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帆船甲板上濕漉漉的,李呈蘊迎着風坐在方向舵旁邊,上衣裏灌滿了海風。
掌舵的船員彎腰和他說了兩句話,李呈蘊點點頭,然後轉過身,停了幾秒朝禾真做了個口型。
“要下雨了。”
大概是真的沒緣沒分,禾真在心裏默默計算他和李呈蘊單獨相處的時間,除去每晚在宿舍裏入睡以外,他幾乎沒能喝李呈蘊單獨待在一起超過四五個小時。
人總是越來越貪心的,一開始覺得能看一眼就好了,後來想要擁抱接吻,都得到之後就想要更多,什麽“我永遠愛你”這類矯情的話也都想要聽無數次。
坐帆船并沒有想象中浪漫,過大的海風吹得肋骨生疼,眼睛也睜不開,頭發亂七八糟地糊在臉上。
最後一點橘黃色的日光也淹進海平線,李呈蘊走到他面前,左手按着他的肩膀低頭和他接吻,不停晃動的桅杆讓禾真出現短暫地目眩,他伸出手拽着李呈蘊的衣擺,還沒來得及加深那個吻,李呈蘊就把他推開了。
禾真看着李呈蘊走到船尾接電話,通話時間只有短短幾十秒,等李呈蘊挂斷電話折回來的時候,他揚了揚手臂,對船員說:“有點事,回去吧。”
客廳裏的光線充足,周安站在門口皺着眉看拎着行李從樓梯上下來的李呈蘊:“不是吧大哥,我定了三天,現在還不到十二小時你就走啊。”
李呈蘊戴着黑色棒球帽,隐在陰影裏的眉眼十分平靜,他有些無奈地沖着周安笑笑:“沒辦法,家裏有點事。”
“明天再走不行嗎?明天上午我約了四個人的浮潛,而且現在晚上了哪還有車啊。”
周安的手臂撐着門框。
“我叫過車了。”
李呈蘊擡手拂開周安的手臂走出大門,停了幾秒,他轉過身,視線輕飄飄地在屋內掃了一圈,低聲說:“學校見。”
李呈蘊走得很快,禾真倚着露天陽臺的欄杆往外看,那一小點白很快消失在沙灘上,禾真又盯着看了一會兒,最後直接盤腿坐在地上。
李呈蘊在的時候禾真滿眼都只能裝下一個人,現在李呈蘊走了,禾真才開始注意到獨棟別墅內的裝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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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側轉來響動,安千秋從裏屋走出來站在他旁邊,手裏夾着一根細長的煙卷。
禾真認真地觀賞完瓷磚上的山茶花才擡起頭,毫不避諱地對上安千秋打量的視線,安千秋眯着眼看了一會兒他下唇上的傷口,一邊搖頭一邊嘆氣。
“你這是什麽表情。”
禾真彎着眼睛笑了笑。
安千秋突然不知道說什麽,看着煙卷上的折痕,她忽然想起禾真第一次說他的性取向時的場景。
那個時候她還在控訴命運的不公,說着說着就開始哭,剛開始禾真還講幾個爛笑話,後來發現沒用的時候,他突然冷不丁地開口說:“我喜歡男生。”
她記不清當時自己是什麽反應了,但表情一定算不上友善,不過禾真也不太在意,确定她不再哭之後,拎起她的書包自顧自地往前走。
靠扒開自己傷口來開解別人的人,應該找一個更溫柔的伴侶才對。
“我是不是要恭喜你死而無憾了啊。”
安千秋把煙卷捋直,盯着沙灘開始說違心的祝福。
禾真從地上站起來,抽走她手裏的煙咬在嘴裏,幹淨的指尖搭在欄杆上。
安千秋頓了頓,從口袋裏摸出火機,替禾真把煙點着。
青白色的煙氣緩緩彌散在空氣裏,禾真把煙拿下來,看着火星在風中忽明忽暗。
“你說他喜歡我了嗎?”
禾真小聲問。
安千秋說不知道,頓了頓又補了一句:“但他走的時候,那句學校見應該不是對我說的。”
禾真笑了出來,手腕一歪,燃盡的半截煙灰撲簌簌地往下掉。
一支煙燒到底禾真也沒抽幾口,安千秋這邊埋怨他浪費,下一秒又從口袋裏掏出了一支。
她摸出火機打火,連着按了好幾下都沒打着,最後好不容易冒出點火星,卻又被刮來的一陣風吹滅了。
“媽的,下次真的得斥巨資買個抗風打火機了。”
安千秋把打火機重新塞回口袋,轉頭看着不知道什麽時候又開始發呆的禾真,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差不多行了啊,李呈蘊走還沒到半個小時呢,別搞牛郎織女這一套好不好?”
“你知道牛郎織女為什麽能相愛這麽久嗎?”
禾真扒着欄杆,身體往下探,“因為他們一年只見一次,所以只能忙着做愛,沒空思考對方有沒有變心劈腿。”
“你怕李呈蘊劈腿啊?”
“沒有。”
禾真站直了些,燈光打在他身上,他抿了抿嘴,想了好一會兒才憋出幾個字:“我怕他恨我。”
嘲笑的話馬上要說出口,但安千秋突然覺得禾真的表情認真的有些過頭了,她側過身,看着在燈光下發亮的禾真,捋了捋身後的頭發,試圖用輕松的語氣打破詭異的氣氛:“你之前不是說喜歡和讨厭總得占一頭嗎?這怎麽剛嘗到點甜頭就反悔啊。”
搭在欄杆上的手指握緊又松開,安千秋看着禾真很輕地出了一口氣,眼睛盯着天空中一朵很厚的灰色雨雲。
“我媽和他爸爸在一起了。”
禾真轉過頭,看着愣在原地的安千秋,扯出一個笑容,輕輕地說:“李呈蘊的爸爸。”
安千秋原本想問“你怎麽知道”但下一秒,她更改了用詞。
“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很早。”
看着安千秋臉上逐漸消失的表情,禾真突然感謝安千秋的貼心,沒有接着追問他到底有多早。
頭頂的燈閃了一下,安千秋又把火機拿出來去點煙,按了一下後才想起來火機已經沒油了。
“你——”安千秋頓了頓,“你不應該這樣。”
“我知道。”
禾真聲音很輕,他看着安千秋,臉上挂着強扯出的笑容,“他會恨我的吧?”
安千秋沒接話,她陪着禾真在外面站了一會兒,直到海水開始漲潮漫上沙灘才說:“早點睡吧。”
那天晚上禾真做了夢,夢裏他坐在沙灘上抽煙,泛着白色泡沫的海浪拍打着他的腳踝,遠處的海面上漂着各種顏色的塑料袋。
有人在遠處叫他,他回過頭,看見站在淺紫色花圃裏的李呈蘊,他的頭發和衣領都沾上了草屑,落在他身上的陽光熱烈。
這樣的場景應該算不上噩夢,但禾真睜開眼的時候全發現身上已經濕透了,他從床上坐起來,挂在牆上的鐘表指針已經劃過十,距離約定的浮潛時間已經過了一個小時,樓下沒有動靜,安千秋和周安應該已經走了。
風從開了一半的窗戶吹進來,白色紗簾鼓出詭異的弧度,禾真赤着腳走過去關窗戶的時候,視線落在背對着他站在小花園圍欄邊上的人身上。
他換了一件看起來很柔軟的絲質襯衣,袖口扣子解開挽上去,露出精瘦的小臂。
繞着小花園走了兩三圈,禾真看着那個人低頭拿出手機,停了幾秒,擱在床頭櫃上的手機響起來。
禾真按下接通,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屋裏安靜到只能聽見微弱的電流聲。
“下來吧。”
電話那頭的人先開了口。
“好啊。”
即便對面的人看不見,禾真還是笑着點頭。
就算是噩夢,他也想做得再久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