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冬日 入目是鵝黃色的帳頂,簾子旁長穗……
醒來時, 戚柔朦胧間,鼻尖嗅到一股沉水香的味道。
沉水香……
不是,這不是她熟悉的味道。
她眉間輕蹙,緩緩睜開了眼睛。
入目是鵝黃色的帳頂, 簾子旁長穗悠悠垂下, 床榻柔軟, 香氣适宜, 不遠處的金絲火爐發出輕微的噼啪聲響, 屋內十分暖和。
這裏看起來,像是某個府邸的一處卧房。
她記得自己當時在江撫鎮邊,雖然極力強撐, 卻還是不争氣地暈了。
是誰……是誰救了她?
身子依然有些虛弱, 戚柔勉強坐起來。
這時, 不遠處一個身着深蘭色衣裳, 打扮利落的侍女随即走到她身邊,彎下腰, 想來扶她。
她立即避開深蘭色衣裳侍女的手,往後挪了一些,大眼睛裏滿是戒備:“你是誰?”
然而, 還沒待深蘭色衣裳侍女說話, 門外便飄進了一個男人懶洋洋的聲音:“怎麽,你如今還想探聽我婢女的名字了?”
随後 * ,一個紅衣的人影晃進卧房, 朝她這邊走來, 行動間吊兒郎當,步子輕飄飄的。
深蘭衣裳的侍女明顯訓練有素,見到紅衣人, 秉着手退了下去,站回原來的地方,沒有說話。
戚柔小臉素白,靜靜看着走到床榻邊的男人,說道:“謝無妨。”
“是我,怎麽了?”謝無妨把玩着手中的骨扇,笑眯眯地看着她,“我們又見面了,小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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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這個人,戚柔不知道現在自己應該以什麽态度相對。
她抿住依舊蒼白的唇,面無表情地移開視線:“你是怎麽找到我的?”
其實,她更想問的是,我為什麽總是能看到你?
但這句話用在此時顯然不太适合,尤其還是在他救了她的情況下。
謝無妨沒有立即回應,側過頭,掃了那個侍女一眼。
侍女立即會意,搬過一條放了絨枕的松木靠椅,放在他身後。
他順勢坐下,長腿翹着,沒骨頭一般倚着扶手,漫不經心道:“江撫鎮就這麽一點大,難道很難嗎?”
戚柔此時心中清明,很快便将許多事情串聯在一起,看得透徹了些。
謝無妨大抵不是普通人。
能在江撫鎮最大的青樓風月坊中占得那樣高的地位,又擁有這樣的府邸……
再加上她初遇謝無妨時,他恰巧被人追殺……
她越想便越覺心驚。
謝無妨到底是什麽人?
不遠處,靠在木椅上的謝無妨盯着她,微微一笑,緩聲道:“你在想什麽?在猜測我的身份嗎?”
“對,就是和你猜的一樣,這裏是我的府邸。我有良田,有私人府邸,也不差銀子。”他挑了挑眉,笑眯眯地說,“不僅如此,我還長得俊。你可以喜歡我,我一點也不介意。而且,說實話,能被美人喜歡,我感到很榮幸。”
床榻上坐着的小姑娘,一張小臉起初還有點表情,被他這番話說到最後,小臉幾乎一點表情都沒有了。
她很無語。
這人是什麽種類的自戀狂?
這樣想着,她的目光在謝無妨的臉上停留了一瞬。
不過,說實話,這人确實有自傲的資本。
他長得很好看,雖不似沈傾的那般清冷矜貴,卻也透着散漫風流的氣息,一雙桃花眼深邃多情,着實容易讓人深陷其中。
這人若想存心撩女子,的确十分容易。
當然,除了她之外。
戚柔的視線無波無瀾,對他容貌的印象也只僅僅停留在“俊美”的程度,很快便要收回視線。
可她一頓,感覺哪裏不對,目光又移了回去,這一次終于看清——
謝無妨的眉骨下,竟有一道淺淺的傷痕。
戚柔的視線停駐在他的臉上,謝無妨自然注意到了,他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手中的骨扇,笑得風流:“小美人,對你看到的還滿意嗎?”
他故意曲解了她的注視,把她的目光看成了另一種含義。
戚柔忍住想奮起揍人的沖動,把視線收了回來。
她暗自思襯了下,想到自己深陷風月坊那一日,身 * 旁只有一個謝無妨,而之後,是沈傾帶人破門而入,救下了她。
之後……
之後的事情,她就不知道了。
他眉骨下的傷痕,可能就是那一日造成的。
沈傾救下了她,自然不會對謝無妨手軟。
不知不覺,竟又念到這個名字,她心中一痛,牙齒也不覺用力,猛地咬住唇瓣,口中嘗到了一絲血腥味。
謝無妨并沒有說話,他微笑着倚在木椅上,那雙風流多情的眼眸瞧着她,手上把玩着骨扇,卻一句話不說,似乎對她在想什麽一點也不關心,只是在欣賞眼前的美人。
等到戚柔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剔透的瞳孔已然恢複冷清。
她垂下眼眸,說了句:“你救了我,謝謝你。”
話音落下,小姑娘掀開被子,勉強撐起身子,似乎想下床離開。
謝無妨看着她的動作,挑起一邊眉毛:“你這是做什麽?”
戚柔沒擡頭,似乎在找鞋子,如瀑的黑發柔順地散落在肩頭,襯得她整個人十分嬌小。
“我該走了。”她兀自道。
謝無妨卻笑了,好整以暇地瞧着她,道:“哦?誰說你可以走了?”
聽見這話,戚柔有些愣怔,擡起頭。
他這是什麽意思?她不能走?
想到什麽,她有些無奈,只好再一次說:“這次是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你,之後如果有需要……”
“誰要你的口頭道謝。這玩意兒拿來有什麽用?”謝無妨懶洋洋地笑着,垂眸看向手中的骨扇,緩緩打開,又“啪”的一聲合上。
戚柔抿住唇。
那他要怎麽樣?
她身無分文,什麽東西都拿不出來,更別說他壓根就不缺錢,怎麽會稀罕那些金銀玉器。
難道……難道他要她這個人不成?!
想到這裏,小姑娘的眼神頓時浮現戒備與警惕。
謝無妨将她的反應盡收眼底,桃花眼一哂,好笑道:“小美人,我謝無妨倒還不至于是那種強逼女子就範的男人……從來只有美人上門,斷沒有我謝無妨強要的道理。”
戚柔蹙起眉梢。
既然如此,那他為什麽不讓她走?
“我救了你,你自然應當報答。只是,這個報答我現在暫時想不出來,而已經想出來的報答方法,想必你也不願意。”謝無妨觑着她,似乎順理成章,微笑着說,“那你先留着吧,等什麽時候報答完了,就可以走了。”
她一噎,剔透的眼睛緩緩睜大:“你……”
如此這般,若他一直不說報答的方法,她豈不是走不了?
“對了,還不知道你的名字。”謝無妨用骨扇敲了敲手心,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戚柔抿唇:“連翹。”
聽見她的回答,謝無妨卻沒有說什麽,眼神看不出情緒,微微笑着,看了她一眼。
随即,他從木椅上站起來,拂了拂衣袖,便離開屋子揚長而去。
很快,屋外又走進一個雙環發髻、身穿素青色衣裳的侍女,模樣周正,比方才那個身着深蘭色衣裳的侍女活潑許多。
只 * 見她進了屋子,徑直來到床榻前,朝戚柔福了福身,乖巧道:“連翹姑娘,奴婢叫紫蘿,之後這段日子,就由奴婢來服侍姑娘吧。”
戚柔小臉沉默,她放在絨被上的手,無意識地攥緊了絨被。
不知道為什麽,竟變成現在這副情況了。
過了半晌,她睫毛擡起,看了紫蘿一眼,随即目光移到不遠處那個始終一言不發、身着深蘭色衣裳的侍女身上。
紫蘿看懂了她的意思,輕聲解釋道:“她是寒雙,也是這屋裏的侍女。”
戚柔點了點頭,沒說什麽,撐着身子想要下床,紫蘿拿了一件披風,連忙過來扶她。
慢慢走到屋門邊,她扶着門框看出去。
屋外竟下起了大雪,紛紛揚揚的雪花從天而降,将地上的石階掩埋,有仆役正在清掃石階上的白雪。
判斷了一下四周,她安靜地問:“這裏是哪裏?”
紫蘿回答道:“姑娘,這裏是爺的一處私宅,我們還在江撫鎮呢。”
“我想出門看看,行嗎?”
紫蘿沒想到這位連翹姑娘的性子如此溫軟,詫異了一下,随即笑道:“爺沒有禁止姑娘的行動,自然可以。”
小姑娘一言不發,拉緊了肩上的披風,低着頭走出院落。
寒雙遞給紫蘿一把紙傘,紫蘿接了,小步跟出來,在她旁邊撐傘。
戚柔順着院門走出去,耳旁紫蘿在給她指路,她只需要一直往前走便好。
不知道謝無妨此時去了哪裏,四處都沒有看見他的身影。府邸中清清冷冷,她和紫蘿穿過幾進院落,看見的只是下人。
不多時,她們來到了府邸的大門。
從府門走出去,是一條不寬的白牆小巷,往來的人不多。
看來謝無妨這座宅子,位置倒十分隐蔽。
戚柔側過頭,看向小巷的出口,那裏似乎是一條街道。
她邁步走過去。
紫蘿見連翹姑娘一直沒說話,也摸不準她的心思,正苦惱着,現下見她往小巷出口走,趕忙跟在後頭為她撐傘:“姑娘想去哪兒?”
戚柔沒有回答,踩着雪,慢慢走到了小巷的出口。
這裏果然是一條街道,興許是天氣寒冷,不少百姓都沒有出門,街旁的商鋪也門可羅雀,顯得冷清。雖然四處還懸挂着燈籠炮竹,卻沒有大年初一那天的氛圍好了。
她忽然想起什麽,看向紫蘿:“今天是什麽日子了?”
紫蘿撐着紙傘,乖巧地看着她:“姑娘,今日是大年初三了。”
大年初三。
她竟然睡了整整兩日?!
見戚柔小臉愣怔,紫蘿會心地笑了笑,說道:“連翹姑娘不知道,那一日爺帶連翹姑娘回來之後,請了大夫來看。大夫說連翹姑娘你啊,是因為心緒不寧,受了刺激,再加上體力透支才暈倒的。”
說到這裏,紫蘿朝她眨了眨眼睛,突然又補充道:“爺對姑娘可真是不一般,紫蘿還從未見爺對哪個姑娘……”
“你誤會了。”戚柔打斷紫蘿的話,“我只是曾經偶然救 * 過他而已。”
紫蘿見她神情不虞,十分适時地收起了話題,悻悻道:“好吧,原來是這樣。”
戚柔睫毛微顫,輕輕吸了一口氣,寒冷的風雪透過涼風灌入胸中,讓人清醒許多。
不過短短幾日,她的境遇已然天翻地覆,早已不同往日。
之後……她該怎麽辦呢?
目光掃過街道上寥寥可數的行人,戚柔忽然反應過來,有些怔然地看向紫蘿,像是在喃喃自語:“什麽?今日、今日是大年初三?”
紫蘿覺得奇怪,盯着她看:“是啊,姑娘方才不是問過了?”
戚柔披風下的小手猛地捏緊,只覺得恍然。
三枝曾經對她說過,正月初三,就是大正要去充軍的日子。
“紫蘿,”她的聲音帶了些微無措,“你知不知道朝廷征兵的事情?”
紫蘿思襯半晌,點了點頭,小孩兒一般嘟着嘴巴道:“有聽說過。這段時間以來,南境地區的撫化一直蠢蠢欲動,似乎想要對大綏不利,而大綏的兵馬又不足,女皇就只好從民間征用了。”
見她似乎出了神,紫蘿不由有些疑惑:“姑娘,你怎麽了?”
戚柔壓抑着心中的思緒,睫毛垂下,遮掩了眼中的神色,無力道:“沒什麽。”
連翹姑娘似乎心情不好?
紫蘿癟着嘴巴想了想。爺吩咐她要照看好連翹姑娘,她可不能讓連翹姑娘繼續這樣消沉下去。
于是紫蘿環顧了四周一圈,對她說:“姑娘,紫蘿陪你走一走,散散心吧。”
戚柔沒有拒絕,轉了方向,慢慢往另一個方向走。
風雪很大,有一些雪花紛紛揚揚落在她身上的披風上,襯得她一張小臉愈發白淨,惹人憐惜。
她們走過一家酒館時,聽見坐在靠近酒館門邊桌子邊,其中一個年輕漢子仿佛說秘密一般,聲音卻絲毫不見低:“你們知不知道,我們江撫鎮可出息了,連女皇都親自來了呢!”
另一人倒了杯酒,不屑地翻了個白眼:“喝你的酒去吧你,大白天做什麽白日夢呢?”
“就是,女皇那是什麽人,那可是陛下!怎麽可能會來我們這種小地方?”
那個年輕漢子急了:“哎,你們別不信啊!我告訴你們,我二叔就在那尋陽樓裏做事兒呢!據他說,女皇好像還是為了尋找國師大人,才親自來我們江撫鎮的!”
“國師大人?”一個人擱下放到嘴邊的酒壇,抱着酒壇,傻眼問道,“是幾年前那位姬九祯大人?可是,可是姬大人不是已經隐退了嗎?”
“你這個白癡!”年輕漢子給了那人一個爆錘,恨鐵不成鋼道,“這不就是說明,姬九祯大人當時就在我們江撫鎮嘛!”
聽到這裏,酒館外面,那原本正準備和身旁女子走過的小姑娘,低垂着眼眸,慢慢停下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