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葉英
葉丹歌睜大了眼睛,幾乎是有些失控地伸手撫上了那兩個篆字,用手指一點一點地摩挲着每一筆每一劃——和記憶裏的觸感一模一樣,沒有任何變化,正是相傳為歐冶子和幹将兩位鑄劍大師聯手所鑄的名劍泰阿無疑。
葉丹歌深吸一口氣,竭力壓下心頭的起伏的波瀾,收回手的時候甚至都帶着微微的顫抖,頓了頓後,終于回過頭來看葉孤城——他也正在看她,很顯然是發現了她的異常,眉頭微皺,隐隐有些擔憂。
葉丹歌心頭一暖,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事,給了他一個略帶安撫的笑意,卻還是忍不住問道:“這柄泰阿……你是從何得來?”
葉孤城看了她一眼,走到她的身側站定,視線卻仍舊是牢牢地停留在她的身上:“數年前從一樵夫手中偶然所得。據他所說……是在山間砍柴時無意中發現的。”
葉丹歌愣了愣,起初覺得有些意外,很快卻又是一陣恍然——數百年的時光過去,無論什麽樣的情形都是可能發生的,事到如今,很多事情也早就已經無法再去追根溯源、弄明白緣由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腰側和背後那對輕重劍似乎又輕輕地顫了起來——葉丹歌摸了摸兩把劍的劍身,笑了笑,深深地看了那柄泰阿一眼,轉過身擡腳走向下一柄劍。
……
葉丹歌這一晚有些輾轉反側,怎麽都睡不着,好不容易終于勉強入了眠,泰阿劍的模樣伴着昔年的往事一點一點全數湧上了心頭,睡夢中似乎總是聽見誰在叫着她的名字,低緩而飽含威勢,一遍又一遍地在夢中響起——葉丹歌猛然驚醒,撐着床坐起身來,透過沒有關上的窗戶看着當空高懸的月亮,沉默着猶豫了一會兒,終于像是做了什麽決定一般,深吸一口氣,掀開被子下了床,動作迅速地穿好衣服,推開門走了出去。
葉孤城速來喜靜,城主府內所有的客房都離他居住的院落很遠,好在葉丹歌的方向感不錯,即便是在夜裏也很順利地走到了他的院前——夜已經很深了,她原本只是抱着些僥幸的心思過來看看,早已做好了白跑一趟的準備,但……到了門口才發現,他院子的門并未關上,而葉孤城……就這麽坐在院子裏,專注而沉默地擦着劍。
葉丹歌沒有打擾他,只是在門口靜靜地站着,耐心地看着他擦肩,嘴角慢慢地帶起了一個柔和的弧度——她所鑄的劍或許并不是最好的,但每一柄都竭盡了全力、傾注了她所有的心神,如她白天所說,就像是她的孩子一樣。所鑄之劍能得到葉孤城這樣一個愛劍懂劍而執着于劍的主人,大約是對一個鑄劍師來說最大的回報了吧……
良久,葉孤城終于擦完了劍,“铮”的一聲還劍入鞘,這才擡起頭看向門口,神色中卻沒有半分意外,只是淡淡道:
“你來了。”
果然……葉孤城是早就看出問題來了,也早就知道自己會忍不住來找他,這會兒擺明了就是在等自己呢!葉丹歌嘆了口氣,一邊往院裏走,一邊點了點頭,應道:“是,我猶豫了一天,到底還是要開這個口。”
葉孤城點了點頭,放下劍,定定地看着她。
葉丹歌在他身前站定,坦然地和他對視:“我知道君子不奪人所好,但……那柄泰阿劍,你能不能割愛?我——想要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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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孤城沒說話,仍舊只是淡淡地看着她。
葉孤城正坐在石桌旁的石凳上,身側是一棵參天的古樹,葉丹歌對着他笑了笑,卻并不在他對面的石凳上坐下,反而是走到了樹下,撩了撩衣擺,就這麽席地而坐。
“我家是鑄劍世家,多年前曾在江湖上廣收名劍,有人帶着這柄泰阿劍來,我師父用一諾換得了這柄上古名劍,後來泰阿便一直藏于我葉家。我小時候很頑皮,又喜歡劍,常常偷偷潛進藏劍室內,最喜歡的就是這柄泰阿劍。”葉丹歌仰起頭看他,“師父其實一直都知道我的胡鬧,但只要我不闖大禍,總是默許縱容着我。泰阿……對我來說很重要,我想要它,凡我所有,都可以作為交換。”
葉丹歌說到這裏,忽然頓了頓,伸手撓了撓頭,聲音慢慢低了下去,咬字卻很清晰,語氣也沒有半分猶豫,滿是坦蕩:“不過我知你也愛劍,大概也很舍不得,說實話,其實我也沒有什麽價值相等的東西可以作為交換,如果實在不行也就算了。反正我這個要求……本來就很不合适,你不用顧及這些。”
葉孤城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目光一瞬間深邃了起來,低下頭定定地看着葉丹歌,良久,忽然叫了她的名字:
“葉丹歌。”
葉丹歌擡起頭,就聽見他冷冷地接着問道:“你看我的時候,在看誰?”
“葉丹歌,我不是你師父。”——葉孤城頓了頓,聲音更冷。
“我知道,我一直都很清楚,”葉丹歌怔了怔,連連搖頭,擡了手卻似乎有些猶豫地頓了頓,片刻後到底還是将手伸了出去,拉住了他的衣袖,大方坦然地和他對視,“我承認,你和我師父确實有些相似的地方,有時候看着你,我也的确會想起師父。但你們也有更多不同的地方,我一直都很清楚。”
“葉孤城,我是真的把你當做朋友。”葉丹歌緊緊盯着他的眼睛,“你知道的。”
葉孤城看她,而後應了一聲,微微颔首。
葉丹歌像是終于松了口氣,臉上又有了些許笑意,晃了晃他的衣袖,收回手,仰頭看着月亮。
“我沒有見過我娘,哥哥說我長得很像娘,可是她身體一直不好,生下我後就因為難産而去世了。爹爹很疼愛我,可大概是因為娘的死,對我總是有些芥蒂。後來在我四歲那年,因為江湖上的一些紛争,爹爹也不在了。”
“還好族中長輩們都很和藹關切,替爹爹料理了後事,然後就帶着我和哥哥去見了大莊主——就是後來成為了我師父的那個人。”
“那個時候已經是深秋了,我們到的時候,師父正抱着劍站在一棵銀杏古樹下,風把枯黃的銀杏葉從樹上吹落,師父的白發也被風吹得微微揚起,他卻還是靜靜地站在那裏一動不動——那個時候我覺得,他簡直就好像是仙人一樣,随時都會禦劍飛升。”
葉丹歌說着,似乎是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師父轉過身來,我這才發現原來他還很年輕,相貌也比我見過的任何一個人都俊美,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卻白了頭發、連眼睛也始終都閉着,臉上的表情很淡很淡。”
“我那時第一反應是怕他的,他走過來的時候我整個人都傻傻地不知道該怎麽辦,然後他伸了手,拍了拍哥哥的肩膀,接着又彎下腰摸了摸我的頭。那時候我也不知道是怎麽了,只是突然覺得好委屈好害怕,一下子就撲上去抓着他的衣袖大哭了起來,眼淚全都擦在了他的衣服上。師父起初好像是愣了愣,然後就這麽一言不發地一下一下摸着我的頭,一直到我都快要哭完了,他才開口,淡淡地說了兩個字:‘莫哭’。”
“我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那種感覺,就是好像……”葉丹歌皺了皺眉,似乎是竭力地尋找着合适的形容和措辭,半晌後才終于又接着道,“明明他的話很簡短語調也沒有什麽特別的起伏,但就是突然覺得……很溫柔很溫柔,好像只要有他在,就可以什麽都不用怕了一樣。”
“後來,我就做了他的徒弟。我小時候格外頑皮,三天兩頭就上房揭瓦,但因為是女孩子,年紀又小,哥哥和師兄師姐們總是護着我、寵着我,後來就越發無法無天起來。師父不愛說話,總是一個人靜靜地參悟心劍,有時候卻也會摸着我的頭露出無奈的神色來。有一次我偷偷潛進劍冢卻被二莊主發現了,被二莊主罰去跪祠堂,回來之連後師父都難得地斥責了我一句‘胡鬧’……我還為此和師父生了好幾天的悶氣,覺得他不疼我了。直到再後來我慢慢長大了,才知道那時候究竟是有多胡來、多恃寵而驕。”
“所以我現在總是想變得規矩一點、乖一點、守禮一點,總是在想,假如師父看到了,是不是也會欣慰一些、放心一些。”葉丹歌說着,似乎連自己也覺得有些好笑,搖頭失笑,忽然轉過頭來問葉孤城,“葉孤城,你說我是不是很矯情?”
葉孤城看她,忽然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來,居然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緩緩道:“是。”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1:
某天又有人來求劍,小丹歌答應了,鑄完後交給了來求劍的人,很是桑心。
葉丹歌:又一個兒子跟別人走了QAQ
葉孤城:兒子?
葉丹歌:不是你的!
葉孤城:……】
【小劇場2
葉丹歌:我師父,他是個異常出色的人,就如這高天孤月一般……
(隔壁片場的男神)謝衣:姑娘,你似乎……錯拿了在下的劇本?】
莊花在正文裏應該不會正面出場了,所以我會在回憶裏斷斷續續地多寫一些關于他的事情,一來是真的喜歡他,二來是因為他對丹歌整個人生的影響都是巨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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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