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囍
容山市最近出了個新鮮事,秦家要給車禍後昏迷不醒的秦家二爺沖喜。
婚禮當天,衆說紛纭。
“秦家為了給那位爺沖喜,居然給他找了個男媳婦,啧啧,這豈不是要絕後。”
“噓,你小聲點。如果秦爺過不了這關,秦家亂起來,殃及池魚,牽連到我們,豈不是倒了八輩子血黴。”
“怕什麽,到時候亂起來誰顧得上我們這些小喽啰。”
明明是喜慶豔彩的婚禮,人們卻各懷鬼胎。
日暮,賓客散去,秦家大宅才重回以往的安靜。
二樓婚房,作為當事人之一的祁容站在門口。
“小容啊,忙了一天了,你好好休息。”
秦母穿着身酒紅色的盤扣旗袍站在門口,頭發整整齊齊地盤着,帶着玉镯的手輕輕拍着祁容的手背,面容有些憔悴。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祁容關上門,望向室內。
大紅色的囍字貼在牆上,喜燭成雙成對,除此之外,整個房間都是冷灰色調,仿佛布置的人不敢妄動原本的布置。
婚禮上被灌了不少酒,現在酒意上頭,祁容額間隐隐抽痛。
他揉揉太陽穴,脫下剪裁合體的高定西服,上身只穿一件款式簡單的白襯衫走到洗漱間,光潔的大理石地磚倒影着他瘦削的身影。
“嘩嘩”的水流聲打破了室內的寂靜,頭還痛着,太陽穴一鼓一鼓地疼,祁容索性将頭整個埋在冷水下,胡亂地沖了下。
冷水涼的瞬間讓大腦冷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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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容抹了把臉,擡起頭,鏡子映出他現在的模樣。
眼角、鼻頭因為涼意顯得微紅,生了一雙桃花眼,眼底卻是沉靜,中和了那分迤逦,倒顯得眉眼清隽起來。
與他前世的模樣有七八分相似,只是更柔和些,沒有亂世裏摸爬滾打染上的鋒利,一副歲月靜好的模樣。
水珠順着他的發尾往下滴,濕答答地落盡衣領裏。
他一扯領口,一枚用紅繩串着的白玉葫蘆滴溜溜從他領口轉了出來。
小小一個,指肚大小,福态圓潤,被紅繩拴着,剛巧落在鎖骨窩裏。
旁邊墜着一顆紅痣。
他靠在盥洗臺前,望着白玉葫蘆,面上露出一抹微妙,想起今天早上的對話——
“我不想重生了。沒想到我的世界居然是一本書,我被人當棋子一樣擺布,太可笑了。你守護我祁家多年,也是我祁家一份子,你代我重生吧,也沾一沾這人間的煙火氣。”
原主自嘲地一笑,萬念俱灰。
祁容默然,他是附着在這白玉葫蘆上的一抹孤魂,從數百年前就跟在祁家人身邊,也算是看着原主一步步走到今日的。
“你有什麽未了的心願嗎?”他望着原主即将離去的靈魂問道。
“我是祁家最後一個人了,按理說應該将家中的手藝傳承下去,你既然繼承了我的身體,那也繼承我家的法器店吧,如果可以,盡量不要讓他落到那人手中,免得被他糟蹋了。”
“好。”
祁容摩挲着白玉葫蘆,鏡子裏倒映着他發鬓微濕的模樣,潋滟的桃花眼認真而寧靜。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會完成原主的心願的。
祁家是法器世家,從前有着“南林北祁”的美名,但是時局流轉只剩下祁容一個獨苗苗。
按照原本的時間線,祁容會在沖喜無果後死于秦家內亂,而他家的法器店會低價被男主撿漏,并且附贈祁家家傳的秘籍。
就是一個給主人公送道具的工具人,跟他前世何其相似,一輩子被當做随手可丢的棋子般擺布,怨不得原主撂挑子不幹了。
夜色漸深,祁容的靈魂剛剛融入身體,還不是很契合,勞累一天十分疲憊。
換了睡袍躺在床上,翻了個身,不小心碰到了身側溫熱的軀體。
祁容一瞬間渾身緊繃,他抗拒了很久,但是如今事實明晃晃擺在他面前,無法改變。
今天是他的婚禮,而婚禮的另一位主人公——
是前世親手殺了他的人。
借着朦胧的燈光,祁容眼中倒映出對方的模樣,那格外受上天鐘愛的臉,哪怕此刻病身孱弱,依然威勢不減,仿佛一尊沉睡的神袛。
祁容轉過身,背對着對方,手指攥緊了被子。
這人前世救了他一命,又親手殺了他。
千年了,他以為時間已經洗去他所有的執念,此刻卻發現,哪怕時過境遷,毒酒入腹後攪得支離破碎的痛苦在記憶深處一遍遍重演。
他胸膛劇烈起伏着,頭又疼起來。
冷汗浸濕了他的睡衣,不知不覺間意識陷入昏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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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籁俱寂,只有鐘表規律的嘀嗒着,不知不覺間時間到了淩晨。
室內溫度不知不覺間降了下來,床頭櫃上蒙上一層白霜。
觸感燈突兀地閃了閃,顯得有些詭異。
婚床上,青年無知無覺地睡着。
一道常人看不見的黑色身影出現在床畔,沒有影子。
伫立許久,他顫着手一點點撫上青年的睡臉,珍而重之仿佛對待易碎的夢,又渴望他的溫度又害怕他被自己碰碎。
手指拂過祁容清雅的眉、迤逦的眼,捏着他鬓角的發,而後覆在他微微突起的喉結上,粗糙的指尖一點點撚着,皮膚表面緩緩浮現出一抹薄紅……
祁容在睡夢中蹙起眉,無意識地掙紮着。
他逃避樣皺眉側頭,想要阻攔對方的擾人。
但是發絲散開,卻無意中露出白嫩的耳垂,那耳垂中央好像女孩子的耳洞一樣,點了一顆紅痣。
那看不見的東西好像被吸引了注意力,力度略重地捏了捏那枚紅痣,祁容終于不耐煩了,煩躁地揚起手臂,下一刻卻又被軟軟地壓下去。
被褥上,從床畔一側開始,出現一絲絲詭異的皺褶,月光入內,那道透明的身影爬上來将他攬在懷裏。
青年領口處,一枚黯淡的白玉葫蘆掉出來,紅繩憑空轉着,被那人把玩,鎖骨上,那顆紅痣周圍也被揉紅了些許。
可惜祁容剛重生,靈魂還不穩定,不能入夢。
男人隐忍又遺憾的呼吸聲仿佛摻着冰涼的碎冰粒,在室內飄了飄散去。
只是,祁容耳垂和鎖骨上的兩顆紅痣越發紅了。
牆上的囍字在黑夜中染上了黑色,熄滅的喜燭挂上一抹森森白光。
森白燭光映照下,兩個長相一樣的身影将青年圈在中心,仿佛圍成一個與世獨立的圈。
第二日醒來,祁容感覺身上乏的很,活動活動這種感覺又消失了。
可能是靈魂與身體還沒有匹配完美吧,他遲疑地想着。
秦家的醫生到了,一翻檢查後,醫生對秦家幾人搖搖頭,秦君晏的情況暫時沒有起色。
秦母雍容的眉宇間不禁浮上一抹失望之意。
祁容跟着瞧了瞧秦君晏的情況,沒有開天眼,他也瞧不出有什麽問題,一直沉默着。
現場頓時響起一片好似真心誠意的哀嘆聲。
走了面子過場,其他人都散了,屋內只留下秦母和祁容兩個人。
秦母笑了下,拉着祁容坐下,笑容裏依稀可見她年輕時的風華。
“小容啊,不用拘束,以後就把這裏當成你的家。”說完,她眉眼溫和地拍拍祁容的肩膀。
“我知道,昨天是委屈你了,有什麽想要的、想玩的都跟我說。”
二十剛出頭的青年在秦母眼中跟孩子一樣,長得又俊,還是她兒子的另一半,秦母越看越喜歡,不自覺親近他。
“下午跟我去外面逛街怎麽樣?”
“額,阿姨……”
“叫媽。”
祁容頓了頓,說:“媽,我得回家一趟,這些天事情有些多,我家的法器店許久不開門了,我得回去看看。還有,我最近請假有點多,要回學校找導員銷假。”
“學校?”秦母愣了下,認真打量祁容。
晨光中,祁容眉眼溫和清雅,但是那帶着點肥膘的臉蛋又添了絲稚嫩和青澀。
還是一個沒畢業的孩子啊,秦母心中一軟,差點想拿塊糖哄哄他。
“是我大意了,君晏畢業許多年,要是讓他知道我做主給他娶了你,想必要怨我誤你。”
秦母說着說着聲音就低下去,眼角的魚尾紋都落寞了許多。
“沒有的事,如果不是媽做主替我還了家裏三百萬的債務,我現在都不知道會在做什麽。”祁容安慰道。
秦母道了聲“好孩子”,拍着祁容的手說:“不說這個,你現在在哪裏上學啊?”
“就在容山腳下,容山藝術學院。”
“诶,那倒是離家很近。小容學什麽專業?”
“民樂,主修古琴。”
“古琴啊,很難吧……”
“不難。”
“那,大學是不是要住宿啊,你還回家嗎?”
這剛結婚,如果小容就回學校住,雖然君晏昏迷着,總讓人心裏不踏實,感覺像是讓晏晏獨守空房似的。秦母心中擔憂。
祁容微微笑道:“我走讀,每天都會回家的。中午有事可能在外面休息,不來回折騰。”
秦母聞言悄悄松了口氣。
兩人沒有注意到,他們身旁的窗簾在祁容的話落下後突然憑空蕩漾起來,透着一股雀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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