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爹爹
葉孤城眼底的神色立時就是一沉,低頭去看葉丹歌——少女正眨巴着一雙大眼睛笑盈盈地看着自己,眼裏滿滿的都是揶揄和調侃。
她近來……似乎是越發活潑和肆無忌憚了。葉孤城沉了臉色,周身的寒意更甚。
葉孤城雖然還是沒有什麽表情,但葉丹歌卻能很明顯地感覺到自己周圍的溫度好像一下子就變冷了,把手裏拎着的東西全部放到左手,騰出右手來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卻是眼珠微轉,笑意更甚,壯着膽子火上澆油地又伸手扯了扯葉孤城的衣袖,軟聲喊道:
“爹爹……”
認識這麽久,她早就不怕葉孤城了,這人就算是生氣起來也和平時一樣沒什麽大變化,至多也不過是神色更冷、寒意更甚罷了,卻是絕不會拔劍動手的,既是如此,那還有什麽可怕的?
葉丹歌的聲音本就軟糯,這會兒刻意帶着些撒嬌的意味,聽起來只覺得格外嬌憨——葉孤城定定地看着她,神色越發暗沉,葉丹歌卻是仰着一張白皙精致的臉,大大方方地笑着和他對視。
大約是兩人之間的氣氛實在是有些詭異,原本正想開口勸說葉孤城滿足“女兒”的願望、買幾盒胭脂的掌櫃話都到了嘴邊卻是怎麽都不敢開口,硬生生地将聲音全都咽了下去。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葉孤城忽然将視線從葉丹歌身上移開,轉頭看向了掌櫃的,面無表情地伸手遞過一張銀票,聲音冷得比這寒冬臘月還要滲人:
“新貨各一份,包起來。”
“好、好的!”掌櫃的趕緊應了一聲,接過銀票就低頭去包胭脂。
這一下,愣神的人輪到葉丹歌了——她自始至終也不過就是開個玩笑罷了,葉孤城脾氣不算好,但卻不是斤斤計較的人,原本想着一會兒鬧夠了之後向葉孤城賠個不是、自己掏錢買下胭脂就是了,根本就沒指望他真的會買,可現在……
葉丹歌撓了撓頭發,仰着頭對上葉孤城那一雙眸色微沉的眼睛,幹笑了一聲,正欲開口道歉,掌櫃的卻是已經将包好的胭脂遞了過來。葉孤城伸手接過,看也沒有看葉丹歌一眼,轉身就走。
葉丹歌摸了摸鼻子,趕緊快步追了上去。
掌櫃的看着兩人接連離開的背影,那一句“葉大師看着嚴肅,對閨女倒是極好”硬生生地卡在了喉頭,不知為什麽就是不敢說出來,半晌後摸着自己出了一身冷汗的後背,嘆了口氣,起身去關門打烊,一邊還忍不住小聲嘀咕着:“難怪兩年了從來都沒見過,脾氣是真怪啊……”
……
葉孤城是真的生氣了,自己這一次是真的玩脫了——這是葉丹歌回到家裏之後,百般讨好道歉後得出的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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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葉孤城其實也沒有什麽特別的表示,只不過就是說話的次數和字數比平時更少、語調比平時更冷、說話的時候甚至都懶得看她一眼了而已……但,葉丹歌莫名地就是知道他生氣了,心虛得不行,在第不知道多少次向葉孤城道歉、結果卻只得到了他一聲不置可否的“嗯”之後,杏黃衣衫的少女看着葉孤城那緊閉的房門,滿臉沮喪地耷拉下了腦袋,暗暗罵了自己一句“胡鬧”,卻依然是沒有辦法,只能長長地嘆了口氣,一個人默默地回了房間,走到窗前的桌案邊,鋪開了今天新買的紅紙,研了墨開始寫春聯——原本在大唐之時,是該用桃符的,只是這大明的習俗較之數百年前似是又有了些變化,過年時以春聯取代了桃符。她在大唐既已身死,自然是也該入鄉随俗一番……
葉孤城的房間在整個院落的最裏側,出來時恰好經過了葉丹歌的屋子,卻見她的房門正開着,面無表情地看了門口一眼,擡腳就繼續往前走,卻在經過她窗前時微微一頓——少女竟是已經趴在窗口的桌案上睡着了,她似乎是有些冷,背脊微微弓起,整個人都縮成了一團,卻還是忍不住輕輕顫抖着。
葉孤城微微皺了皺眉,卻到底是退回去,自她敞開着的門口進了屋。
她似乎是已經寫了不少春聯,都整整齊齊地放在一邊等墨晾幹,葉孤城随意看了幾眼——對仗工整,字跡挺拔中正,看得出頗有幾分文采。她的手臂下,卻壓着一張宣紙,上面是……一幅畫?
看畫裏的時節,大約正是深秋,庭中一棵巨大的銀杏想必是多年的古樹了,此刻已落了一地的枯葉,樹下坐着一個容貌極其俊美的青年男人,卻不知為何竟是一頭白發,雙目緊閉,神色清冷淡漠,膝頭趴着一個杏黃衣衫的小女孩——看起來只有五六歲大,緊緊地抓着男人的衣袖,神色裏滿滿都是依賴和俏皮,容貌卻隐隐和如今的葉丹歌有七八分相似。兩人身側還坐着一個黃衣的少年,約莫是十來歲的模樣,笑意溫和而恭謹,雖還年少,卻已是一身儒雅和沉穩,看面容……又和圖中的小女孩頗有幾分相似之處——在這樣的場景下,那白發的男人雖是神情淡漠,卻也好像莫名地生出了一股溫柔來。
這本該是一幅傳神的好畫,只是——葉孤城視線微頓,轉向了畫面上方的那一大片空白。這裏大約是特意空出來題詩用的,然而此刻非但沒有題詩,上面突兀的幾個墨點卻是一下子就破壞了整個畫面的溫馨——想必是作畫之人數度提筆想要題詩,但卻又不知該寫些什麽,只得頻頻擱筆,心緒難平之下,便有墨點濺上了宣紙……
葉孤城看着幾乎要将自己縮成一團的葉丹歌,沉默了片刻,擡起頭将視線投向了一架,頓了頓後擡腳走了過去,伸手取下了挂在上面的鬥篷,披到了少女的身上。
“……城主?”
葉丹歌畢竟也是高手,素來警覺,葉孤城輕輕的一個動作就将她從夢中驚醒,習慣性地揉了揉眼睛,有些迷茫地擡起了頭看向葉孤城,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鬥篷,眼裏的茫然終于迅速褪去,換上了一如平日的清明:
“多謝城主。”
剛睡醒的少女聲音裏還帶着幾分沙啞,聽起來倒和平日裏有了些許不同,葉孤城沒有看她,視線再一次回到了桌上的畫上,葉丹歌順着他的視線看去,怔了怔,下意識地就想将畫收起來,手都已經伸了出去,卻忽然意識到這樣的動作很是失禮,頓了頓,低咳了一聲,解釋道:
“信手塗鴉之作,讓城主見笑了。”
“不必過謙。”葉孤城淡淡地應了一聲,看不出什麽喜怒。
“城主過獎了,”葉丹歌笑了笑,似乎是并不願意再繼續這個話題,不緊不慢地将畫卷起來放到一邊,偷偷擡眼看了看葉孤城,竟覺得他似乎、好像……氣消了不少?至少沒有上午時那麽冷得滲人了,忍不住微微松了口氣,試探着道,“難得過年,城主不如也寫幾幅春聯可好?”
葉孤城沒動,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葉丹歌自知理虧,很是心虛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低低咳嗽了一聲,聲音裏不自覺地帶上了幾分讨好:
“城主,今日之事……是我胡鬧了,還望城主海涵,莫要和丹歌一般見識。”
葉丹歌說着,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頓了頓,傾了身子去她今日買回來的一大摞東西中努力地翻找起來,很快就從各色各樣的袋子裏找出了一個油紙包,很是依依不舍地盯着它多看了幾眼,而後像是終于下定了什麽決心一般輕輕咬了咬牙,帶着十足獻寶的意味遞到了葉孤城的跟前:
“這蓮子糕清香卻不甜膩,在冬天很是難得,若非和老板相熟,恐怕今日是買不到的,城主嘗嘗?”
她似乎……和這杭州城內所有賣吃食的老板掌櫃都很是相熟?只一包糕點就想賠罪、将先前的胡鬧全數揭過去——莫不是在她心裏,只一塊糕點就什麽都滿足了,故而覺得他也如此?葉孤城低頭,看着少女白皙修長的手解開紙包,露出裏面碼得整整齊齊的一排糕點,不知為何竟忽而想起了不久前的那個夢來,微微怔了怔,卻終于是沒有拒絕,在少女滿是期待和不舍的注視下,伸手拿了一塊。
這樣……是不是就算不生氣了?葉丹歌看着面無表情吃下一塊蓮子糕的葉孤城,眨了眨眼睛,立時就是打蛇随棍上,挽起袖子研了墨,很是讨好地将筆遞到了葉孤城跟前:“若能得城主墨寶一幅,定然蓬荜生輝!我一定将它裱起來,挂在廳中日日瞻仰!”
這話着實是假得很,可她說起來,倒是臉不紅氣不喘,不見半分不見心虛——葉孤城冷笑了一聲,卻到底還是接過了筆,将葉丹歌剛鋪好的兩張長條狀的紅紙移開,伸手取了一張菱形的紅紙,提筆寫了一個“福”字——字跡淩厲鋒銳,竟似是隐隐有劍氣縱橫。
“好字!”葉丹歌忍不住脫口而出——這一句,倒是發自內心的稱贊。
葉孤城的神色似乎是稍稍柔和了些許,擱下筆,看了眼葉丹歌剛剛放到桌角上的那一包蓮子糕,伸了手——少女的神情一瞬間就變得不舍和肉痛了起來,視線直直地盯在了他的手上。
葉孤城的心頭莫名地湧上了一股笑意,卻并不将蓮子糕拿起來,只是往裏推了推免得它掉到地上,而後收回手,轉身就走,聲音依然冷淡,卻不知為什麽竟好像帶着幾分柔和:
“沒有下次。”
作者有話要說: 傲嬌高冷的城主,狗腿的小丹歌=3=
你們造嗎?我認真計算了一下,莊花是開元元年開始學劍的,那年他八歲,也就是說……開元二十四年出關時雙目失明那會兒是31歲,到安史之亂的時候,莊花已經五十歲啦大家應該管他叫叫葉伯(bai)伯(bai)【闊愛閉嘴!
☆、辭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