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胖子當時想的是,如今吳邪正在專心致志地鬥倒汪家,至少現在這個危險的時候,不能讓他太激動。後來的日子,他也無數次想過要把這件事告訴吳邪,可惜一直沒有特別好的時機。
他怎麽也沒想到,這一瞞就是七個年頭。
吳邪和汪家的鬥争真正打響是在張起靈走的第四年,而這場角逐延續了五年。
據說汪家祖上和張家一樣也非常有來頭,兩家人世世代代的博弈進行了一千多年,終于,到了吳邪這一代,張家人因為身體變化而選擇了退回雪山。而汪家在中原的勢力沒了壓制,便快速膨脹起來,終于露出了馬腳。
他們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龐大的家族會在吳邪的步步為營下,逐步變成了一盤散沙。吳邪甚至并沒有和他們進行過哪怕一次正面的拼鬥,張汪兩家歷來的鬥争都是于無聲中見血封喉。吳邪通過一步步的算計從汪家的一個情報點入手,最終瓦解了汪家整個中原的情報網,沒有了情報,汪家作為一個家族并沒有太大的優勢。
當最後一步計劃完成,吳邪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這次真的結束了?”
小張哥看看他,又轉了回去:“是吧。”
“你們張家沒有別的敵人了吧?再來一個汪氏家族,我可沒有下一個十年跟他們鬥下去。”
小張哥瞥了他一眼:“再來一個,我也不奉陪了。我又不是張家主族,我連一個麒麟都沒有。”
小張哥身上也有紋身,只不過紋的是窮奇,兇狠威猛,不過跟他們家族長的麒麟比起來,不是一個等級。小張哥沒怎麽見過族長的麒麟,所以老是纏着吳邪給他仔細描繪。
吳邪開始很是不懂,這種事他為什麽執着于問自己,後來才知道,原來小張哥聽內族人說,族長的麒麟只有敦倫時才會出現。
這小子平時精得猴樣,居然被這麽忽悠了幾十年,被吳邪噴了一通才知道自己被騙了。那紋身只要人體發熱就會顯現,小哥教他點穴的時候他就見過,那時候他倆還純潔得不得了。
當然,後來也很純潔,因為一路驚險,還沒來得及不純潔就分開了。
想到這,吳邪剛嘆了半口氣又生生梗住。
“這事結束後,張家人就由你來安排吧,可以的話,也不要再涉足武林了。”當年留下的張家人,雖然個個身懷絕技,但是多半拖家帶口,否則也不會放棄長久的生命,選擇與中原的家人同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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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人其實早就不适合在江湖闖蕩了。
小張哥在門口坐下:“你呢?你打算怎麽辦?”
現如今這個武林盟主的頭銜已經算不上負擔,沒了汪家,吳邪算是從網中掙紮出來了。
“我啊,我準備回我的小鋪子,”吳邪想到什麽,笑起來,“我得回去,我出來混了這麽久,他要是回來,該找不到我了。”
所有人都知道這個“他”是誰。
十年了,吳邪一次也沒有回過吳山當。無論多少人跟他說,放下吧,張起靈已經不在了,他都聽不進去,他總覺得也許小哥就會在鋪子裏等着他。
“吳邪,有一件事情,現在,我覺得我應該告訴你。”看着吳邪執迷不悟,小張哥猶豫再三。
吳邪眼中帶着疑問。
“吳邪,這麽多年了,你就沒想過,如果族長還活着,他……”
“他為什麽不回來?”吳邪“嗯”了一聲,“我想過,多半是又有什麽不得了的事吧,他從前就是這樣,等做完了就會回來了。”
小張哥停了一會兒,才道:“吳邪,早些年有件事我們都瞞着你。族長出事的第三年,齊家堂口的人,發現了……族長的刀。”
吳邪一怔,眉頭随之深鎖。
“黑金?然後?”
“黑瞎子派人把刀送了過來,被胖子攔了,那時候你一門心思在對抗汪家,他們都覺得你不能看見那東西。後來他們在發現刀的地方找族長的蹤跡,幾乎把地皮剮了一遍,驚動了我的人,我才知道這件事。我跟着他們一起找,但是一無所獲,那時候我就覺得……吳邪,族長可能真的不在了。”
吳邪一動不動。
小張哥問的小心翼翼:“吳邪?”
吳邪站起來,表情漸漸恢複:“沒事,都這麽多年了,我還有什麽扛不住的。走吧,我們去找胖子。”
“你——”小張哥有點不信吳邪能這麽輕描淡寫。
“他的刀啊……”吳邪走向門口,聲音淡淡的,“別擔心,我扛得住,有什麽扛不住。”
找了他這麽多年,蛛絲馬跡都沒有,哪怕只是他去過的地方,他用過的東西,他都想看 一看,摸一摸,哪怕每一點線索都指向萬劫不複,也好過他一個人靠舔舐回憶過活。
“你們該早點告訴我的。”
只是一把刀而已,沒了用刀的人,也就只是一塊值錢些的鐵——有什麽扛不住。
十年了,十年,鬼知道他經歷了什麽。
這十年,他熬死了陳皮阿四,他瓦解了整個汪家,如今武林盟主和朝廷已經不再有關系,但是江湖上也沒人敢不把他吳家小三爺放在眼裏。
這十年,他做了這麽多,他仿佛已經變成一個很厲害的人了,外頭把他傳的不像樣。
這十年,他最讨厭的一句詩就是“十年生死兩茫茫”,最愛念的一句是“江湖夜雨十年燈”,愛的恨的都是十年,想的念的都是一個人——這個人,走了十年。
十年了,吳邪沒法麻痹自己。
能讓吳邪心死的只會是一個人,而不是一把無主的刀。
當胖子将黑金古刀送到他手上,吳邪什麽也沒說,只是珍而重之的捧着刀回了自己房裏,久久沒有聲響。
胖子因為這件事很是記恨了小張哥一下子,他覺得時機并沒有成熟。這麽多年吳邪從沒有懷疑過他,他還可以再捂一陣子。
“那你覺得什麽時候合适?再過十年,不用你告訴他也知道了。”
“你不懂!”胖子惱火地道,“你們根本就不明白天真那點兒小心思。他就是覺得看不見就可以當小哥還活着,你現在讓他看見了,他表面上沒反應,其實心裏已經恨死你了。啧,你快走吧,逃命去吧,別說胖爺不講義氣,沒提醒你。”
小張哥一哼:“我不信。”
他也不是第一天認識吳邪,他覺得都十年了,吳邪連汪家都鬥倒了,應該是能憑借自己的力量走出來。
“不過,”他話音一轉,“萬一你說得是真的,我們也不能看着盟主這麽消沉下去,我們得想一個辦法幫他緩沖一下。”
小樣,還是慫了不是?都改口叫“盟主”了。
胖子正要說話,卻聽吳邪房裏傳來“砰”地一聲。
小張哥臉色一白,胖子已經一個健步沖了過去。
“天真!你可別想不開!”
胖子和小張哥趕到的時候,吳邪手裏握着黑金古刀,人筆直地站着,面前的桌子卻被劈成了兩半。
胖子和小張哥面面相觑。
“天真,多大火氣這是?你再怎麽發脾氣,也不能拿着小哥的刀劈小哥的桌子,你這樣讓他看見了,他更不敢回來了!”
現在劈桌子,等人回來怕是要劈人了。
胖子搶過黑金古刀。
吳邪蹲下身,從桌子的殘渣裏撿起一顆骰子。
這東西胖子認識。
“這不是你和小哥的定情信物嗎?”
當年張起靈走的時候把骰子還給了吳邪,多少有點絕情的意味。而這顆骰子也成了吳邪的禁忌,胖子已經好些年沒見過了。
上好的象牙骰子已經被黑金古刀劈成了兩半,渣滓碎的滿地都是。
居然是個空心的,胖子心說,當年吳邪到底年輕,收東西的時候沒個明白人給他長眼,就容易被忽悠。他跟小哥糾糾纏纏這許多年,如今卻發現連個定情信物都是假的,心裏怕是難受,這才氣得把骰子給劈了。
吳邪掰開一瓣碎片:“胖子,你看。”
只見那骰子空心的內壁上,竟夾着東西。
胖子也是一愣:“這是……紙?我X!拿假貨就算了還往裏面充紙?”
吳邪的眼睛卻是一動不動的盯着骰子:“不可能。”
胖子拍肩:“沒事,誰年輕時候不眼瞎個幾回,小吳,這事不丢人。”
“別亂說,這是我們張家的手藝。”小哥道。
從剛才起就一言不發的小張哥撿起另一半骰子:“這骰子是後來被人切開,又合上的,其實還是有痕跡,只不過不容易發現。小把戲,張家的小孩兒都會。”
“你們張家賣假貨起家的?”胖子覺得自己好像扒出了張家的黑歷史。
“你才賣假貨,這是張家傳遞消息的手段!”
吳邪卻突然喃喃自語起來:“這骰子的材料是我親自挑的,上面的點數是我自己刻的……”
他和小張哥對視一眼,突然伸手去扒骰子內的紙屑,心急如焚,又小心翼翼。
小張哥似乎也明白過來,幫着吳邪把零零碎碎的紙屑扒出來,最終在震驚中拼出了一張小小的紙條。
六個字。
——長相守,到白頭。
字跡已經有些模糊,應該是有些年頭了,但還是能看出內容。
吳邪喃喃道:“是小哥的字跡……”
胖子似乎也被吓了一跳。
“這、這是啥意思呀?小哥這是給你寫了一首詩嗎?”
吳邪比他想像中冷靜,他仔細分析了這張字條,半晌,搖搖頭。
“我不知道,但是小哥不會平白無故留這幾個字給我的,他一定是想向我傳遞些什麽。”
“有沒有那麽玄?”胖子問小張哥,“你們張家還有什麽習慣,一起說了,別讓我們在這瞎猜。”
小張哥想了一會兒:“張家的信息都是給指定人的,別人攔了也看不懂,我幫不上忙。”
他轉頭:“吳邪,這是族長留給你的,你再想想,有沒有什麽線索?”
萬一真就是族長詩興大發寫了首情詩什麽的,他們這些外人破解着也尴尬不是?
吳邪盯着骰子,仔細回想着事情的始末。
骰子其實一直在他身上,貼身保管着,也把玩過無數次,可是這東西太小了,如果是黑眼鏡或者小花,甚至賭博行家的胖子,可能一下子就能摸出骰子的門道——偏他誰也沒給看過。
吳邪覺得自己有點傻了。
當初他的身邊也有很多汪家眼線,萬一小哥是想告訴他點什麽,用這種方式是非常可能的。可是十年前的他,太過感情用事,凡事都想不太深,只知道沉浸在兒女情長裏,他可別是耽誤了重要的事吧。
“天真,你仔細想想,既然是針對你的信息,也許這裏面有什麽內容,是我們不具備的,只有你有的特質。”胖子道,“我覺得小哥不太會難為你。你就想想,你最想知道什麽?如果是你,直接看了這句話,會怎麽解讀?”
我最想知道的……吳邪心說,我最想知道的當然是他在哪兒。
“長相守,到白頭。”吳邪對着紙條念了一遍,“長——白——”
小張哥卻是猛然一悟,與吳邪異口同聲:“長白雪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