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錦衣衛奉旨捉拿朝廷要犯張起靈,有窩藏要犯,同流合污者,殺無赦!”
話音未落,燃燒的箭矢從四面八方飛射而來。
這一劇變來得如此突然,飛火流星劃破寂夜,吳邪驚呼一聲,堪堪躲過一支火箭,灼熱的火焰炙烤得吳邪臉頰生疼。他向下望去,只見下面竟黑壓壓的滿是官兵。
“大膽賊人!還不束手就擒!”
面對如此陣仗,吳山當的小掌櫃不由慌亂:“小哥!怎麽回事?錦衣衛怎麽會……”
“走!”
不等吳邪說完,張起靈撈起他飛身一躍,竄向院內。
火勢很快就在院子裏蔓延起來,朝廷之人來勢洶洶,顯然是有備而來,根本沒有和他們解釋的意思。吳邪知道此刻不是追問的時候,但吳山當是他的心血,要他眼睜睜地看着這裏被一把火燒掉,他如何能做到!
“小哥!”吳邪咬牙問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能調動錦衣衛的只有一個人。”張起靈突然道。
吳邪一怔:“是當今聖——”
吳邪下意識地掩口,心頭随之一沉。
原來如此,霍家的事,霍老太太的事……都得到了解釋,原來‘他’也和他父親一樣,想要‘長生’。”錦衣衛既然在此,小哥的身份必然已經暴露了。且不論此事是誰洩密,如今銅魚已毀,小哥就是世上最後一個見過天書的人,他們還會給小哥留活路嗎?吳邪不敢想,他也沒有時間想,因為錦衣衛已然闖入大宅。
“得通知胖子他們。”吳邪焦急道。
“沒時間了,他們的目标是我們,走!”
吳邪還沒來得及反應,只覺腳下一空。轉瞬間,張起靈已經帶着他飛身躍下屋檐。黑金古刀劃破夜空,手起刀落之間,便有一人慘叫落馬。吳邪記得這個聲音,這便是剛才喊話的錦衣衛指揮使。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小哥這一刀毫不留情,那人落馬之後抽搐了兩下便沒了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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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指揮使身邊的副官吓得臉色鐵青,怒道:“張起靈!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殺害朝廷——啊啊啊!”
話音未落,張起靈一刀削斷了他的發冠,那人大驚,披頭散發地跌坐在地上,再一擡頭,黑金古刀已然指上他的鼻尖。
“叫你的人退下。”
張起靈的語氣依然無甚起伏,好像在說一句最平常不過的話,做一件最平常不過的事。
那副官已然被吓得破了聲,緊張地揮手:“退下!都退下!”
錦衣衛原都是一等的高手,可此刻見張起靈一刀斬了他們老大,副官又性命不保,也不敢輕舉妄動。吳山當已是一片大火,而眼下錦衣衛全都圍在這裏,吳邪只盼他們拖的這一時半刻的時間,能為王盟等人留一線生機。
眼看着錦衣衛紛紛散去,在他們身前讓出一條路來,張起靈才對吳邪低聲道:“上馬。”
吳邪頓時領會,想也不想地蹬上指揮使的馬匹,又朝張起靈伸手道:“小哥!”
張起靈卻沒有動。
吳邪頓時明白了他的意圖,心中一緊:“張起靈!你想都別想!你不走我也不走!”
說罷,吳邪作勢便要下馬。這一遲疑間,一支冷箭朝吳邪射來,張起靈眼神驟然一冷,一刀将已近吳邪鼻尖的箭矢生生劈開,箭矢偏離,在吳邪臉側劃過一道血痕。張起靈飛身上馬,擋在吳邪身後,兩指一挑,便将那半支箭矢飛射向人群之中。
一聲慘叫,射箭之人應聲倒地!
吳邪驚魂未定,就聽張起靈利落地道了一聲走:“走!”
那人體溫靠近的瞬間,吳邪心中大石落定,立即捉緊缰繩,大喝道:“駕!”
沖天的火光中,駿馬載着二人沖出重圍。不等下令,如雨的箭矢朝他們射來。吳邪回頭,只看見沖天的大火,如雨的箭矢,震人的殺意。吳邪夾緊馬腹,催促馬兒快跑。然而跑了一路,身後的人卻是緊追不舍,吳邪不禁焦急。
“小哥,甩不開他們!”
張起靈攬在吳邪腰間的手緊了緊,道:“出城。”
“這個時候城門還沒開。”天還沒亮,正是宵禁的時間,他們很難逃到城外。
“闖出去!”
張大俠說完,用刀柄在馬屁股上狠狠地抽了一下。馬兒吃痛,揚起前蹄長鳴一聲,風一樣沖了出去。
吳邪使出吃奶的力氣駕馬來到城門口,果然見城門緊閉,他猛地收緊缰繩,四下尋望。錦衣衛就在他們身後不遠處,用不了多久就會趕過來,若被他們集合了守城的士兵,他和小哥便是腹背受敵,絕無生路。
突然,轟隆的聲響傳來,奇跡般地,巨大的城門竟在他們眼前緩緩開啓。
“天真!”
吳邪循聲望去,見胖子站在高牆之上,正在得瑟;另一頭,黑瞎子剛剛放倒一個衛兵,風騷地擺了擺手:“屋裏悶,出來放個風,好巧啊小三爺!”
見他們平安,吳邪心中一喜,正要說話,身後卻是一片喊殺聲。
“孫子兒們!爺爺在這兒呢,有種的就上來!”眼看追兵已至,胖子大喝一聲,又對城下的吳邪道:“快走!這裏交給我們!”
城門緩緩開啓,吳邪看見天邊已經翻起了隐隐的魚肚白。天一亮,他們将更難躲藏,這時候也由不得他猶豫。在心底默默地念了一聲“珍重”,吳邪咬牙道:“小哥,抓緊了,我們沖出去!”
駿馬像離弦的劍一般沖向城門,生機近在眼前,吳邪片刻也不敢松懈。突然間,一聲清脆的口哨響起,那馬竟像是聽到了什麽指示一般,猛然揚起前蹄,朝原路跑去。
吳邪大驚,狠命扯緊缰繩:“回來!給我回來!別跑了!”
然而那馬卻像瘋了一樣,對吳邪的阻攔毫無反應。
這是馴馬人的信號,錦衣衛的馬匹都經過嚴格的訓練,絕不會違背馴馬人的意志。說時遲,那時快,張起靈眉間一凝,突然抽刀一揮,利落地朝馬的後退刺去。馬兒吃痛,揚起前蹄,狠狠地将二人甩下馬背。吳邪失去平衡,眼看就要撞上地面,卻在緊要關頭被張起靈抱着一滾,躲過了撞擊的同時,也躲過了飛射而來的箭雨。隐約間,他似乎聽見張起靈悶哼了一聲。
吳邪忍着頭暈爬起來,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同樣落馬的張起靈:“小哥,你沒事吧?”
“快走。”張起靈二話不說,拉着吳邪的手再度像城門逃去。
沒有了腳力,他們很快就會被錦衣衛追上,這附近唯一适合躲藏地方就是山上,如果能在天大亮之前躲進山裏,他們就還有一線生機。胖子和黑眼鏡還在城牆上拖延時間,一片喊殺聲中,城門在身後閉合。吳邪不敢回頭,在張起靈的牽引下,向小路跑去。
山路蜿蜒,樹林茂密。
一小隊衛兵穿過小路,在山腰處和另一對人馬彙合。
“報!山腰沒有發現逃犯蹤跡!”
“繼續找!給我仔細地搜!聖上有令,挖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來!”
“是!”
兩隊人馬交錯開來,繼續向其他方向找去。在他們的頭頂,精疲力盡的青年虛脫般地松了口氣。
茂葉之間,樹杈之上,張起靈帶着吳邪隐身其中,将下面的情景看得清清楚楚。
“小哥,現在怎麽辦?”吳邪抓緊了張起靈的衣襟,輕聲詢問,逼迫自己忽視樹枝的搖曳和那讓他冷汗直流的高度。
半晌無聲,吳邪只當張起靈是警惕對方沒有走遠,忙也屏氣凝神地等待。然而又過了一會兒,他擡起頭,頓時心中一沉。
只見張起靈額頭布滿了細密的汗珠,眼睑半眯,瞳孔渙散,似乎正在忍受什麽煎熬。
是失魂症!
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這個時候發作,莫非真是天要亡他們?
“小哥!小哥!”
吳邪急的冒汗,他身體全靠張起靈支撐着,雙手用來維持平衡,根本不敢亂動,又擔心引來追兵,連大喊大叫也不敢。眼看張起靈狀況越來越不對,他腦中一片空白,情急之下竟是想也不想,仰頭在張起靈頸子上狠狠地咬了下去。
脖頸是武者命脈,最容易激起一個人下意識的反應,吳邪已經做好了下一秒被揍飛的準備,然而出乎意料地,張起靈吃痛後悶哼一聲,手中卻并未動作。吳邪看去,不禁又是一驚。
只見張起靈的右手腕不知何時已經腫得不像樣子,連彎折的姿勢都十分詭異。他這才想起之前落馬時的情景,心說定是小哥為了護住自己而受了傷。吳邪心裏着急,也顧不得聲響,只能用盡渾身解數,又踢又咬,總算是把張起靈渙散的神智喊了回來。
“小哥!小哥快醒醒!你看看我,我是吳邪!”
焦點漸漸凝聚,張起靈目光恢複清明,低頭,看在扔在頸間蹭個不停的頭顱,微微一側,便有意無意地和吳邪四唇相對。
“吳邪?”
吳邪一喜,連尴尬也顧不上,忙道:“你醒了?”
張起靈沒有說話,只是閉目養神了一會兒。但是從氣息來看,他應是已無大礙。确認了周遭無人後,張起靈帶着吳邪從樹上落下。
一着地,吳邪立刻道:“小哥,你的手受傷了?”
張起靈看看自己腫得不像話的右手,活動了幾下,皺了皺眉頭,随即把黑金古刀換至左手,輕描淡寫地道:“小傷。”
都腫得像碗口那麽大了還叫小傷?吳邪懶得和他争,直接搶過他的右手,道:“這個地方他們已經搜過了,暫時不會回來,我抓緊時間幫你包紮一下,別動!”
吳邪目光堅定,不容置疑,張起靈看了看他,也不再堅持。
他們逃得匆忙,沒什麽藥物在身,吳邪只能用碎布條将他受傷的手腕簡單固定住。一想到這又是因自己而得的傷,他心裏難免失落。不過如今這形勢,也容不得他自怨自艾,小哥的狀況反而更讓他擔心。吳邪敏感地注意到,對于自己失魂症發作這件事,張起靈似乎也并不感到差異,平靜的有些過分。莫不是這些事已經不是第一次?
注意到張起靈眼眸低垂,略顯疲态,吳邪道:“小哥,我去給你取點水來。”
沒等起身,手腕便被捉緊,張起靈沒有擡頭,只是沉沉地道:“別去,危險。”
吳邪怔忪,随即心中一緊。
半晌,他才将掌心覆在那人手上,耐着性子道:“沒事的,你看,水就在前面。”
那流水的聲音,連他也聽得真切,溪流分明就在他們十步開外,張起靈卻仿佛毫無知覺一般。看來失魂症每發作一次,對他整個人的腐蝕都相當厲害,恢複的速度也越來越慢。也許用不了多久,他便連自己的話也聽不進去了……吳邪不敢細想,匆匆去找水,用大片的葉子包着帶回來。
張起靈喝過水,眼神漸漸恢複沉穩透徹,似已無礙,吳邪松了口氣,挨着他并肩坐下。
“是我的錯。”
吳邪一怔,以為自己聽錯了,他看向張起靈。
“什麽?”
張起靈卻搖頭:“我不該猶豫。”
如果那一刻讓吳邪率先突圍,由他來吸引錦衣衛,吳邪就可以趁亂躲起來,有吳家在,過一段時間,他自然可以安全回去,偏偏……他猶豫了。他居然想不顧一切地把吳邪留下,想他多和自己待一會兒,而他所奢求的這最後一點點的時間,卻差點把吳邪害死。
吳邪聽着,眉頭越皺越深,他不由道:“什麽時候了你還說這種話!就算你把我支走,我也還是會你找你。”
“即便我已經不是我?”
面對突來的質問,吳邪啞然。
若是從前,他不然會毫不猶豫地點頭。可是這一刻,在他親眼見識了失魂症的厲害之後,他卻猶豫了。就剛才的狀态來看,小哥的失魂症日益嚴重,用不了幾日大概就會連他是誰都不認識,屆時若張起靈真的要甩開他,他根本毫無辦法。
面對吳邪的沉默,張起靈輕聲嘆息。
“回去吧。”他撫上吳邪臉龐的血痕,平靜地道,“後面的路,只能我自己走。”
——而我,已經沒有能力再保護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