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游

第7章 ：殺破狼

“四郎，你怕不怕？”沐梓杏烤着衣服，笑着問她面前一臉嚴肅的男童。男童身上只有短褲，光溜溜地，吸了吸鼻涕，搖頭。

沐梓杏感覺手裏的衣服差不多幹了，又烤了一會給男童穿上，又繼續烤男童的褲子。而她身上濕漉漉的，又冷又累，“阿嚏”一聲打出噴嚏來。

“沐姐姐，你感冒了。”沙四郎道。

沐梓杏道：“我知道。”疲勞之下又游了半日的水，現在穿着濕衣服，不感冒才怪。

“沐姐姐，今天你怎麽會剛好來的？”沙四郎又問。

沐梓杏道：“我陪兩個朋友來給沙幫主賀壽，恰好想看你了，你爹就讓一個叫老二的領我去後院，誰知他忽然半路朝我發難，我殺了他後感覺事情不對，到後院一看，果然出事了。”

“今天我爹做壽，大多數叔叔伯伯都去前廳幫忙去了，娘一早上把我打扮好，也去幫忙了，我因為要練刀，所以晚些過去。結果我看到幾個與追我們的人一樣打扮的人忽然出現，見人就殺。

我想起爹說的，若是有仇家上門，要我躲到馬廄裏，那幹草掩的堆裏，有個破洞，可以讓我躲過一劫。”沙四郎說的話十分有條理，接過沐梓杏遞給他的褲子，繼續道，“然後我就什麽都沒看到了。”

“這麽說你爹爹早就知道有仇家？”沐梓杏道。

沙四郎搖了搖頭：“沐姐姐，你要烤衣服的話躲到石頭後面去吧，我幫你烤！”

沐梓杏笑了：“你到石頭後面不準看，我自己烤。”

沙四郎瞥了她一眼，站起來坐到了石頭後面：“我這麽小，看看又怎麽樣。”

“小色狼！”沐梓杏笑嗔他的人小鬼大，“我那兩個朋友說飛沙幫與人口販賣有些關聯，你知道一些東西麽？”

沙四郎搖頭：“不過前些天爹爹接到一封信，面色不太好，後來就和我說若是有仇家上門，就躲馬廄裏。這有關聯麽？”

沐梓杏又打了兩個噴嚏，揉了揉鼻子：“不知道，我又不是名偵探柯南，不管這個。”

“什麽是名偵探柯南？”沙四郎有點好奇問道。

“一個小鬼頭。”沐梓杏道。

篝火忽然“啪”地爆了出來，跳出幾顆火星，沙四郎過了會，又問：“沐姐姐，我爹娘是不是死了？”他問這句話的時候，沐梓杏飛快地轉頭看了他一眼，只看到他低下的頭和絞起的衣角。沐梓杏心中憐惜，嘆了口氣，穿上半幹的衣服後，撈過手摟住他：“你爹爹一開始叫我去後院，想來是要把你托付給我。你爹娘如今兇多吉少，姐姐沒那本事帶你去複仇。”

她說到這裏的時候，沙四郎的嘴巴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麽，但到底沒說。

沐梓杏一直是個自私的人，她很樂意把她這個劣根告訴所有人，她其實可以安慰沙四郎說等他長大了她再替他報仇雲雲，但她就是這樣連假裝一下都不會。

“我們，從此便安安穩穩，過普通人的一輩子吧！”沐梓杏摸了摸他的頭，感覺到沙四郎在她的撫摸下反而僵了身體，低眼一看，看到他捏緊泛白的拳頭，她眼底飛過一抹擔憂，卻只是嘆息什麽也沒有說。

“姐姐，我以後，叫殺破狼，好不好？”沙四郎的童聲，在沐梓杏幾乎以為他睡着的時候響起，想起了殺破狼的含義。殺破狼——紫薇的一種命格，是七殺、破軍、貪狼三個星。殺破狼座命的人，一聲漂泊，大起大落。

七殺為攪亂世界之賊，破軍為縱橫天下之将，貪狼為奸險詭詐之士。此三星一旦聚合，天下必将易主，無可逆轉。

竟然……非得如此不可麽？沐梓杏摟緊了沙四郎，看到他紅紅的眼睛，緊抿着嘴，似乎快哭出來的模樣，心頭一軟，閉上眼，道：“如此，便随你罷！”

兩人就着山路，走到偏遠小鎮，沐梓杏替尋常人家看診三天，收獲了一大一小兩套粗布新衣，又得到了一些銀錢。她與四郎走在街道上，一瞥之下看到了地攤上一顆深藍色中帶着白痕的不規則的石頭。

影子石？

想到四郎執拗的取名殺破狼，她頓下了腳步，用身上近乎三分之二的銀錢換得了那顆石頭，拜托賣主打了個洞，用麻繩編了，套在四郎的脖子上。影子石，傳說中化解殺破狼命格的石頭，希望，能給四郎帶來轉機吧！

“走吧！”領着四郎，沐梓杏再次向遠方走去。

一邊走着一邊尋回華山的路，兩人平時都養尊處優，俱是瘦了不少。這天，恰巧沐梓杏看到了一家看起來富貴的人家張榜尋醫，她想買一輛馬車代步，于是便帶着四郎走向了那個貼榜的人家。

看到府上那醒目的柳府大字，沐梓杏扣了扣門環，朱漆大門很快就裂出一條縫，縫裏露出一個夾扁了的人臉，那人臉的目光審視地冷冷盯着沐梓杏，弄得沐梓杏直直被他盯得感到頭皮發麻。

“我是來揭榜的。”沐梓杏指了指門旁的那張榜紙，見他沒反應，她幹脆快步走到那張榜紙那，輕輕揭下榜紙，卷起，沖那個夾扁了的人臉晃了晃手中的榜紙：“這下知道我的意思了吧！”

那人的臉上出現了希冀的神情，雖然看起來還是不是很相信看似十三四歲的少女竟然說能醫那張榜了許久都沒多少毛遂自薦醫生的病：“這位大夫，進來吧！”

他說着“吱呀”地推開了大門，沐梓杏和四郎邁步走了進去，事實上沐梓杏還沒仔細看那榜紙上描述的病狀，乘着那個家丁模樣的人帶路，沐梓杏開始看那榜紙上的內容。

生病的是柳府的大夫人，陳氏，病狀麽……面色紅潤？無生命跡象？

沐梓杏第一次看到這麽怪異的病狀，不由反反複複地更加仔細地看了上下榜文，這陳氏是一個星期前忽然沉睡不醒，起初丫鬟只以為是夫人睡沉了，哪知夫人就這麽一睡，睡了一天一夜還沒有醒的跡象。

但偏偏夫人的臉色紅潤，面上甚至帶了惬意的微笑，似乎不耐人吵醒一般。夫人的貼身丫頭也不敢吵她。直到柳府主人柳老爺問起了，才發現夫人竟然怎麽叫也叫不醒，去摸夫人鼻息與脈搏，駭然的是，夫人雖然看似沉睡的模樣，其實生命跡象皆無，似是死了一般！

柳老爺一臉愁思地在前廳，聽到下人說有揭榜的大夫不由心中一激動，立刻迎了上來，但待他看到揭榜的卻是個長相嬌俏美麗的小姑娘與一個六七歲的可愛男童，他面色一沉，目光看着領路的家丁也有責難的意思了。

不過雖然如此，作為禮節，他還是迎了上去，勉強地笑了笑：“這位……”

“我姓沐。”沐梓杏接口道。

“沐大夫。”柳老爺一禮，“不知沐大夫對內子的病可有看法？”

沐梓杏笑出聲：“自古看病之初，無不是望、聞、問、切四字，莫非劉老爺以為小女子竟技藝高超到無需診病便可知如何治病麽？”她知道柳老爺對她年齡的不信服，也不以為意，只是笑着說開了。

果然，柳老爺尴尬一笑：“是老夫心急了。”說着就揚高聲音對身邊存在感極小的管家道：“柳怆，去準備飯菜與熱水，替沐大夫接風洗塵！”

沐梓杏倒是真的很想好好洗一個澡的，和四郎對視一眼，兩人皆是對接下來的熱水沐浴十分心癢。

在細細擦幹了頭發後，沐梓杏梳了個發髻穿着柳府剛剛準備好的新衣，此刻四郎早已由柳老爺引入座位，準備上飯菜了。在與柳老爺吃飯的時候，沐梓杏打聽了柳老爺是否有什麽江湖上招惹了的人物。

柳老爺面色一變，似是真的另有隐情，沐梓杏見此道：“實話不瞞柳老爺，在初步看了柳老爺的榜紙的時候，我已覺得尊夫人是生病的可能性極小，但若是中毒，這可能性倒大了許多。”

四郎此刻是個六七歲男童，所以他裝作聽不懂大人的談話一般只埋頭吃着。

柳老爺猶豫了很久，這才道：“實話不瞞沐大夫，老夫懷疑，內子的中毒跟唐門有關。”

“那個精通暗器、毒藥的唐門？”沐梓杏皺眉，“唐門中人行事一向低調，且門規甚嚴，弟子若是濫用毒藥必會被逐出師門，柳老爺可有佐證？”

她與唐門中的唐語笙一向交好，醫毒本為一家，偶有心得還往往飛鴿交流一陣，所以她知道，唐門的門規一向森嚴，若有弟子濫用毒藥，對唐門來講，是非常嚴重的事，所受的刑法也十分嚴酷，因此她才會向柳老爺一再确認。

柳老爺面色凝重，倒是不像騙人的模樣，他道：“等飯後，沐大夫一看內子的情況便可知了。”

飯後，沐梓杏由柳老爺帶着來到了陳氏的房間，一進房門便可聞到一股中藥的味道，沐梓杏聞了聞，裏面內容雜七雜八，天南地北什麽都有，不由疑惑地看向柳老爺。

柳老爺看沐梓杏表情竟能聞着藥味便大致認出藥材來，不由動容三分，心底對沐梓杏也再不敢看輕了，他面帶苦澀道：“這是先前看的幾位名醫開的藥方，我想雖然看起來沒效，但總好過什麽也不試……”

沐梓杏不贊同，直截了當不給他面子道：“是藥三分毒，這就是沒病也被你弄出病來了！”

柳老爺面色尴尬一過，哈哈幹笑兩聲。四郎拉拉沐梓杏的手，道：“那位姨姨看起來好年輕！”沐梓杏被他的話吸引過去，果然，床幔下躺着的女子發如烏檀，面色紅潤，膚如凝脂，如果不是眼角幾道魚尾紋，她根本就是個二八年華的少女。

沐梓杏臉色一變，道：“不老藥！”

“不老藥？長生不老的靈丹妙藥麽？那不是很好麽？”四郎疑問道。柳老爺看來也沒聽說過這種藥，一副不解模樣。

“不老藥是一種毒，而非長生不老的靈丹妙藥，中毒者無生命跡象卻如睡着一般面色紅潤，一般在臨近毒發期間慢慢變回到最年輕的時候，等到她達到她人生中最美的一刻，就是她的死期。

事實上，中毒者在中毒潛伏期間就仿佛睡着一般無事，即使二十年也不會老，這就是這毒藥名的由來。但這毒藥若是一遇到藥引就立刻進入到毒發的倒計時，看這樣子，藥引應該是一天前下的。”

說着，她就掃視了房間，在蠟燭的燭臺旁發現了一層似是不小心揚出的白色的粉末，有被人抹過掩飾的痕跡，但依然有一點殘漬：“藥引下在燭臺。”沐梓杏道。

柳老爺驚怒：“那人竟在昨天又來過這裏了麽？”

敏銳地察覺事情另有隐情，沐梓杏不想牽扯到複雜的恩怨情仇的糾紛中，不由打了退堂鼓的打算，四郎自然察覺到沐梓杏的想法，但他此刻就猶如感到沐梓杏先前說不幫他報仇一般揪心難受，他開口道：“姐姐，你不想管了？”

死小孩！這姓柳的給了你什麽好處，你這般幫他！沐梓杏一陣咬牙。

柳老爺被四郎提醒，察覺沐梓杏臉色有異，心下一急，竟生生跪了下來：“沐大夫！求求你救救內子！老夫求求你了！！”說着，他臉上老淚縱橫，不顧禮節地抱住了沐梓杏的大腿。

沐梓杏被他這樣一個動作吓到，忙道：“柳老爺，您先起來！！”

“你不答應老夫，老夫就不起來！”柳老爺接到四郎眨眼的暗號，心下一定，竟耍起無賴。

沐梓杏一陣苦笑，嘆了口氣：“我必會治好柳夫人就是，柳老爺，這下你該放心了吧！”

四郎裂出笑來，沐梓杏狠狠敲了他一腦殼，柳老爺這才在沐梓杏的攙扶下起身，連連道謝，弄得沐梓杏無奈，幹脆躲進客房，美名其曰研究解毒之法。四郎知道，她是怨自己害她趟了渾水，心底不痛快呢！

他仗着自己年紀小，一下午裝可愛裝無辜的總算讓沐梓杏開了門，這件事總算揭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