道了,會不會生氣?
不對。
她為什麽要管他生不生氣?
她被關在這裏這麽多天,他連面都不露一個,她還管他做什麽。
心中思緒閃過,還沒來得及說話,謝無妨便滿不在乎地說道:“出去玩一下就回來,又耽誤不了你多少時間。難道你還怕你的情人吃醋?”
說到最後,他挑了挑眉,有些意味深長。
戚柔抱着那碟白玉糕,氣呼呼地用力踩了下地板。
她咬着唇,惱怒道:“我才沒有情人呢!”
謝無妨繼續笑:“那你怕什麽?”
“哼,走就走!”戚柔聲音軟糯,賭氣似的,說着将懷中的白玉糕一扔。
反正這麽多天,姬九祯都不來看她一眼,她就算出去了又怎麽樣?他若知道了便知道,難道他還能拿她怎麽樣?
下一秒,她仰起腦袋,理所當然地伸手:“走吧。”
謝無妨挑了挑眉,無奈笑了。
“你還真不客氣。”
這句話話音落下,他也不再廢話,紅影從屋頂上飛掠下來,虛虛攬過她,腳尖一點窗沿,随即縱身越了出去。
沒有驚動任何一個人。
***
姬九祯近日沒有出現,一則是因為朝政事務繁多,需由得他經手抉擇的事情不少,二則……
他其實一直很想見到小姑娘。
自從虞水村那日,小姑娘連夜跑出藥廬,義無反顧地離開後,他一直沒有放棄過尋找她。
那麽長的時間,他不知道派出去多少批人,可統統石沉大海,沒有她的音訊。
他幾乎快瘋了。
沒有人知道,宮宴那一日,當他見到許久未見的小姑娘身着水芙色銀紗長裙,身姿姣好,容貌清麗,在衆人面前起舞時,他的感受是怎麽樣的。
那般絕色,那般勾人。
她不知道那一刻她有多吸引人的目光。
在場的所有男 * 子都為她傾倒,他們的視線流連在她的容貌與身姿上,久久都沒有收回。
那一刻,他憤怒嫉妒得幾乎發狂。
竟有一種沖動,想要将她困在他的宮殿裏,只允許他一個人能見到。
他姬九祯一貫冷情冷性。
可那是他第一次看清自己的心,發現自己對她有了明顯異樣的執念和占有欲。
她是他的。
只能是他的。
天知道,他當時用了多大的忍耐力,才控制着自己沒有當場對她做出什麽事情。
後來,面對她的質問時,他沒有立刻回答。
喜歡?
他姬九祯向來清傲孤寂,從來沒有喜歡過人,也不知道世間喜歡是為何物。
所以那時他回答不出來。
可經過那日夜晚,夏亦說的那一番話。
只言片語,點醒夢中人。
他突然發現,他對小姑娘動了心。
只是明白得太遲,早已陷入其中,萬劫不複。
***
天色漸漸暗了下去。
聽政殿中燈火輝明,照亮案旁一襲冷白色身影。
這幾日為了方便接見朝臣,處理政事,他幾乎都待在這裏,很少回明華殿。
此時,放下手中朝臣遞交上來的信函,姬九祯神色冷漠,沉默了一瞬。
一旁的宮女上前,小心翼翼地問道:“國師大人,今夜您還是照例在偏殿休息?”
姬九祯頓了頓,“不用。”
話音落下,他站起身,徑直朝着殿外走去。
“去明華殿。”
不知道為什麽,他忽然很想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