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關于武林大會,吳邪也并非一無所知。
江湖上每過一段時間就有武林大會,規模有大有小,且大多有一個主題名目,這和文人酷愛風花雪月的詩會茶會是一樣的。但是張起靈當時就只說了“武林大會”這四個字,說明這一定是一條讓人一聽就明白的信息,那麽他所指的必然是三年一度的麒麟岩武林大會了。
吳家從前也是江湖世家,和解家一樣,是在武林大會上是有座次的,只是退出江湖後,便不再處在受邀之列。既已經退出江湖,便表示從此不再過問江湖恩怨,衆人不來打擾,也是對狗五爺十分尊重的表現。麒麟岩位于金嶺張家地界,武林大會歷年來都是由盟主張瑞桐主持,現如今張家雖然已大不如前,但依舊是這個江湖的核心,所以這個傳統應該是不會變。只是,今年的武林大會卻不同于往日,從前張家是“武林王”,江湖各派前來朝拜是理所當然。這次張家出了這麽大的變故,連鬼玺的下落都不知所蹤,只怕衆人早已各懷心思了。
吳邪一直覺得張起靈那天說話的語氣和态度都很反常,像是要有什麽行動。說起來,小哥也姓張,很可能也和這個張家有關系,也許小哥就是被這些事牽連才身受重傷。若是如此,他更是非去不可了。只是要混進去也沒那麽容易。
最簡單的辦法是求助小花。以解家在江湖的勢力,弄一封請柬自然不難,但是吳邪偏偏不能這麽幹。這件事讓小花知道了就等于解家知道,解家長輩一定會給他老娘通風報信。吳邪臨走前特意交代了王盟,不要透露吳山當掌櫃出門的消息,若有人找,只說他身體不适,暫不見客。而吳邪也特意趁天沒亮就離開了鎮上,就是怕和早起吊嗓子的解九爺打照面。
解家這條路不通,他也未必就毫無辦法。此時,吳邪已經站在了京師人來人往的潘家園大門口。他走的是運河水路,雖然在船上遭了些罪,但大大縮短了行程,總算在八月初八趕到了順天府——按約定,胖子應該會在這裏接應他。
不一會兒,吳邪便打人群裏照見一個格外顯眼的身影,以和體型不相稱的靈活速度向他所在方向移動,扯開喉嚨就是一嗓子,待吳邪想要攔阻已是不及——
“天真!”
單是那破鑼嗓子已然響徹四方,更不要說還是這讓人啼笑皆非的綽號。不等街上衆人看過來,吳邪扭頭就往小巷子裏鑽,只盼行人不要發現他便是這綽號的主人。
胖子兩步竄上前,一把拽住妄圖奪路而逃的小掌櫃:“哎我說你,一個月不見怎麽還害羞上了!跟胖爺還玩什麽欲迎還拒呢?”
“滾蛋,什麽欲迎還拒!”吳邪一甩手,怒道,“你到底跟我多大仇?一個綽號還喊那麽大聲,好歹也是天子腳下,能不能少讓我丢點兒人?”
“又矯情了不是?讀書人就是事兒多。”胖子說着,四下張望起來,“小哥呢?依小哥護犢子的程度,放你一個人出門不太可能呀?”
“別找了,我也在找他。”
胖子是何等機靈的人兒,一看吳邪臉色不對,頓時就知道這裏面有情況。他倒也沒多問,一膀子摟過人道:“走,天大的事,先吃了飯再說,胖爺我領你去好好搓一頓!”
盡管吳邪一再說沒有胃口,胖子還是拽着他進了一處門面不小的酒樓,要了個雅間,又點了一桌子菜。吳邪心中有事,吃什麽都償不太出味道來,好在胖子無論何時都十分有胃口,一個人便掃蕩了半桌子菜。對付了半飽,他們才開始進入正題。
聽了吳邪的敘述,胖子搖了搖頭:“小吳,如果你說的這事是真的,我倒覺得,你不應該去麒麟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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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你也這麽說?”吳邪皺眉,他還以為胖子一定是站在他這一邊的。
“小哥會走,無外乎不希望你被卷入這件事。像你說的,小哥很可能是張家人,且不說金嶺是張家地界,以小哥的身手,在張家恐怕也不會是無足輕重的人物。反倒是你,若是被人認出你是吳家後人,那才危險。”
吳家退出江湖是衆所周知的事,若是吳家後人在這個風口浪尖的節骨眼兒上出現在武林大會,難免不讓人想入非非。
“我又不是去參加什麽武林大會,我只是……只是想跟小哥問一件事。”吳邪想到那天晚上的激吻,面上不由閃過一絲尴尬,聲音也低了下去。
胖子到底是人精,瞄了一眼就知道吳邪肯定是藏了半截事。他琢磨了一會兒,到底正下神色,問道:“天真,你老實告訴我,你和那小哥有什麽特殊關系?”
吳邪一愣,跟着心頭就是一陣心虛,下一刻才反應過來是自己理解錯誤,胖子問的應該不是他想的那種關系。他幹咳了一聲,道:“我和小哥能有什麽關系?就朋友呗,可、可能也算半個世交。”
胖子搖搖頭,顯然對他的說法不怎麽相信。
“胖爺有句話,你別不愛聽。小哥這人不僅武藝高強,城府也極深,比起你我不知道強多少,他照料你也未必是全無目的,你還是留個心眼兒。”
吳邪臉色竟是一沉,當即撂下筷子。胖子吓了一跳,說這怎麽啦,怎麽翻臉比翻書還快。
吳邪義正言辭地道:“我當你是兄弟才向你求助,你不幫忙就算了,又何必暗地裏揣度小哥為人?他與你我共同相交,他是什麽樣的人,難道你我還不清楚?何況小哥于我有救命之恩,我怎能置他于不顧。”
“得,我這還說小哥護短呢,你可真是沒白當人家媳婦兒,說你漢子一句不是都不行。”胖子哭笑不得,“我也沒說什麽,你不樂意個什麽勁兒?”
吳邪不說話,只是臉始終沉着,不太高興的樣子。
胖子一拍大腿:“行,我也看出來了,你是吃了秤砣鐵了心,非走這趟不可,對吧?”
吳邪颔首,沒有一點猶豫。他心說你懂什麽,被莫名其妙啃了一通的不是你,你又怎麽能體會到老子的心情!身為受害人,找那個罪魁禍首讨個說法有什麽不對?
只是這理由吳邪實在說不出口,只能拿那些大道理還唬弄人。胖子說的話吳邪不是不明白,只是小哥的心思固然深沉,可是總不會害他,這點吳邪是深信的。
“幫不幫一句話的事,你放心,我無論如何也不會怨你。”
“你這是什麽話?”胖子瞥了他一眼,“你都這樣了,我若不管,就是胖爺我不仗義。再說小哥也是我兄弟,這點兒小事算什麽。”
吳邪一喜,他注意到胖子話裏話外透着一副胸有成竹,忙追問道:“你有辦法?”
胖子一笑,眼珠子溜溜地轉了一圈:“不就是一個武林大會嘛,倒也不是什麽難事,你且等着看胖爺我的神通……”
其實胖子的方法非常簡單,風險也不大。胖子原本就是江湖人,在北方小有名氣,只是從商後半只腳踏出了圈子。如今他想接觸江湖事,托門路跟張家要一份請帖還是不難的,難就難在怎麽讓吳邪混進去,又不暴漏他吳家人的身份。
吳邪想到的辦法是造假,給自己造一個新的身份,混一張帖子,再喬裝改扮一番混進去,躲在後排也不會有人注意。胖子說他想的未免太簡單了,張家人可沒那麽好糊弄。他能要來請帖是因為張家知道他的底,吳邪想靠一個假身份證混進去,想都不用想。到這裏為止,吳邪的思路就體現出了一種年輕人的冒進,他首先想到的是拿着帖子堂堂正正從大門進去,這的确是一個理想的狀态,但是可行度卻不高,貿然操作反而危險。
而胖子的方法則盡顯人生經驗。
胖子首先就放棄了搞請帖這個辦法,而是着重打聽消息。幾天後,胖子拎上一些禮物出了門,回來便告訴吳邪,萬事俱備。原來胖子早早就弄清楚了武林大會的布置,他認為勁兒要用到正地方才能事半功倍。武林大會雖然是金嶺張家主持,但是并非一切人手都是張家人。恰恰相反,這個百年大族是非常神秘的,他們的人手鮮少直接和外界接觸,往往是通過他們所控制的其他世家人手滲入江湖。通往麒麟岩的道路有三條,把關的便皆是這些人,胖子從這道關卡下手,提前搞定了一處關卡,自然就能順利帶着沒名沒分的吳邪上山。如此一來,既不用捏造身份,也不會暴露身份,不失為一個好辦法。這樣的事其實也不新鮮,張家未必不知道,只是不出大亂子,他們便也睜只眼閉只眼了。更不要說如今張家早已被鬼玺失竊之事搞得焦頭爛額,也無心關注這些小事。
吳邪和胖子八月初八便啓程往金嶺而去,到達金嶺地界時恰逢八月十二,他們先在附近的客棧住下。一邊研究策略,一邊打探風聲。幾日下來,小哥的消息沒打探來,倒是聽到不少流言蜚語。
如今江湖上對張家不利的傳聞越來越多,除了對失蹤的新武林盟主的猜測,甚至還有說張家的鬼玺并未失竊,乃是被皇室收回了。如此一來,張家在武林中的百年根基岌岌可危,畢竟這些江湖人再怎麽放蕩不羁,也并不樂于跟當今朝廷對立。一時之間人心惶惶,衆說紛纭,各大門派、世家也态度各異,蓄勢待發者有之,隔岸觀火者有之,落井下石者更是早已沉不住氣,明裏暗裏的挑釁。對此,張家始終沒有任何風聲,是以今年的武林大會才會被人如此關注。鬼玺失竊,老盟主病逝,新盟主失蹤——整個兒江湖都在等着張家給出一個交代。
明日就是八月十五了,武林大會一結束他們便直接回順天府,因此吳邪一大早就下樓結房錢。不了腳步急了些,卻在樓梯口和人撞了個正着。吳邪揉着腦袋擡頭一看,頓時心底一涼。
只見對面地上坐着個粗布褂子的男人,帶着一副烏漆漆的黑眼鏡,正揉着腰“哎呦”個不停。
——這明顯是個殘疾人啊。
吳邪暗罵自己不小心,趕緊上前攙扶:“這位道長,對不住,我走得太急了。”
那瞎子嘴裏叫喚得厲害,又握住吳邪的手,卻并未借太大力便自己站了起來。吳邪道歉,對方也不吭聲,只是在吳邪掌心突兀地摸了兩下。吳邪頭皮一麻,下意識地抽回手推開,像看變态似的看着那黑眼鏡。
那瞎子卻笑道:“這位小公子生得一副好相啊。”
吳邪雲裏霧裏,不明白他在說什麽。什麽好像?像誰?
“公子生得一副好面相,一副好手相,來日必為人傑。”
吳邪皺着眉頭打量了對方一番,頓時了然——本以為是哪個門派的道長,原來是個算命的。只是他既然提到了面相,難道并不眼盲……想着,吳邪擡手在那人眼前揮了揮。
不料撫了撫自己那副眼鏡,笑道:“公子且放心,我這玩意,戴比不戴看得清。”
吳邪幹咳了一聲,忙道:“失禮。”
吳邪這會兒急着下樓,根本沒心思聽這黑眼鏡神神叨叨地扯。奈何走廊就這麽寬,這瞎子在前頭堵着,沒一點要讓步的意思,反而徑自唉聲嘆氣起來。
“只可惜公子眉心愁思過重,雖有富貴命格,卻無承載之志。所謂‘天有意,人無心’,只怕這好運也不會長久,若是能勵精圖治……”
“道長,您能不能先讓一下。”吳邪冷不丁地開口。
那瞎子一愣,見青年急匆匆地看着樓下,竟是半點沒把他的話聽進去。
“道長,我還有事,實在不便相陪。今日沖撞是我不是,這點兒小錢道長拿去喝茶,別放在心上。”吳邪說着塞了幾枚銅板在那黑眼鏡手裏,然後縮着肩膀從他身側擠了過去。
他剛踩上樓梯,就聽身後那人竟是大笑不止,活像被點了笑穴。吳邪莫名其妙地搖搖頭,不再理會,只是心裏想着——今年的神經病好像特別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