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妖族之道(2)
第95章 妖族之道(2)
“少主,衆妖已經準備就緒。”
狼妖來明單膝跪地,無端端出現在了阿銀身後。
然而他遲遲沒有得到回應。
來明有些疑惑地擡起頭,便見到了另狼十足害怕的一幕
只見黃瞳對着綠瞳,俱是縮成了兩點,兩只貓科面對面離得極近,都炸着毛,在互相嗤氣!
“喂,你怎麽一點都不驚訝?”阿銀揪着樓連領口。
樓連涼涼道:“我為什麽要驚訝?”
阿銀不死心:“你們那個電影是真的,演員都找的對頭!”
“這很值得驚訝嗎?”樓連說,“那我還真的就是你們老祖宗煌月呢。我都能是煌月了,為什麽他不能是赫連元朔?”
“那不一樣——什麽?老祖宗叫煌月?”
“……”
“那個,”來明弱弱道,“能問一下,你們在說什麽嗎?”
兩雙瞪圓的貓瞳齊齊看向他。
來明自己捂住嘴巴,秒慫。
阿銀清咳一聲:“交代你的事辦好了嗎?”
來明:“修羅道的大魔已經準備就緒,一旦兩界裂口打開,随時都能出動。”
兩人的交流沒有壓低音量,或者說,就是說給樓連聽的。
樓連如他們所願:“你們打算做什麽?”
阿銀不知從哪裏掏出了一本封面空白的舊手劄,扔給樓連:“你自己看吧。”
通過髒兮兮的封皮能看出來,這本手劄起碼有二三十年的歷史了,樓連皺着眉打開。
第一頁,空白。
第二頁,空白。
第三頁……
樓連感覺自己受到了欺騙,擡頭看向阿銀。
阿銀:“祖宗,你翻反了,這是豎排的,從後往前看。”
“……”
樓連直接翻到最後一頁。
大致看了幾頁,這仿佛是一本……妖族的簡易版紀傳體通史,還是繁體打印版。
在某一頁夾有一張便簽紙,樓連直接翻到那裏,艱難地閱讀起來。
與前幾頁不同,這裏像是某個人的自白。
“我不知道自己從哪裏來,也不知道該做什麽才是對的,他說我是他唯一的弟弟,可他們指着我的耳朵說我永遠也成不了人。她對我說,會這樣思考的我本身就是一個悲劇,為什麽要嘗試融入人類?沒有種族會平視弱于自己的族類。”
“其實我一直都明白,對這個人類世界而言,我們才是異數,這裏沒有我們的容身之地。但那又怎麽樣呢?我們也得活着。”
後面的都是些日記式廢話,連字體都小了好幾號,樓連蹙起眉,幹脆又翻過一頁。
這一面有用紅筆劃過的幾段。
“我遇到了一位大師,他告訴我,妖族其實就像人族剛誕生的時候一樣,只是還未悟到自己的道,所以處處受壓制。如果有妖族能飛升,那麽一切都會不同。”
“我們本就不是通過魂魄投胎的方式誕生,自然無法入輪回,肉身死亡了,也就從這個世上徹底消失了,因此,靠修煉努力延長生命,找到新生的妖族并傳承,才是我們的種族唯一延續下去的方式。大師說,妖族一旦有人飛升成了神仙,就代表被天道認可,說不定就能改變妖族現狀,讓我們都能擁有被六道承認的靈魂。”
“可妖族該修的道……是什麽呢。”
“我好像連最後一位人類朋友也失去了,但我又長出了一條尾巴,這代表我走的是對的嗎?”
“冥冥間我有感覺,第九條尾巴就是破局的鑰匙。”
“族人要我說出修煉的方法,我拒絕了,這仿佛讓他們對我更為不滿。可這條路太難走,肯定不是正道,我已經回不了頭,要盡快飛升才好。”
這裏的“九尾是鑰匙”被用紅筆圈了出來。
樓連又翻過一頁
這一面就只有一句話。
“原來輪回有六道,人類世界不過其中之一,修羅道與我們有相似之處,他們也不得意。”
“……”
樓連擡起頭,“修羅道?”
“不錯,”阿銀指着那句标紅的話,“根據先祖的只言片語,我們能得出兩個結論。一個,‘九尾是鑰匙’,另一個,就是‘修羅道’。”
“先祖?”
“是。”
樓連嗤笑,不置可否:“所以你們就打算聯合修羅道攻打人間界?就像當年那樣,發動大規模的人與妖之間的戰争,占領了人間界,妖族就能飛升了?”
“不,我們從沒想過要占領人間界。”
蒼老的聲音忽然響起,伴随着形形色色的腳步聲
樓連倏忽擡起頭,便見黑霧中,以一位老者為首,緩緩走出了一群“人”。
他們大多身上都有不屬于人類的一部分,有些看起來還算美觀,而有些,譬如蛇頭人身、人耳鹿腳等,則顯得有些驚悚了。
最前的老者皮膚略顯黝黑,表皮枯敗、滿是皺褶,一頭白發卻是漂亮。那不是老人家的蒼白或是落雪般的霜白,而是一種花瓣般色澤飽滿的奶白色。
配合着微微佝偻的身體,怎麽看,怎麽違和。
樓連看着這群仿佛從哪個二流電影片場裏走出來的妖怪,嘴唇微動,半晌無言。
阿銀倒是欣喜:“阿父!”
……父親?
樓連看着眼前這明顯是樹妖的老者,眼睛瞪得更大了。
老者對阿銀輕輕點頭,轉而看向樓連,語氣倒是很客氣:“遠道而來的客人,你好。我叫木鬼,是妖族現任族長。”
樓連道:“你是阿銀的父親?”
老者嘴角一咧,松弛的臉部皮膚跟着拉扯,像是在苦笑:“說來可笑,我族各自皆無血緣關系,‘父親’也只是個叫法而已,我的本體是……”
樓連:“老槐樹?”
“你怎麽知道?”
“……”木鬼不就是個槐字麽。
樓連抱着肚子,更加無語。
老槐樹上前幾步,義憤填膺道:“妖族也是迫不得已。千年前,妖族唯一的王受人類迫害,我們雖然有了能提前蔔得同族出生的方法,卻被人類逼得不得不退入深山,從此隐姓埋名……他們大肆屠殺生靈,抹去妖族存在過的痕跡,要我們就這樣從人類的記憶中消失!讓我們再也回歸不了本該有的生活!”
他急急喘了口氣,平複下來激動的情緒,才又緩緩道,“所幸王生前已經悟到六道的存在,并寫下了預言。百年前我們終于與修羅道溝通,才明白原來他們也是‘半成品’,非神、非鬼、非人,死後多半淪入畜生或餓鬼,與我們也沒什麽不同……”
樓連已經不想聽他廢話,直接開口:“那你們找到妖族的‘道’了嗎?”
老槐樹不滿樓連的打斷,卻也只能岔岔道:“暫時……還沒有。”
樓連晃了晃手裏的本子:“所以,對于你們‘先祖’留下的話,你們就只看到了标紅的‘鑰匙’和最後那一句‘修羅道’,其餘的,什麽都沒思考過?”
木鬼還未回答,那些小妖已經叽叽喳喳叫了起來:“這些意味不明的話誰看的懂啊?還‘道’呢,我們連活下去都艱難,哪比得上你,衣食無憂還有人類疼着!”
“先祖明明有了修煉的法子,已經超越肉.體凡胎,卻不告訴同族,誰知道他安的什麽心?”
“若不是少主這百年來與修羅道交易,我們早就被人類發現……”
族長木鬼揚手:“安靜。”
樓連看着那一雙雙對自己充滿敵意的眼睛,忽然低聲道:“我有些同情煌月了。”
木鬼:“你說什麽?”
樓連搖頭,只覺得可笑:“沒什麽。”
那“先祖”,想必就是當年的煌月了,而先前那夢,就是煌月的回憶。
——煌月最後找到的修煉路子,恐怕,是一條充滿血腥的殺伐道。
命運推動煌月拿起彎刀,涉江又逼迫煌月拿起屠刀,從此煌月以殺入道,冥冥中,練就了一身殺伐相,在人類與妖族的戰争中一直修到第八條尾巴。
而炎月這個名字,這個被伽玥爺爺想了整整一個晚上才取出的名字,就這麽同赫連伽玥一同消失在了山林的孤冢裏。
正因這條修煉的路子太過血腥,煌月才遲遲未告訴族人自己悟出的道,再者他的來歷對妖族來說本就敏感,于是日漸離心也成了注定的結局。撕毀合約、擅自對人類使者發起攻擊是煌月最後的孤注一擲,可惜他沒有借此修成第九條尾巴,他失敗了,連天都要降下雷譴。
也正因此,他才會走到最後人族妖族都不容忍的地步。
天下起殺伐,罪魁禍首,自當遭極罰。
樓連又看向陳舊的手劄,現在他幾乎能确定,這一段是屬于煌月的自白了。
只是到現在他仍是想不明白,煌月那句“我不是你的前世,是你的前身”到底是什麽意思。
妖族沒有轉世,而他曾是人類,便不可能與那活了近千年的煌月等同——更何況連煌月自己都說了,“你的爸爸媽媽曾經很努力地想……”,妖族可沒有爹娘。
木鬼看向身後跟着的妖族們:“你們先去吧,這裏有老夫在就好。”
于是小跟班們不情不願地走了。
待這裏只剩下了最後三個人,樓連細細觀察阿銀的神色,發現後者有些不自然。
木鬼道:“阿銀,你也去幫他們吧。”
阿銀很倔強:“父親,我想留在這裏。”
木鬼輕笑:“怎麽,你不相信我?”
“不是,我只是……”
木鬼一指坐在地上的樓連:“只是擔心他。”
阿銀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
木鬼嘆氣:“先坐下吧。”
阿銀點頭,兩人席地而坐,終于與樓連的視線齊平。
樓連問道:“有水麽?”
阿銀不知從哪裏掏出一瓶礦泉水,開好瓶蓋遞給樓連。
“謝謝。”
“……沒事。”
冰涼的清水潤過喉嚨,樓連再次開口:“你們到底要我……要用我做什麽?”他中途換了一個問法。
遲遲沒有回音。
樓連撫撫肚皮,盤腿坐直了:“你們不會在等‘他’出來吧?根據經驗,只有我睡着時才會切換,可我現在一點不困……不如我們聊聊?你們又要用那些修羅們幹什麽?”
幾分鐘後,阿銀說:“修羅道的人若能成,六道的秩序就會被打破、重組,屆時我們也就可以堂堂正正地生活在這新六道之中。”
“如果他們失敗了呢?”
“就算失敗,到那時,修羅魔物橫行,想必這人間道的秩序也已經遭受重創,”
阿銀一哂,“他們消,我們漲,就算我族還是入不了輪回,也能堂堂正正出現在人前,不用再過喪家犬的日子。人類這種狂妄自大的物種,卻偏偏連個‘天敵’都沒有,豈不太不公平。”
樓連蹙着眉,剛想說什麽,一道蒼老的聲音便打斷了兩人的交流。
“到時間了。”
阿銀瞬間噤聲,樓連看向老槐樹,只見對方從懷中掏出了什麽,一把朝他扔去:“接着。”
銀色的影子疾馳而來,樓連下意識伸手抓住,指腹随即一痛,那東西便铿地一聲,落在了地上。
他低頭,只見一把銀色匕首橫躺在地,而他的右手中指腹上多了一道小口子。
木鬼擡起手,手臂迅速化作樹枝,逐漸變長,一直延伸到樓連跟前。那枝頭尖準确插.入連在樓連手與腳之間的繩頭鎖鎖孔,在後者驚異的目光下咔噠解開。
繩子松開,樓連能站起來了。他順手撿起了那把匕首。
“你就當是可憐我們,”木鬼嘆氣,“割一點血,淋在界石上,可以嗎?”
樓連看着手裏的匕首,仿佛明白自己肚子上的傷口是哪裏來的了。
阿銀解釋道:“用九尾靈貓的血,浸潤界石七七四十九天,就能解開人界與修羅界的封印。”
原來先前靠着的大石頭就是所謂的“界石”,樓連以指尖觸了觸,表面很光滑,質感有點像大理石。
他遲遲沒有動。
木鬼霍得一下站起來:“快啊!”
樓連回過身:“如果放修羅魔物到人間肆意妄為,我豈不成了千古罪人?我好端端的,為什麽要做這種事。”
阿銀急忙搖頭:“不是啊!阿修羅本來就可以到人間,也不全會興風作浪,我如今也是阿修羅,算作濕生阿修羅,你看我,在人間這麽久不也好好的麽?”
“濕生阿修羅?”
“對,除卻低等魔物,阿修羅分為胎、卵、濕、化四生,我們妖族化的都屬濕生。再比如其中的‘胎生阿修羅’,他們本來就生在人間,是降德而遭貶墜的天人所化,并不會攻擊人類或者把人間弄得亂七八糟啊。”
阿銀說,“我們想對付的是天道做下的‘秩序’,并不是‘人類’本身,阿修羅其實也跟人類、跟我們一樣,只是存在的方式和地方不同而已。”
“……好好的?”樓連咀嚼了一下這個詞,覺得很好笑,“将修羅道的東西帶到人間,做成毒.品欲天,弄得那麽多人家破人亡,這就是你的‘好好的’?”
阿銀摸摸鼻子:“這也是為了與他們合作……”
樓連打斷了他:“總之,我不相信你們。”
木鬼:“你——”
“連連。”輕柔的聲音響在耳邊。
“……”
樓連目光一凝,下意識捂住額頭。
不自主的眩暈過後,如前幾次一般,他又看到了與自己想通容貌的少年站在不遠處,腳下是紫色的花海,天空變得晦暗。
現實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甚至褪色般,倒映在他眼中變得黯淡。
樓連勉強勾了勾唇,絲毫不意外現在發生的事,搶先開口:“煌月,我一直想再見你一次。”
煌月的臉色被紅衣襯得愈發蒼白:“你是為了引我出來?”
樓連握緊了匕首,蓄力:“比起什麽都不知道就被利用,自然還是面對面的好……”
煌月目光轉向樓連緊扣的五指,挑眉問:“你想殺我?”
樓連深吸一口氣:“是,你這寄生靈一樣的東西,消失吧。”
煌月笑了笑:“我也想說這句話。你怎麽還活着呢,你怎麽還不死?”
兩人對視,目光俱是狠厲,卻在不久過後不約而同被疲憊所取代。
“這就對了,”煌月仰頭看天,“不死不休,你死我活,這就對了。我們……已經沒有回頭路。”
樓連上前幾步,走到煌月身前。
“你還沒告訴我上次說的話是什麽意思。”他說。
煌月面露譏嘲:“告訴了,你就會繼承‘我’嗎?”
樓連說:“你說了,至少能讓我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麽。”
“……”
“好。”不過會兒,煌月輕輕笑了起來,自嘲也似,“橫豎我的記憶也在不斷被你蠶食,我的事,你也已知道得八九不離十,那我就親自為你奉上最後一塊拼圖——關于我,也關于你。”
他擡起手,指在樓連眉心,“閉眼。”
樓連依言。
再睜開時,如之前幾次般,他已“附身”在煌月身上。
——這是煌月的回憶。
只是眼前的場景,卻不是之前那樣的“前朝舊事”,取而代之的是逼仄的房間,消毒水的氣味。
是現代醫院的味道。
“……七個半月不到的孩子,能活嗎……”
“手術上我們會盡最大的努力,孩子取出後放暖箱,存活率還是很高的。”
“醫生!”家屬急了,“比起孩子,大人才更重要,我女兒這次手術的成功率高嗎?她……總歸是要先保大人的。”
醫生趕緊點頭:“我們知道,您放心,不會有什麽二選一的選擇,一切以病人為先,孩子盡量。不過你們也要做好心理準備,成功率再高,病人的情況也是特殊的,什麽都有可能發生。”
此時的君蘭将将年過半百,聽了醫生的話,她看着睡着的女兒含淚點頭。
一旁的樓遠山目光發怔,虛脫地靠在病房外牆上,大腦一片嗡嗡。
痛苦之餘,他在想,方才……好像有一只黑白色的影子從這裏竄過去了。
這醫院裏,也會有貓嗎?
夜晚,普通病房不留家屬,過了三更,房間內一片死寂。
雪白的床上,樓蘭抱着肚子艱難坐起身。
護工阿姨剛好從門口經過,連忙打開燈走過來,想幫忙。
靠上軟墊,樓蘭笑了笑:“沒事了,阿姨你去忙吧。”
一個護工阿姨要負責九個病房,剛好護工鈴被按響,阿姨于是不放心地看了樓蘭一眼,叮囑道:“妹妹,有事叫我啊。”
樓蘭:“好。”
護工走後,房間內憑空出現了一只貓,輕輕叫了一聲。
見狀,樓蘭卻不驚訝。
“三期癌啊……”她像是說給貓聽,“我總歸是不行了,可我的孩子是健康的……他還那麽小,都沒有看過這個世界。我來這人世一遭,總得留下些什麽。”
不知過了多久,貓忽然開口:“你怎麽知道他健康?”
“直覺,”樓蘭抿了抿唇,“作為母親的直覺。況且,這病本來就不會母嬰遺傳的。”
貓舔舔爪子,對此不置可否:“可你無法保證他能在手術裏活下來,更不知能不能在暖箱裏正常長大。”
樓蘭絲毫不生氣,反而贊同地點頭:“所以,你來了啊——救不了我,總能救一個孩子吧?”
貓:“你……”
“我也不求他有什麽成就,只要他能平安長大就好。”
“……”
不說話一般就代表默認,已經熟悉這貓性格的樓蘭笑得很開心。
貓有點不爽:“你就不怕死麽?”
樓蘭摸摸肚子:“本來很怕,但自從你告訴了我真的有‘轉世’一說,就也沒什麽好怕的了。我只是……有一些舍不得。”
“舍不得這麽年輕就要離開?”
樓蘭垂眼:“更舍不得父母,畢竟我這一生,我們從沒分開過。”
不知想到了什麽,貓的呼吸變得有些急促起來。
樓蘭眸子一轉:“小貓咪,你到底與我父親有什麽淵源?別不是他發善心喂過你,你就來報恩了吧。”
貓:“是啊,他喂過我,在我還很小很小的時候。”
樓蘭頓時有些心虛:“我爸喂過的貓好多,數也數不清的,他可能自己都不記得了。”
貓:“可是我這一生,喂過我的,也只有你父親一個。”
“……你多大了?”
“幾千歲,不記得了。”
樓蘭驚訝地捂住了嘴巴,眼前的貓咪是“活化石”的事實對她來說太過震驚,比某一天撿到一只會說話的貓還要震撼。
“那你對這個孩子有什麽感情嗎。”貓忽然躍上床頭,“我是說,如果、萬一,發生了我也束手無策的事态……”
貓輕輕說了一句話。
這是樓蘭第一次聽到這只生性冷漠的貓,用的是小心翼翼、堪稱乞求的口吻,“如果他作為一個普通的人類孩子無法活下來,我可以代替他麽?”
樓蘭瞪大了眼睛:“什麽意思?”
貓閉了閉眼睛:“如果,這個孩子救不回來,我可以借用他的身體麽?我會代替他,作為你的孩子,照顧你的父母,過完他的一生。”
悶熱的房間內,一時間落針可聞。
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貓正以為自己不會等到回複時,她終于張開口:“好。”
貓擡起頭,碧綠的瞳孔縮成了一條線。
樓蘭低下頭,笑得苦澀:“雖然我沒有資格替他做主……但我總得給爸媽留一個念想,只好……當一回惡人。不過這一切的前提得是他活不下來的話。”
貓連忙點頭:“那是當然,我說到做到,絕不違約。”
時鐘轉過一格,外邊逐漸傳來腳步聲——這個醫院也醒了。
病房門被推開,貓隐去身形。
君蘭沖進來,維持着很勉強的笑容,剛想說什麽,樓蘭搶先開口:“媽,我想好你外孫的名字了。”
樓遠山跟進來:“叫什麽?”
“——‘連’。”
“雪蓮花的‘蓮’?”
“不是,”樓蘭搖頭,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目中滿是期待和憧憬,“連接的‘連’。”
人這一生,命若朝露便死,可尚有來人可追,連接風雪人間世。
一年後。
同樣的醫院,不同的病房。
早産兒的身體資質很差,送來醫院時已經燒到三十九度,昏迷不醒。
君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醫生,這小孩命苦,生下來就沒了媽媽,求你救救他啊……”
她一頭白發,短短一年間卻宛如老了十歲。
然而不同的醫生,同樣的回答。
“我們會盡力,你們也要做好準備……”
貓看着小小的孩子,化出人形,黑色的尾巴在身後微微搖晃。
二老的哽咽聲傳入他的耳朵,人類孩子困難的呼吸聲也傳入他的耳朵。
“小崽子,你的魂魄已經開始散了,過會兒就要被勾走了吧。”
貓戳了戳嬰兒滾燙的臉頰,“我是貓妖,本來有八條尾巴,現在還剩三條,能分你兩條。如果你能就此活下來,就當是我白送你的,如果你被鬼差勾走了,那你的身體就歸我——你答應麽。”
那根指尖移上嬰兒眉心,少年的語調耍賴也似:“不答應也得答應,我可不想赫連爺爺傷心。”
……
一夜過去,嬰兒體內的炎症消退,體溫也驟降下來。
宛如一場奇跡。
君蘭拉着樓遠山求神拜佛,感謝上蒼垂憐,佛祖恩賜。
嬰兒睜開眼睛,瞳孔一閃而過淡淡的碧色。
樓遠山頓時緊張起來:“連連的眼睛有什麽問題嗎?”
醫生莫名:“什麽?”
一通檢查,無功而返。
樓遠山揉揉自己的眼睛,又看不出一點異常,于是放下心來,轉頭道:“可能是我眼花了,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在他轉過去的瞬間,嬰兒努力睜大了眼睛,似乎是想看他最後幾眼——可最終抵不過睡意,打起了小呼嚕。
煌月移開了手指,樓連很快睜開眼睛,卻說不出話來。
方才的信息量過大,大腦一時間還是懵的。
“都告訴你了,現在滿足了吧,可以幹正事了嗎?”煌月道。
“不是……”
煌月皺眉:“什麽?”
“我不是你……”又這麽說了一句,樓連的目光恢複清明,“但我不是你!當年那個嬰兒‘樓連’或許沒有活下來,但我也不是‘煌月’!”
煌月一怔。
随即他無奈地攤手:“你真精,跟樓蘭一樣。你們都不像赫連爺爺,是遺傳了君蘭?”
樓連已經不在意他說什麽了:“那‘我’算什麽?”
煌月朝旁邊走出幾步,聲音淡漠而悠遠:“那你說,‘妖’,又是什麽?我們的本體各種各樣,有些甚至是他們人類所說的‘死物’,比如當代族長,他的本體是一棵槐樹——槐樹又為什麽會産生思想,會變成精怪妖類?”
樓連想了想,嘗試用人類思維去解釋:“因為槐樹先生擁有了能思考的靈魂。”
煌月嗤笑:“可天道說我們的‘靈魂’無法與‘肉.體’分開,所以入不了輪回,也無法飛升。你說,無法與肉.體分開的靈魂,還叫靈魂麽?”
樓連艱難回答:“或許不是剝離的關系,而是加成:‘死物’加‘靈魂’等于‘妖族’。哪怕靈肉兩者無法分開,但只要同時滿足這兩個東西,就脫胎成了妖族——是這個意思嗎?”
煌月忽然仰天大笑:“說得好!”
“如果說,當‘死物’産生了‘思想’,就能稱之為擁有了靈魂,而死物加靈魂就是妖族……”煌月猛地轉回來,兩只手抓住樓連肩膀,目光死死盯着後者,“那你,不也是‘妖族’麽?!”
宛如當頭棒喝,晴天霹靂,樓連瞳孔驟縮,僵立當場。
“那時,‘你’本來的靈魂明明已經徹底散了,正當我以為只能代替你活下去、将本命尾巴與你連接時,你卻又有了呼吸。”煌月抿了抿唇,像是口幹舌燥,眼底的瘋狂之色幾乎要将樓連卷沒,“雖是借着我的本命之力,但卻有着自己的思想,不屬于我的……另一個‘靈魂’。而那個靈魂非常強大,完全能反壓制我,主導這具身體。”
“當時我就想,我好像……造出了一個怪物啊。”
樓連喃喃:“這是我……”
“對,這就是你,”煌月又換成了那副悲憫的笑,“狹義上的‘妖族’,廣義上的‘怪物’。”
樓連目光呆滞,張着嘴,卻不知說什麽。
煌月虛托了托他下巴,說出了下半句,“你不是樓連,甚至不是傳統意義上的‘人類’,你與我們一樣,都是四不像的半成品、殘缺者。你死以後,大概靈魂也不會被這個世界的輪回承認,所以你的名字才不會出現在生死簿上——”
“因為生死簿上的‘樓連’,早就已經死了。”
作者有話要說:簡單來說,一個靈魂A從地獄投胎到樓蘭肚子裏,然後生出來,之後又死了,靈魂散了一半。
貓妖B想接管這身體,于是把自己跟嬰兒“屍體”連起來。
還沒徹底接管,這個時候“屍體”靠着沒散的那一半自己産生了靈魂C,但貓妖B已經進去了,并且虛弱debuff在身,所以兩個靈魂角逐後C主導,B沉睡。
主角C作為一個普通人長到25歲,經歷了各種黑.道事件,被逼跳樓後,遇到被秦方飛拜托了的橘花,主角C重生的同時覺醒妖族血脈……
之後就是這篇文的開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