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虛張聲勢
郝大通怒喝道,“好,你自甘堕落,全真教也容不得你。但今日是江湖大事,是走是留,豈由得你做主!”
華筝笑盈盈地接過話頭,“彼此彼此,我是走是留,也由不得你們做主。”她似是心情很好,嘴角含着略帶挑釁的笑意,輕輕搖了搖豎起的一根手指,“安靜點呦!聽!”
她拿手撥了撥頭側的珠串,珠光流轉間将其中一個飾物掠在嘴邊,随即響起了一聲清亮的哨音,哨音甫落,身後的河岸也傳來有異樣的聲音,仿佛連綿不斷的回音。衆人回頭看去,原來正是那些停在岸邊的舢板小舟,被鑿了底發出咕嘟咕嘟的水聲,轉眼間沉了底。
等再回過頭來,華筝手裏已經舉着一個精致的竹筒,下面有四個亮閃閃的拉環,有眼力的人都已認出那是最近剛從蒙古軍中流入江湖的擎雷流風筒,窮盡了東方西域能工巧匠的造化之力,拉開不同的拉環會送出不同的焰火,或是濃煙滾滾,或是平地驚雷,或是璀璨花火,或是直上雲霄,這樣無論晝夜晴雨,都能讓幾裏外的援軍看見趕來。
衆人畢竟不是初出茅廬,并沒有就此被吓住,縱然被鑿了船斷了後路又怎樣,這裏高手衆多,只消一個暗器就能将她的手打斷,還談何救兵?更何況,救兵來要多久,她手無寸鐵,又有能抵擋多久?
華筝也不在意衆人的嘲笑,“噓,你們聽!若是我死了,在這裏的人也別想活。”正當此時,山那邊傳來千軍萬馬奔馳之聲,如同陣陣滾雷,她微微笑着将手中的機關一揚,“救兵自我出境那日就派人集結了,至于這個嘛……你們要不要猜一猜,到底哪個是叫伏兵出擊,哪個是叫伏兵後退的呢?”
用這個威脅讓想來奪取的人卻步後,她作勢環視周圍人的面孔,“讓我看看,我死了之後都有些什麽人能跟我陪葬,有幾位前輩相信還是能逃走的,陪葬的都是些不入流的小角色,哎……”
大軍合圍,絕頂高手自然不怕,但是各門各派的年輕弟子恐怕都沒這個本事全身而退了,即便能脫身恐怕也要落下些傷殘。
她這一挑釁,又有幾個年輕氣盛的頓時怒了,大喝一聲,撲上前去,華筝拉動手中煙筒,頓時濃煙四起,楊康随着大喊一聲,“小心!煙有毒!”說完抓起華筝,縱身向林中逃去。
有濃煙掩飾行跡,有經過剛才幾番威吓,想來衆人也不敢再來一次搜山了。楊康腳下不停,直到逃出幾百裏地才放下華筝,忍不住把憋了一路的話說出來,“你這是表演型人格障礙,急切需要治療啊。”
很應景地,華筝正臉色發青地扶着樹附身幹嘔,楊康去幫她拍後背順氣。這一幕,自從去古墓的路上被洪七公颠簸了一回後,還是頭一次出現。這期間,兩人趕起路來都是華筝仗着輕功遙遙領先,回頭還要嘲笑他腳程慢。
過了好一會兒,華筝緩過神來道,“你才需要治療呢,明明我神機妙算算無遺策,偏偏你跑出來逞個人英雄主義,你的表演欲哪裏比我差了。”
楊康笑道,“你吓吓別人就算了,還來吓我?哪有什麽大軍,鑿船底的和弄出聲響的都是剛才跳水逃走的那幾個人,這招叫啥,扯虎皮拉大旗?”
華筝笑嘻嘻地道,“哎呀,這都被你猜出來了啊。有沒有種亡命天涯的感覺?楊大俠?”
楊康心道,就憑蒙古軍在這一帶的駐軍情況還有行軍速度,總能判斷一二吧,他嘆了口氣,“你非要來這一出,不會就是滿足一下表演欲吧?”
“不要那麽嚴肅嘛,不管怎麽說,今天實在是很開心!”華筝眼角眉梢似乎都在驗證着她的好心情,等笑夠了,她又開始張望周圍地形,“你這是跑到哪裏了?有沒有看路?”
楊康看了看天色和此地方位,這裏離襄陽城已經頗遠,再往北就有蒙古軍的大營,“這裏離穰城還有十餘裏。”
華筝面上一喜,“那太好了!”她似乎篤定了救援會來得比追兵快,毫不猶豫地掏出竹筒,擡手望天發了一枚焰火,只聽嗖地一聲,一串白煙應聲升入半空,久而不散。
“這裏江湖人暗裏的勢力還是很大,需要小心。”楊康不敢留在放煙之處,帶她轉移了幾步,到了一座小山崗上的高草叢後,居高臨下,恰可将方才那片空地收入眼中,等看來着是敵是友再做行動。
片刻,就見西邊有一柱煙平地而起,仿佛回應此處的信號,華筝道,“這下你可以放心了。”楊康躊躇片刻,問道,“你确定可以回去麽?不是還不知道是誰把你出賣給彭長老,害你被抓?”
華筝聞言怔道,“這個沒關系的。”楊康看着她微微皺起的眉頭,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正想開口時,突然聽見遠方傳來異狀。
他仔細辨認奔來之人的聲音後,聽出來者武功超群,但卻只有一人,心想是戰是逃,總歸有所轉寰,不必撤離此處以免同援兵錯開。而華筝耳力已淪為常人,只見他沉默不語,只當楊康不放心,做出渾不在意的神情,笑道,“你放心啦,我心裏自然有數的。”
“沒錯,你心裏自然是有數的。”遠遠傳來一個聲音,由遠及近,呼嘯間仿若耳畔。
“洪老前輩,您也來了。”楊康欠身道,就勢上前一步,擋在華筝身前。 方才洪七公沒有出現在追殺之人中,楊康猜測是要留守陸家莊,處理幫中叛徒彭長老,此時見到他出現,心中也頗有些意外。
楊康一面問好 ,一面防備着洪七公突然動手,但洪七公只是原地站定,靜靜望着兩人,片刻後嘆道,“我若不來,你們兩個裝神弄鬼的小娃娃,豈不是跑得影子都不見了?”
楊康自嘲道,“晚輩流年不利,總如過街老鼠般被人追打,讓前輩見笑了。”
洪七公聽出他意有所指,想起他與面前這兩人的初見,也是丐幫的人追殺他們,然後逃之夭夭的兩人落魄地在荒山林中露宿,不由嘆道,“都說物是人非,當年見到你們兩個小娃娃時,再也想不到如今會變成這般情境。”
華筝在身後低聲道,“七公倒是沒怎麽變的。”
時過境遷,只論外表七公确實沒怎麽變化,他人在壯年,形容還未蒼老衰敗,依舊是方正臉膛,滿面紅光,補丁衣衫上系着大酒葫蘆,唯獨少了一個碧綠晶瑩的棒子在身邊。這唯一的變化最是意味深中,那根已經傳給黃蓉的打狗棒是最重要的身份之證,昭示洪七公不再是手握實權的一幫之主,而是如願做了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游俠。
洪七公呵呵一笑,“我自然老了。只不過你們兩個變得太多了,上次島上重逢時,還聽藥師說,你們一個是名門公子,一個是無依孤女,怕是不得圓滿,如今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東,小姑娘反而成了權高位重,炙手可熱之人。”
他似是有感而發,目光所及之處只見平地間升起滾滾煙塵,頗有遮天蔽日之勢。這回再不是虛張聲勢,而是幾千全副武裝的蒙古騎兵,刀甲森森,銳不可當。
洪七公望着大軍行進的煙塵,露出一絲不屑,“這又能奈我何!”随即又面露憂色,長嘆一聲,“小姑娘,既有人接,你這便回去吧,回到你家裏随便你興風作浪。中原本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莫要再來此耍弄人了。”
華筝歪頭道,“原來七公不是來抓我回去的?”
“抓你有何用?公主不要跟我裝傻了。”洪七公不再想談那些事情,正色對楊康道,“楊康,你送到這裏也算仁盡意至了,方才你對你二位師伯出言不遜,你随我一起上終南見長春真人,老乞丐總得替你分說幾句,畢竟此事是我丐幫內魚龍混雜,先行錯事而起……”
華筝立刻大聲道,“那不行!”
洪七公呵呵笑道,“怎麽不行?”
華筝語塞片刻,“他師父不講道理,肯定要罰他!”洪七公突然怒道,“人家師徒之事,哪裏由得你多管閑事。你再胡攪蠻纏下去,我可就改變主意了,朝廷要講和,老乞丐我可要開殺戒,蠻子兵有幾個殺幾個。”
此時大軍已至,集結片刻後令旗揮舞,分作幾隊将山崗團團圍住,行動間令行禁止,進退有序,可見其訓練有素,其中又有數十人憑借輕功登上山崗,其中打頭的是兩個穿着西域服飾的少女,肌膚白膩,雙眸碧藍,輕盈地落在華筝身邊,其中一個低聲向華筝說了幾句話,語調拗口韻律奇特,也不知用的是何方番語,既不是蒙語,也不像是畏兀兒語。
華筝似乎心有不甘,盯着洪七公看,又回身看了看自己的人馬,似乎在衡量他是否會威脅所言大開殺戒,又好像在衡量動起手來,損失幾何。最終咬牙道,“多謝洪老前輩相送。走!”
她吐出最後那個“走”字,輕微地跺了下腳,西域少女牽來一匹五花駒,她翻身騎上,馬蹄生風,轉瞬間就融入山下的隊伍裏。隊伍幾處令旗一揚,又從包圍之勢退回來處,集結之後并未多做停留,即刻開拔疾馳而去。
片刻後,只留下洪七公和楊康站在洪七公大笑道,“你不跟着一同去?”楊康道,“洪老前輩有事相留,晚輩豈敢不從。”
方才他踏出一步,就被洪七公掌風擋住去路,因而他這話自然帶了一分嘲諷。 洪七公哼了一聲,“你知不知道,蓉兒是打算明裏關押她,暗地裏卻找個時間将她放走?”
“晚輩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收買彭長老綁架她的人是誰?”
“晚輩知道。”
洪七公沉穩的面容上終于有了一絲動容,“她告訴你的還是根本就是同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